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莎莎 乔洪 钟明 马德坤 毛艺坛
摘要: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从保护传承迈向创新活化的时代趋势下,以彩条牵经技艺在蜀锦中的应用原理为研究对象,重新梳理和定义了彩条牵经技艺的两大类型。采用文献考据、图形分析相结合的方式,阐述这种技艺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沿革脉络;并通过《南方丝路图》的创作实践,探析以技术提取为切入点的现代彩条蜀锦设计路线。研究指出:彩条牵经技艺本身具备与时俱进的生命力,设计创新应扎根在对古老技艺的正确解读和适当应用中。结合现代织锦工艺创作出承载古代丝织技艺与当代文化自信的作品,是新时代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活化方式。
关键词: 彩条牵经技艺;蜀锦;织物设计;活化;实践
Practice of warps traction craft in design of Sichuan brocade
LIN Shasha1, QIAO Hong1 , ZHONG Ming2, MA Dekun 2, MAO Yitan1
(1.Art and Clothing Design Institute,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610100, China;
2.Sichuan Shu Jing Culture Communication Co., Ltd., Chengdu 610100, China)
Abstract: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marches from the protection and inheritance to the innovation. Under such trend, the application principle of warps traction in Sichuan brocade is taken as the research object to define two types for it. By means of literature review and chart analysis, this paper expounds the evolution of this craft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Through the creation practice of “pattern of southern silk road ”,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design route of Sichuan brocade by taking technique extraction as the entry point. The research points out that the craft of warps traction has the vitality of advancing with the times, and the design innovation should be rooted in the correct interpretation and proper application of the ancient craft. To create the works bearing ancient silk weaving craft and contemporary cultural self confidence by combining modern brocade crafts is an important way to activat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the new era.
Key words: warps traction craft; Sichuan brocade; fabric design; activation; practice
