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的诗
动 摇
动摇没有原因,便成为习惯
——题记
临窗的海来着情绪,吐出
滔滔的气流,围绕某一个对象飞旋
是围绕那空虚的风暴眼吗
它含了多大的恨,动不动就发威
你空虚至真空的无形眼
湿热的气流围绕它的意图
放出野蜂群,狂怒,急速地蹿动
掀起巨涛,爬上岸,扔出
铺天盖地的雷霆暴雨这是干什么
人与物无辜地无奈地承受着
冤无头,债无主
扔出雷霆暴雨的台风凶巴巴
刮倒高大坚硬的,蜇伤
抱头逃跑的,破坏细小柔弱的毁灭未及防范的这是干什么
你没肝没肺的台风
用放大十五万倍的蝎子螯
拎起从来不会飞的重物让它们飞
拎起人与心让他们飞
拎起惊慌和忧愁让它们飞
动摇,确实是动摇
有形无形的东西发生动摇
不动弹的大厦桥梁下根基动摇
镇定的脸庞下心旌动摇
躲闪的事物翻倍地动摇这是干什么
……无冤无仇的
呼啸而过,首尾无踪
天空被清扫天空无鸟浮沉一些鸟毛
忽而上下忽而左右地飘
谁能去扶稳天象
天空被消毒。不见一缕云絮
光线明晰,氧气漫溢,色彩幽蓝
一切比平常的状态更宁静
似乎未曾发生过动摇
咬着地皮,匍匐蔓生的巴根草毫发无损
用细链似的叶茎触试身边的废墟
一如平常的岁月,若无其事
打理残局。人与心归位
有形的和无形的,各行其是
隐蔽的和外露的,各行其是
地面的物流越来越拥挤,高温中
衍生出新的物种,空中飞满陌生的肉翅
倒伏、截断的大树不能复原
忍着断口的剧疼,倾听天气预报
对又一场台风的颤哑的叙述
然后转告树根,转告我
我再提醒树苗、老人和女人孩子
当心,另一种湿热的气流
一旦做起旋涡就成了势力的圈
产生空无一物的心眼
看似宁静的时候慢慢地扩张
发作的时候摧枯拉朽包括毁灭自身
台风来一次,来无数次甚至
十几个台风一起发作爬上不同的海岸
爆炸出原子弹的核辐射冲击波
……伤,死,病,残
没有能够改变攘攘人世的性格
求生的欲望越发强烈
昼夜不歇地从火中取栗
多一只栗子多一份安全系数
求生的手段越发高强
用铜墙把海围起来用铁篷把天挡起来
在无畏台风和雷霆暴雨的时代
上帝何为?
人又奈何?
台风多来一次又何妨
求生就是道德,动摇就是本能
躲闪成为原则有什么好说
恐惧灾难,喜爱幸运
毁灭,常常远离恐惧而贴近喜爱
昏天黑地阻不断生活的延续
时光和信仰同时扩张
帆船、鱼类的自由度在收缩
海岸的灯塔和内陆的房子打出旗语
危机感,尊严感,寓言感……
期待另一种湿热的气流入场
成为质变前的疾风骤雨的平衡力量
临窗的和远方的海动摇
海床动摇,大陆架动摇地壳动摇
动摇没有原因,便成为习惯
台风中的一切动摇不是被迫而是顺应
动摇,呈现和保护自身的存在
台风圈中央,那只天真的无形眼
在晴空中在风平浪静中不带一点疑虑
不理会所有的躲闪动摇
不接受飞机对它的敬畏蚂蚁对它的鄙夷
掀起巨涛扔出更猛的雷霆暴雨
……无冤无仇这是干什么
终于,一只有形的眼坐上窗台
它虚眯着光阴,先变成量子仪器
又变成童年的天使,微微地颤动嘴唇
吐出一份淋水的体检报告:
一百年内将有台风发生在人心中
远甚于海洋气流的威力
人的基因序列将发生动摇
为一口气的矛盾所困
为一个避难所的冲突而争
为一只没有是非的智能苹果舍弃根本
内因与外因反转
都为着未来变得美好?
