张蔷
内容摘要:海明威以他笔下的一系列“硬汉形象”和独特的文体风格而为人称道,他对现当代美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所做出的杰出贡献是不争的事实。但评论界对其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却一直争议不断,众说纷纭。近年来,许多学者重新审视了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认为海明威是一个具有双性视角的作家。本文试分析《雨中的猫》(1920年)、《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1936年)与《老人与海》(1952年)三部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由此来透视海明威对于女性的关注与思考,探究海明威从同情女性—支持女性—尊重女性的转变,从而解读海明威的女性意识与两性观。
关键词:海明威 女性形象 女性意识 两性观
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历来饱受争议。学者普遍认为,海明威只注重表现男性形象,忽视女性的存在,甚至认为海明威更擅长表现没有女人的男人。i随着女权运动的发展,女权主义者也认为海明威轻视女性,把女性描写成“硬汉世界的影子”,以埃德蒙·威尔逊为代表的一部分评论家指责海明威是一个“男性沙文主义猪猡”ii。与此相反,有的评论家则认为他是女权主义者,支持妇女运动。随着女权运动的发展,身处浪潮中的海明威不可能对经济、社会地位和思想观念發生了巨大变化的女性视而不见,所以他也开始塑造一系列新女性形象。如《雨中的猫》中的妻子形象,其性格开始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具有了多样性、复杂性和矛盾性。随着海明威对女性观的不断思考与变化,到了之后的作品《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与《老人与海》中,海明威的女性意识变得逐渐明晰。
一.《雨中的猫》中的妻子形象分析
作者给了女主人公“美国人的妻子”、“她”、“辛格诺亚”等不同的称呼,不仅道出了女性的困境与诉求,还表达了作家海明威对于女性境遇的同情以及对女性的家庭地位的思考。
1.“美国人的妻子”
在故事的开头,作者没有交代女主人的名字,仅仅把她叫做“美国人的妻子”。这种称呼把女主人公看成了婚姻的一部分,然而作为婚姻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却没有姓名,只能依附丈夫,在婚姻和家庭中也就没有地位可言,暗示她是属于丈夫的附属品。这位“妻子”代表着绝大部分美国女性,她的命运也就具有了普遍性。“美国人的妻子”这一称呼表明,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里,一切都是属于男性的,女性存在于命名与意识形态之外,处于一个不被界定的边缘地位。
在内心情感上,美国妻子也正如猫一样,好像有丈夫陪伴,其实丈夫独占旅馆里的床自己在看书,不理会妻子的存在。她需要一种安全感,需要被爱怜和保护。猫的出现,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顾影自怜的同时,猫也为女人寂寞而乏味的生活带来了憧憬与欲望。得到猫的愿望强烈持久,致使她反反复复地叨念同一个话题:收留那只小猫。面对妻子的倾诉,丈夫心不在焉,自顾自地继续看书,拒绝与她沟通,甚至还命令她“闭嘴”,压制了女性的呐喊。妻子在窗口寂寥、无语的身影是女性被男性的话语压迫“失声”的生动写照。
2.“她”
在文中,海明威写到女主人公冲下楼的瞬间,遇到旅馆的男主人,这时海明威用的是“她”这个称呼。在雨中救猫这一情节中,女主人公都是以“她”出现的。她力图通过帮助那只猫摆脱窘境来宣泄自己的情感。她渴望改变自己的处境,改变外表,改变发型,改变自己的地位,改变她与丈夫在家庭中的关系。
女主人公也在与他者的对话中更好地发现了真正的自己。猫的出现让女性重新认识了自我,让她在乏味的生活中发现了自己的“了不起”之处。这些折射出妇女被压抑被排斥的地位和妇女要求实现自我的强烈愿望。20世纪20年代,海明威曾侨居巴黎。此时女权主义运动正如火如荼,巴黎出现了80多个女性团体。女权思想的深入人心,海明威的两性观念也随之改变,海明威在小说中开始注重表现女性意识:他为女性的遭遇感到同情,还创作了现代文明社会中逾越了父权文化规范的、追求自身价值的新女性形象,为女性大胆发声。
二.《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中的玛格丽特形象分析
故事讲述了麦康伯先生和妻子玛格丽特去非洲草原狩猎,玛格丽特与同行的一名导游有不正当关系,最后在打猎时将麦康伯射杀的故事。海明威对故事结局采用了开放式的交待方式,女主人公玛格丽特一度被当成海明威笔下“魔女”形象的代表。
1.女性形象分析
她是一个十分漂亮、保养得体的女人,后来嫁给了富有的麦康伯,但她与麦康伯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爱情,玛格丽特看上了麦康伯的钱财,而麦康伯迷恋玛格丽特的美貌。玛格丽特越发肆无忌惮地与威尔逊调情,甚至在打猎归来的那晚与之发生了关系。麦康伯当玛格丽特回来时他不禁出言质问:
“不能再干这种事啦。你答应过不干了。”
“唔,现在又干了,”她柔情蜜意地说。iii
麦康伯要玛格丽特不要再干这种事了,从中可以看出,玛格丽特偷情已不是第一次,而面对丈夫的质问,她却显得无所谓,丝毫不加辩解,一点也没有因此感到羞耻。可以看出,玛格丽特的“放荡”,一方面是因为她故意以此来激怒麦康伯,表达自己对于麦康伯的不满和期待;另一方面,正是麦康伯的软弱和忍让助长了玛格丽特不检点的行为,让她不知羞耻和检点。
粗读故事,从表面上看,玛格丽特的确是个善妒、狠心、淫荡的坏女人,但经过分析可以发现,玛格丽特的性格是多面的,形成这一性格的原因也来自多方。在男权统治的社会中,她逾越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道德定位,将自己摆在与男性平等的位置,争取平等的对话权利。同时,她又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女主角,她与麦康伯的婚姻就是一出悲剧,没有爱情的维系,一切都是利益的驱使,玛格丽特深陷其中却无法摆脱束缚,对婚姻和丈夫的绝望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2.对立的两性关系