彩條牵经技艺起源于距今两千多年前的经锦织造传统,它赋予织物经向色彩表达层次的多样性,展现了古代蜀锦的华美意蕴。它是经锦织造鼎峰时期具有代表性的传统技艺,也是纬锦织造时期缓慢生长的具有本土特征的工艺文化。在《中国美术分类全集》中罗列的6种清代蜀锦,均为采用彩条牵经技艺的织锦,可见它作为古蜀锦技艺符号的标识性,也是蜀锦区别于宋锦和云锦的重要特征。费孝通[1]先生在对西部人文资源的保护、开发和利用的研究中指出:“我们对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仅要保护,还应该在其基础上进行创新。”如何通过织物设计促进蜀锦从保护型传承迈向创新型传承,为彩条蜀锦这一珍贵的丝绸科技结晶注入新生命,需要对彩条牵经技艺原理进行系统解读,梳理其沿革脉络发掘有章可循的规律。
1 彩条牵经技艺原理
彩条牵经技艺,是一种按织物幅宽和经密等因素,根据织物经向显色效果,按照彩经分区排列的不同方式,将已卷绕在经耙筒子上的丝线,均匀地卷绕到经轴上的技术[2]。古代匠人创造了两类主要的排列方式,分别是色组分区排列、色阶分区排列。
1.1 彩经排列的两大类型
色组分区排列,以彩色经线交替排列为主要方式,两组相邻经线没有颜色深浅的递进,经丝排列图与织物外观对应,呈现条纹或方格状分布,同色经丝首尾排列的间距可用a、b、c等字符表示(图1)。古代彩条蜀锦中最常用这种方式,在湖南马王堆汉墓和新疆民丰地区出土的汉锦文物中,应用色组分区排列工艺的织锦相当多,用2种色经在整幅内交替分区排列,让原来只有2~4种颜色的织锦增加了更多经显花色彩,如“王侯合昏千秋万岁宜子孙”锦、“长乐大光明”锦、“延年益寿长葆子孙”锦、“安乐如意长寿无极”锦等,都应用了色组分区排列技术[3]。
色阶分区排列,将数组彩色经丝排列成由浅入深,再由深入浅过渡的色阶达到渐变效果。以白色至红色再至白色的渐变单元为例,其步骤可分解为:首先将红色丝线染成递进的1,2……S个色号,1号丝线为白色;然后根据织物规格计算出渐变单元的总经丝根数;最后按照生产经验将总经丝根数分配给用于牵经的设备,使相邻色号之间,从首条至中间条形成从红到白的渐变,中间条至末条形成从红到白的渐变(图2)[4]。
1.2 牵经工艺与规格变量
分区排列方案形成后,即可通过经耙上的筒子(图3)将经丝牵引到经轴上(图4)。古代牵经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经耙式,另一种是轴架式。苏州丝绸博物馆复制战国彩条塔型纹锦就采用了更灵活的经耙式[5]。牵经工序在民国以前自成体系,技师根据各工坊的邀请按时去牵经倒耙,以口诀的形式储存工艺规格和变量关系。
实际上,设计者可根据色组或色阶单元间距H、经密M、经线染色数量S、条数F、每条经线数C,完成上耙变量设置,其关系为:S-1=HM/CF。当S=2时,说明是色组分区排列,两组相邻彩经没有渐变染色(图5);当S>2,说明它属于渐变分区排列(图6),且渐变单元内的色丝已经被染成了S个递进的颜色。以八条花锦和月华锦为例,将相关数据代入公式,可得到经线染色数量分别为2和4,说明八条花锦是色组分区排列,月华锦是色阶分区排列,如表1所示。
2 彩条牵经技艺的沿革
彩條牵经技艺从战国至晚清,既是技术推动的结果,也是文化演进的必然。在固有的生产工具面前,人类探索技艺的边界,尝试造物的无限可能。
2.1 文质并重的织造观念对彩条牵经技艺的影响
据《左传》记载“经纬天地曰文”,古人以丝织物上的经线为联系天的介质,视经线为织物之根本,使得织物经线显花成为生产习俗[6]。经锦织造限制了一定的整经长度,分组染色得以实现,经线一旦牵上经轴,色经的数量和位置就不能再改变,促使工匠们在织造前将2种或2种以上的色经在整幅内分区排列。在有限的生产力条件下,经纬天地、文质并重的织造观念,指引古代工匠通过彩条牵经技术突破色彩限制,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水平。
2.2 显花工艺演进对彩条牵经技艺的推动
牵经工艺与显花工艺密不可分,将经线与纬线的组织配合推上了新的高度。蜀锦按显花工艺分为三类:经线显花蜀锦、纬线显花蜀锦、经缎地纬浮花蜀锦。彩条牵经技艺的沿革,也伴随着以上三类显花工艺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更迭。
