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锋
[内容摘要] 20世纪60年代中期,土地分配不均、贫富差距悬殊、通货膨胀、严重饥荒等因素再加上部落的反抗和印共(马)在当地的长期群众动员工作,最终导致1967年西孟加拉邦的纳萨尔巴里地区爆发大规模的农民武装暴动。在马宗达、桑亚尔等人的领导下,起义者提出一系列主张,诸如废除地主土地垄断、重新分配土地、武装农民、反对资产阶级政府等,革命的浪潮迅速扩展到毗邻区域。纳萨尔巴里起义使刚在西孟加拉邦联合参与执政的印共(马)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作为进入议会政治体系的主流左派,印共(马)最终选择了镇压起义,此举造成党内严重分裂。萨尔巴里起义在印度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它不只是一场地方性的农民起义,而且是后殖民时代西孟加拉邦乃至整个印度的重要社会政治事件。
[关键词] 西孟加拉邦;纳萨尔巴里;印共(马);部落;纳萨尔分子
[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4-6201(2018)03-0085-09
印度的纳萨尔运动已经整整经历了50年,如今它还在南亚次大陆上生生不息。学界普遍认为,纳萨尔运动是以1967年发生在西孟加拉邦的纳萨尔巴里起义作为开端,这次农民起义也由此获得了划时代的意义。在本文中,“纳萨尔巴里起义”特指1967年纳萨尔巴里地区的农民起义,而此后延续至今的“纳萨尔运动”正是以这一标志性的事件来命名的。由于纳萨尔巴里起义的主要参与者是农民,因此,印度的一些社会运动研究者也将纳萨尔运动或毛派运动纳入“农民运动”的范畴。纳萨尔巴里起义被视为一场真正的“毛派实验”。在纳萨尔巴里的反叛过程中,愤怒的农民冲入地主的粮仓、强行收割庄稼、烧毁地契债务等。本文主要探讨纳萨尔巴里起义的历史背景、社会成因、起义的演变过程以及它对后来的纳萨尔运动和西孟加拉邦的政治生态产生的影响。
一、起义前夕的西孟加拉邦
西孟加拉地区素来是印度较为活跃的政治活动中心之一。19世纪,由于极端贫困和各种不公正待遇,孟加拉地区的农民经常发生动乱,但是农民的处境没有从根本上得到改善。20世纪初,孟加拉以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恐怖运动”而著称。20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孟加拉地区发生过多起自发性的或有组织的农民反叛运动,比较著名的有“三一减租运动”(Tebhaga movement)、“粮食运动”和“难民运动”等。20世纪40年代,随着印度卷入“二战”,全国的经济状况迅速恶化。1943年,孟加拉地区发生严重的饥荒,当时的印度共产党开始关注农村面临的严峻社会问题。20世纪60年代中期,印度再次发生大范围的严重饥荒。为了解决粮食匮乏问题,印度政府开始实施“绿色革命”(Green Revolution)。该项措施确实增加了粮食的总产量,但加剧了社会不平等,因为从中获得更大利益的是那些能够购买得起化肥和现代农业设备以及运用新技术的农民。Rahul Pandita, Hello, Bastar: The Untold Story of Indias Maoist Movement, New Delhi: Tranquebar, 2011, p.19.
印度獨立后,政府并没有切实施行土地改革。例如,1954年法案规定重新分配17000英亩土地,但是到1967年,仅再分配了7500英亩。在纳萨尔巴里地区,半数以上的农民入不敷出。很多耕种者沦为佃农,只能靠耕种地主的土地维持生计。西孟加拉邦政府规定这些佃农应得到2/3的收成,但是他们实际上只能与地主平分。这些以实物形式支付的收成如果无法维系一年的家庭粮食,那么他们不得不向地主借粮食与现金,而地主则趁机牟利。1965年12月,西孟加拉邦发生严重的干旱现象,进一步加剧了当地的粮食危机。1966年,印度政府宣布卢比贬值,这对西孟加拉邦更是雪上加霜,它导致了通货膨胀、失业率增加、工业衰退等各种负面效应。农业危机、货币贬值,再加上当地长期存在的饥荒,使数百万人面临粮食短缺,很多人因食物匮乏身体羸弱不堪,疟疾和霍乱的横行又增加了死亡率。农民的生存状况迅速恶化,很多无地农民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自杀。然而,中央政府没有充分重视饥荒的严重性,并未及时采取赈灾措施。尽管后来地方政府确立了粮食分配制度,但是具体负责粮食分配的官员利用权职之便擅自囤积谷物、待价而沽,囤粮行为进一步加剧了灾情和贫困。当时的土地集中和贫富分化现象极为严重,无地者失魂落魄,典型的一幅“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社会景象。孟加拉地区的民众对富裕地主和与之勾结的官员积怨已久,正是这些穷苦的农民和无耕地者构成了纳萨尔巴里起义的主力军。