海明威显然将男女主人公置于两性冲突的处境中,这部作品真实地揭示了男性与女性在婚姻中的对立状态。玛格丽特与麦康伯的婚姻是一场金钱与美貌的交易。
“他们的结合具有坚实的基础,玛格丽特太美了,麦康伯不会同她离婚,而麦康伯又太富有了,玛格丽特也不会同意离开他。”iv
这段婚姻对二人都犹如鸡肋,玛格丽特鄙视缺乏男子气概的丈夫,但又在经济上依赖他;麦康伯得以守着一个美艳的妻子,却不得不忍受她的放荡与背叛。二人虽各得所需,但婚姻质量算不上美满。去非洲打猎进一步将他们的婚姻推向绝境,一来麦康伯的怯懦暴露无余,二来又多了威猛强壮的威尔逊的诱惑,这些最终促使玛格丽特用非理性的方式做了一个了断。
“是不是迟了一点呢?”玛戈沉痛地说。
“对我来说,一点儿不迟。”麦康伯说。v
二人的对立已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他们既不能重修旧好,也离不了婚,作家选择了以一方的死来解决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玛格丽特和麦康伯的婚姻是不幸的,他们都值得同情。“麦康伯是一个悲剧人物,他刚刚捡回了做人的尊严便失去了生命;玛格丽特也是一个悲剧人物,她是自己的美貌和麦康伯的金钱的牺牲品。”vi
三.《老人与海》中隐藏的女性形象分析
在《老人与海》中,圣地亞哥的身边没有女性。学者普遍认为女性在《老人与海》中缺席,但仔细阅读文本后发现,会发现隐藏的女性人物,而且在文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1.已逝世的妻子
小说里介绍老人妻子的内容并不多,只有短短几句话,但从老人对待妻子遗物的态度上可以看出,老人圣地亚哥的妻子,这位已逝去的女性,在老人的心中占据着崇高的位置,老人对她充满怜悯与思念。小说介绍了老人屋里的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方烧炭起火做饭的泥地。”vii在这样简洁的环境里,有两样与妻子有关的东西老人不曾遗弃,一样是照片,另一样是两张图画。
照片是老人妻子的着色照,原先悬挂在墙上,老人觉得凄凉,就把它拿下来,放在屋角架子上他的一件干净衬衫下面。老人希望把妻子的照片放在自己干净衬衫下面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来传达夫妻之间心灵的“交融”,妻子长久驻留在自己心中。在这里,作者用了“形单影只”、“干净”这两个词,表现了老人对亡妻的一往情深。可以设想,妻子在世时,他们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妻子给了他很大的慰藉。
2.大海的象征
老人总是亲昵地称大海为Lamar,“那是人们喜爱大海时用的西班牙语称呼”viii。他“总是把大海想象成女人,某种施与恩惠,或者不给恩惠的事物。大海要是做出什么狂暴或者可恶的事情,那也是出于无奈的”。ix老人对大海的喜爱是发自肺腑的。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营造了一个两性隔离的世界。这部作品中女性的缺失带给男性的是巨大的痛苦。圣地亚哥的晚年是孤独的、凄凉的,虽然他找到了一个听众——男孩曼诺林,但这个男孩仅是对他死去妻子的一个补偿。失去了女性的陪伴,男性世界是残缺的。虽然这部作品没有一个女性角色,但我们却可以从老人与海的关系中品味出女性意识的存在。海是女人的化身。
从这些作品中海明威对女性的塑造可以看出海明威对女性观的思考和改变。通过《雨中的猫》中的妻子形象,海明威对处在没有发言权的边缘地位的女性表示了同情,并为她们发声,鼓励她们大胆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中更是塑造了一个大胆挑战父权制社会的玛格丽特,她随心所欲,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勇于行动,这个人物角色充满了争议,但是她身上拥有着很多新女性的特点;到了《老人与海》中隐藏的女性人物,两性不再处于对立与冲突中,而是努力寻求和谐与平衡。海明威在创作中一直围绕两性关系的主题,努力探求着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并进而提出了他的两性理想——各自独立,和睦共处。海明威认为男性和女性的关系不是对立的,而是具有内在联系的、相互依存的伙伴关系。
参考文献
[1]李涛:《<雨中的猫>的符号学解读》,《当代外国文学》2009 年第3期。
[2]张禹九:《总有女人的男人——遥瞻海明威》,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3][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
[4]董衡巽:《海明威评传》,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5]于冬云:《对海明威的女性解读》,《外国文学评论》1997第2期。
[6]海明威著,陈良廷等译:《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上)》,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
[7]王慧、徐凯:《海明威笔下的女性》,《外国文学评论》2000年第3期。
注 释
iLeslie A.Fiedler.'Men Without Women' in Robert P.weeks(ed)//Hemingway:A Collection of critical.Prentice-Hall Inc,1962.
iiEdmund Wilson,The Wound and the Bow:Seven Studies in Literature,Boston:Parrar Straus Cirux, 1978.
iii、iv、v海明威著,陈良廷等译:《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上)》,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
vi王慧、徐凯:《海明威笔下的女性》,《外国文学评论》2000年第2期。
vii、viii、ix[美]海明威,黄源深译:《老人与海》,译林出版社2008年版。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