汉代彩条蜀锦以平纹经锦为主,经线密度增加促进工匠将设计重点从地色转向纹色。例如同为色组分区排列的彩条锦,战国青红色凤鸟几何文锦纹色单一,依靠分区交替的地色增加变化,见表2(A);而东汉益寿延年常葆子孙锦为代表的铭文锦,则采用多重平纹结构,加上2~3色分区交替,纹色表达极为灵活,地色反而简练,见表2(B)。方方锦是北朝彩织方格兽纹锦的色组分区样式,其原理是在纵向彩条的基础上,加入经线显色的横向构图,丰富织物外观形式,见表2(C)。
至唐代,彩条经锦吸收胡人对称纹样题材,出现了彩条对鸟、对马、对树纹锦,并跨越近百年的平纹结构,开始尝试斜纹经锦织造,见表2(D)。同时期彩经也发展出明显的渐变色阶分区,但色阶的划分却不十分精细,例如:唐代彩织晕裥提花锦常用的色相为蓝、绿、黄棕,每个色相对应的色阶一般只有2~3个。即,蓝包含宝蓝、粉蓝;绿包含深绿、淡绿;黄棕包含黄、烟白、棕,见表2(E)。彩经色阶分区排列在唐代只是昙花一现,适逢经锦织造向纬锦织造转化的历史契机,它的出现对彩纬逐条换色产生了一定启发。例如:唐代龟甲花纹锦虽为纬锦显花,却以纬线逐条换色,呈现出工整绚丽的多重艺术效果,其外观既有唐代织锦的异域华丽之貌,又有汉锦古朴庄重之风[7],见表2(F)。
结合清代经缎地纬浮花结构,以彩条牵经和彩纬逐条换色为基础,彩条蜀锦又演绎出新的样式:包括月华锦、雨丝锦、方方锦、八条花锦、散花锦、浣花锦、民族缎等,尤以前三种的技艺最为巧妙,所以被称为“晚清三绝”。晚清月华锦色阶可达十几个,见表2(G);雨丝锦则可通过经线间距变换形成深浅过渡的视错觉效果,见表2(H);方方锦至清末已达到渐变经丝牵彩条,纬丝逐条换色,相邻彩格花地互换,形成明暗交错的奇特方格效果[8],见表2(I)。
彩条分区排列与彩纬逐条换色协作,牵经技艺与组织显花设计相结合标志着彩条牵经技艺的成熟,为经纬方向同时渐变晕色营造了条件。
3 彩条蜀锦设计思路及实践探索
彩条牵经是一门独立的技艺,它的创新既不限制于固定的生产设备,也不拘泥于时代风潮。设计师可通过已有的探索进行初步分析再提取特征。
3.1 现代彩条蜀锦设计思路分析
创新过程时常面临不可控制的生产风险,以及无法考据的技艺盲点。蜀锦传承人秉承溯古存今的良好传统,以保留古锦意蕴和技术内核为基点的设计思路,也是新时代蜀锦设计师的创作依据。彩条蜀锦的设计思路大致分为提取色彩、提取图案、提取技术三种方式。
例如,提取南北朝蓝地奎龙纹经锦色彩要素,在现代折枝花卉雨丝锦的设计中,采用清代经缎地纬浮花结构,融合雨丝牵经技艺,是一种提取色彩的思路,打破了彩条蜀锦色彩在朝代风格上的局限(图7)。
再如,采用彩纬逐条换色模拟彩条经锦外观,实现彩条蜀锦的复制,以图案模仿为切入点,虽然降低了生产成本,却弱化了彩条牵经的技术实质,在彩条蜀锦的恢复性生产中一直存在争议(图8)。
提取技术的设计思路,建立在对彩条牵经技艺的考据、梳理之上,也建立在对当下人文风貌的深刻理解之上。正因为它的过程复杂、成本高昂、风险较大,才能将传统技艺回归到技术推动、文化助力的沿革传统上来。若没有晚清传承人对色阶分区排列牵经技艺进行考据,就不会诞生月华锦的光彩;若没有他们对色彩数量的大胆增加,就不能呈现多色效果;若没有他们对时代审美的洞察,就不会将唐代彩织晕裥提花锦上的纬线单色小提花,替换成横贯经纬的律动线条。本文通过对《南方丝路图》的设计生产实践,分析以提取技术为设计思路的实践过程。
3.2 《南方丝路图》代入彩条牵经技艺的创作意图
《南方丝路图》由钟明、马德坤等创作完成,实践这幅作品的初衷在于探索彩条牵经技艺在蜀锦织画中的应用[9]。由于该织物采用彩条牵经线,表经显色里经固结,重纬重组织递进渐变的复杂工艺,可作为现代彩条牵经工艺在多种显色技巧上的典型案例,能为彩条蜀锦的设计探索提供参考(图9)。
《南方丝路图》长2.5m、高0.8m,以穿行于山水丛林间的古代南方丝路为场景,融汇汉藏等民族与东南亚商人的行旅、互市等叙事要素。采用清代青绿山水的层林尽染表达样式,画作以矿物质石青、石绿作为主色,晕染出色泽艳丽的丘壑林泉(表3)。
《南方丝路图》的色彩表达,包含三种主要显花工艺:第一种由彩条牵经形成的从灰蓝到月白的渐变;第二种为纬线交织渐变,即甲经不显花,主要依靠从甲纬到庚纬形成重组织进行显花,形成不同层次的蓝绿渐变;第三种为经纬交织显花,即通过适度的甲经浮长和纬浮长同时显花,形成细腻的局部效果。
3.3 经线渐变显花工艺