低调,为了得到,已经得到
淡定,为了作势,已经得势
不老实的背后每一个细胞都在动摇
人心中含了多大的恨
一次次发威,放出狂怒的野蜂群
急速地蹿动飞旋,爬上祭坛
掀起巨涛,扔出铺天盖地的雷霆暴雨
人的基因序列发生动摇
人的根本发生动摇这是干什么
动摇中,我的心眼
被一瓣落英遮蔽被久违的天意触及
产生一股谈判的气流
鼻孔里哼出原始的摇篮曲
渗透进台风的恨……
尚仲敏的诗
五 月
进入五月
形势变得明朗
先做一个不抽烟的人
喝酒要看场合
古人说得好:
美人在侧,岂容时光虚度
五月是个小月
人会变得很急
朋友们各怀天下
八方游走
有人云端纵酒、懒得作诗
也有人一脸坏笑
去向不明
马启代的诗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天空是谁的广场?那些乌云暴雨
是否已经被统统招安?
闪电,雷鸣是否早已妥协?或
已秘密达成了和解?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鸟儿吃什么?
天空是谁的广场?失去地面的人
怎忍看到天堂也挤满了犬儒?
闪电,雷鸣真的已经妥协?不然
为何悲歌都给唱成了颂歌?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人们仰望什么?
阮克强的诗
描 述
约翰在向我述说
大雕鸮交配的事
他口沫横飞
无比详细地描述
见到的情节
两只雕鸮在松树梢
一只发出求欢的叫声
另外一只应和着
当它们终于交配
夕阳抹去了大地上
最后一丝寒意
说话间约翰双臂张开
眼睛发亮
仿佛他就是那只
坠入爱河的
雄雕鸮
张樯的诗
邮差先生
台北。西门町逼仄的深巷
年轻的男子踩着绿色电单车
正待启动
忽然身后响起急切的呼喊
——邮差先生,请等等
一个职业装的女孩从深巷的另一头
一路小跑追上来
手中举着一封待寄的信
无须猜测这封信的内容
将寄往何方
我好奇的是一座刷新了再刷新的城市
何以保留了邮差先生如此
亲切的称谓
何以有人还在写信
我相信深巷脚步杂沓的这个
早晨
忽然放满了节奏
我相信这座历尽沧桑的城市
其实一半
还沉浸在昨日的梦里
邮差先生,请等等
我也有一封寄往远方的信
索菲的诗
比萨斜塔
我不是来扶正它的
我无力也无意与世界为敌
作为钟楼,它未曾撞过一天钟
却比天下钟楼更倾倒众生
堪比西西里教父,一生从没布过道
却以教父之名震慑江湖
绕着察觉不出的斜道
我一步步登上塔顶
环顾四周
整个世界,都是斜的
警世之钟高悬而沉默
斜——斜而不倒的绝技
已然让它活成奇迹
扬名立万于膜拜奇葩的人间
走出斜塔,世道依然如故
该正的正,该斜的斜
正的永远比斜的多
斜的永远比正的惊世骇俗
冰峰的诗
羊
在这座城市,我见到的羊
已经被人赶上了餐桌
羊的肉体,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曾经抱过羊
一只绵软的、长着茸茸细毛的羔羊
我的目光对峙着羊的目光
内心,被一种善良征服
于是,我用羊的目光
看着这座城市
看着从我身边闪过的一切
但是就在今天晚上
一张奢侈豪华的餐桌上
羊停止了奔跑
善良,在一张张冒着酒气的大口中
成了一笔肮脏的交易……
我怀念羊
那些目光单纯、善良的动物
大仙的诗
我可以给万物一击
风起时,万物摊开
静候我一击
这一击,苍茫到位
这一击,在花开时节
柳絮纷飞
纵使一击,没有击出
而成幻象
我与万物,结为尸骨
这一击顿成空悲
天涯,低到尘埃
我心,哀如死灰
若无这一击
我不会,把你带走
带进无边荆棘
对你一击灿烂
对万物,一击磅礴
你令我,死灰复燃
周庆荣的诗
跑来的雪
从湖泊跑来一部分
从不安分的海里跑来一部分
从屋后的树林,白云的舌尖
琥珀包裹的灵魂里跑来的
冬天的第一场雪
窗外朦胧,那远处的开阔地
孩子和我,跑过来的
雪落在头顶,岁月落在头顶
它们花白了我的发
雪落在双肩,我的肩头没有重负
雪落入了我的心,
它在冬天的干枯里,滋润我
哪里也不走吧
我就是这样地拥有了雪
雪就这样地变成了我的一切
沉 默
我们不再说话
各自找到一块石头坐下
黄昏在我们的西边
一天之中最后的时光
这样的安静
如句号在心里,已无重复的必要
此时的飞鸟
让弧线振动双翅
它们的青春如此自如
当石头沉默
黄昏也沉默
我们也心照不宣地沉默
唯独飞鸟 它们传来音乐
把沉默的世界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