纳萨尔巴里是西孟加拉邦东北部的一个村落,它西接尼泊尔,北部与锡金(后并入印度成为一个邦)、不丹接壤,南部则是孟加拉国(原先的东巴基斯坦)。纳萨尔巴里距离西藏边境只有96公里,它被视为中印边境的战略要地。纳萨尔巴里靠近印度最狭隘的走廊(约13—14英里宽),该走廊联结着印度本部和东北部各邦。该地区的西北部是喜马拉雅山麓,特莱河(Terai)从锡金流经大吉岭地区,进入孟加拉国的兰贾普地区(Rangapur)与布拉马普特拉河(Brahmaputra,即我国境内的雅鲁藏布江)汇合。纳萨尔巴里属于大吉岭地区,该区域大多是农村,它是西孟加拉邦人口密度最低的区域。纳萨尔巴里起义的区域主要包括纳萨尔巴里、卡哈利巴里(Kharibari)和范西德瓦(Phansidewa)等,印度政府在这些地方分别设有三个地方性的警局,它们属于西孟加拉邦大吉岭县西里古里(Siliguri)分局管辖地。西里古里的部落所占的人口比例很高,大吉岭地区近60%的部落人口聚集在该地区。Ajay Mehra, “Naxalism in Inida: Revolution or Terror?” Terrorism and Political Violence, Vol.12, No.2, 2000, p.43.纳萨尔巴里是一块约270平方英里的飞地,大约有8万人口,主要定居着桑塔尔(Santhal)、奥朗(Oraon)、蒙达(Munda)和拉贾班斯(Rajbansi)等部落,他们大多是无地的农民,通常与地主订立契约,为其劳作。在起义前夕,纳萨尔巴里地区的土地集中现象极为严重,少数富农占有着绝大部分耕地。地主为在其土地上耕种的无地农民提供农作物种子和犁之类的农具,并获得大部分的庄稼收成,部落民终年的辛勤劳作到头来甚至不能勉强糊口。因此,地主与无地农民之间的冲突时有发生。
1962年,中印边界冲突导致印共内部产生严重分歧,它反映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内部的意识形态裂缝。尽管印度的共产主义运动内部出现分裂,但是当时不少进步的草根农民组织仍然有来自印共和印共(马)双方的成员。这场意识形态的持续斗争最终导致党的分裂。1964年10月31日至11月7日,印共的亲华派在加尔各答召开的第七次党代会上成立了印共(马),它采取反对印共和苏联的立场。然而,印共(马)逐渐倾向于认为,印度的革命形势尚未成熟,因此,未多久它亦决定走议会政治的道路。这一时期,印度国内的宏观政治形势逐渐发生了变化。自印度独立以来,国大党在政坛长期居于支配地位,这在尼赫鲁时代尤为显著。1964年,随着尼赫鲁的去世,印度的甘地式治理时代宣告结束,一直掌权的国大党在印度政坛失去了往昔独占鳌头的绝对优势。国大党日益难以遏制不同的政见者,国内政治格局开始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在西孟加拉邦,尽管国大党一直统治到1967年,但它不得不面对来自印度共产党等左派对其霸权地位的挑战。在孟加拉城市地区,左派的主要支持者包括知识分子、学生、青年、小资产阶级和组织化的工人阶级,他们在贫农阶层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当1967年全国第四次大选来临之际,印共和印共(马)双方都反对国大党,但是它们都否定了联合抵制大选的提议。1966年12月,在西孟加拉的议会选举中,由印共(马)领导的“左翼联合阵线”(United Left Front)和印共领导的“人民联合阵线”(Peoples United Front)联合形成广泛的左翼联盟,即“联合阵线”(United Front,UF)。当时,印共(马)的领导层并未预料到他们能够在西孟加拉邦的大选中获胜。因此,印共(马)作了两手准备,一方面,他们加紧选举筹备工作、广泛吸引选民;另一方面,他们积极动员纳萨尔巴里地区的农民,将他们武装起来,准备在选举失利后发动抗议和骚乱。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1967年初大选的结果是国大党惨败,他们未能赢得众议院(State Assembly)的大多数席位,而由印共(马)等非国大党派别组成的“联合阵线”赢得了大选。最终,西孟加拉邦成立了“联合阵线政府”,它由印共(马)、印共等左翼和中间派的政党构成。印共(马)声称,参与联合阵线政府是为了“利用政府的作用帮助发展群众运动,”并宣布它将利用其在政府部门担任的角色促进群众运动的蓬勃发展。印共(马)的两位重要领袖乔蒂·巴苏(Jyoti Basu)和哈雷·克利须那·孔纳(Hare Krishna Konar)分别担任内政部长(主管警察部门)和财政部长(主管土地政策)。孔纳是一位革命活动家,他曾积极号召西里古里的党员和农民进行武装斗争。在其任职后不久,他便宣布一项土地改革政策,将剩余的土地分配给无地者,并不再驱逐佃农。