在第一种显花工艺中,首先根据画稿要求确定渐变单元的起始色和终止色,将画面天空发生渐变的20cm水平区间设计为彩条牵经区域(图10),完成经轴上从灰蓝A点到月白B点的天空渐变(图11)。这一渐变效果不受画稿定长限制,与经线长度相关;若这一渐变效果用纬织原理来实现,当天空从左至右的定长超过1.5m,就需要把图10中的山峰升高,从构图上断开天空。因为原纬线7色,又增2~3色表达天空,加大了面料厚度和织机负荷,为保障织机的运转顺利只能损耗画面的完整性。彩条牵经区域的织物结构,则与经缎地组织结构相同,采用8枚5飞经组织点显花,保持地色光亮和紧实质感。
参考规格变量关系S-1=HM/CF,当H=20cm,M=1200根/10cm,C=80根/条,F=6条时,可计算出S=6。它表示包括始色和终止色在内,总共需要为这个渐变区间染6个色阶的丝线,即从月白到灰蓝的6种色丝。为了便于说明,设计者将6个色阶的丝线分别编号为1,2……6。每两个色阶需要用6条即480根丝线来过渡,完成1与2号色丝线的排列后(表4),再将表4中的1替换成2,2替换成3,直至完成6种色丝的排列[10]。
色阶排列的牵经工艺不仅可用于质地厚实的织画渐变背景,也可用于衣料的渐变背景。但彩条牵经的渐变衣料,宜采用双经重纬的层次设计,一重纬线显单色纹样不至于喧宾夺主,另一重纬线固结;为了保障质感细腻,经密取值区间在800~1200根/10cm。
这种色阶排列方式,还可以跟色组排列方式相结合,形成新的渐变外观。例如,将北朝彩织方格兽纹锦每一格的背景设置为不同渐变效果(图12)。在经密取值1000根/10cm不变的情况下,由于方格宽度是传统色阶排列宽度的1/3~1/2,所以采用单向渐变。以中间格为例:从绿色渐变到白色即可,不再从白色渐变到绿色。另外,色阶数量控制在4个以内,便于牵经的实际操作。
3.4 纬线渐变显花工艺
在第二种显色工艺中,由纬线显色产生渐变。从织物局部观察得知,设计者采用墨黑、石青、石绿叠晕产生的绿色调表现茂林山壑构成画面主体,同类色纬线显色渐变调性分明、华丽浓郁,采用11枚全起组织与4枚破斜纹的合成组织显色(图13)。虽然这种显色工艺与彩条牵经工艺的关联性不大,但是丰富了画面效果。
纬线渐变显花工艺,应与彩条牵经形成的背景色匹配,借助3~4种颜色属性有关联的纬线交织渐变。例如图14中左侧绿色山体色彩较多,选择同一色相的緯线再通过共口形成间色。其意匠处理的过程相对繁复,高光部、暗部、中间调部都需要在软件识别的基础上逐一修正;对于图14中右侧冷暖差异较大的区域,则要统一明度或纯度。褐绿二色纬线交织后,只有一种灰绿作为间色调和,生硬的效果用于表达秃岭山崖时可行,但稍远的山峰,仍需要让褐、绿纬线与月白纬线交织后,提高画面明度调和全局。
3.5 经纬交织显花工艺
在第三种显色工艺中,由经纬交织形成丰富的画面层次。这是彩条牵经技艺发展上千年来,与现代纬锦织造工艺碰撞出的微弱却珍贵火花。采用单起平纹组织与4枚破斜纹合成组织显色(图15),地面色彩由甲经浅赭与丁纬深赭形成交织;为了增加地面质感,树下的阴影中的经浮长与纬浮长形成了蓬松交错的效果;而右下角出现一小片浅赭的经浮较长的区域,与周围形成鲜明对比(图16)。
这些显花工艺的细节,体现了设计者的审美能力和对微观世界的洞察。彩条牵经技术用于现代纬织蜀锦的意义在于:当画面渐变层次复杂的时候,若只通过重纬显色,会增加纬重数,使得面料过于僵硬;若大量采用共口并丝的间色,则会损失丝织物表面丝光效果;若频繁采用换道增色,则难以避免纬浮过长表面钩挂。彩条牵经技艺分担了纬线显色的负荷,使经纬显色功能分明,为多种显色工艺的综合应用提供了技术支持。
4 结 论
彩条牵经作为蜀锦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标志性技艺,见证了丝绸之路的繁荣。在分类整理色组排列原理和色阶排列原理的基础上,提取核心技术为切入点,探索彩条蜀锦的设计路线,以《南方丝路图》的创作实践为依据,分析了多种显花工艺的应用方式。经线渐变的显花工艺,依赖渐变区域的巧妙规划、色阶数量的合理设置、彩条和经密的高度匹配,除了应用于厚型织画设计,还有更多的探索空间;纬线渐变的显花工艺,虽然与彩条牵经的技艺关联性不大,从纬线设色上却要服从经线渐变织物的整体要求,才能达到主次分明、表里协调的效果;经纬交织的显花工艺,有助于画面质感和层次的提升,它是在不增加织造成本的基础上产生的设计附加值。随着组织设计与织造技术的迅速发展,牵经工艺与显花工艺的紧密结合,将会带来更多创新空间。彩条牵经这一古老的技艺,也将在活化应用中得到文质并重的传承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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