西孟加拉邦的“联合阵线政府”是印度独立后首次击败国大党而由印共(马)联合其他党派执政的地方性政府。由于党内激进分子长期以来进行群众动员工作,因此,民众出现明显的左倾思潮,从而使印共(马)与其他非国大党派别组成的政治联盟能够在西孟加拉邦通过选举执政,并成立“联合阵线”政府。然而,一旦赢取选举的目标实现后,执政联盟(包含中产阶级与小资产阶级)中异质性要素纷纷涌现。因此,联合政府甫一上台便存在难以化解的内部矛盾。在纳萨尔巴里起义前夕,印共(马)党内赞同毛泽东式革命路线的人士就对党的策略与实践很失望,他们更是无法容忍党参与议会政治。虽然印共(马)在联合阵线中占了大多数,但它必须服从孟加拉议会的领导。而此时不可忽略的社会形势是,纳萨尔巴里地区农民的革命热情已经如火如荼,他们随时准备侵扰大选后执政的国大党政府。
二、起义的原因
部落有着反抗当局压迫的传统,例如西孟加拉邦的桑塔尔人、安德拉邦的吉利贾人(Girijans)等。20世纪60年代,安德拉邦的吉利贾人不断遭受来自当局的侵扰,限制他们利用森林资源的传统生活方式,使他们的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吉利贾人没有受到国大党或地方性关系网络的庇护。他们无法在高利贷和土地权属问题上捍卫自身的权益。在西孟加拉邦,桑塔尔人遭受着另一种形式的社会排斥。他们原本过着半定居式的、刀耕火种的生活方式。最初,由于英国殖民者经营的茶园缺乏大量劳动力,因而将他们引入该地区。桑塔尔人不属于印度教徒,他们经历了尤为深重的阶级剥削。这种窘迫的经济条件和悲惨的生存境遇为纳萨尔派动员部落民进行武装反抗提供了社会条件。Richard Bownas, “The Nepalese Maoist Movement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Learning from the History of Naxalism in India,” Himalaya, Vol.23, No.1, Article 8, 2003, p.33.从族群上而言,吉利贾人和桑塔尔人都是被边缘化的他者,处于外来人的地位。但是这两者之间仍然存在差别:吉利贾人抵制和反抗国家侵占他们拥有的公共土地,他们试图重新获得族群对资源和生活方式的自主性。而桑塔尔人在当时已经是被无产阶级化的工资劳动者,他们反对的是阶级压迫。历史上桀骜不驯的反抗传统与现实的悲惨遭遇是导致部落奋起抗争的重要原因。纳萨尔叛乱在西孟加拉邦、安德拉邦等山林地区最为持久,这也是由于这些地方聚集着大量部落民的缘故。
纳萨尔巴里起义并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农民反抗运动,它的酝酿、爆发和持续与印度共产党内革命志士长期进行的群众动员工作是密不可分的。自从20世纪30年代以来,印度共产党就在孟加拉地区开展群众工作,积极培养当地民众的革命反抗精神。在纳萨尔巴里,早在1951年,也即爆发起义的16年前,基层的共产党员已经在桑塔尔部落中站稳脚跟。这些党员完全将自己融入当地的共同体,有些还与桑塔尔人的妇女结婚生育。在这个时期,党的工作重点主要是共同体建设、增强部落的身份意识,而不是直接从事革命行动。在19世纪,部落在反抗英国殖民者的过程中结合了基于区域的领地性和基于亲属关系的团结一致;而在20世纪60年代末之前,纳萨尔派在农村地区开展的行动则试图在激进政治与传统要求(即保护共同体及其资源)之间达成某种平衡。Richard Bownas, “The Nepalese Maoist Movement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Learning from the History of Naxalism in India,” Himalaya, Vol.23, No.1, Article 8, 2003, p.34.基層的革命动员工作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即使在纳萨尔巴里地区,当地农民的组织化过程也是耗日持久。纳萨尔巴里起义的领导者之一卡努·桑亚尔(Kanu Sanyal)曾将纳萨尔巴里地区在起义之前的农民运动分为四个不同的阶段。1951—1954年:组织阶段,纳萨尔巴里的农民通过各种冲突而逐渐被组织化。1953—1957年:工农联盟阶段,即工人与农民成为一个联合的阶级。1955—1962年:农民组织号召自我武装起来保护庄稼,他们重新夺取土地,没收地主的财产,除非他们能够向农民委员会证明拥有这些财产是正当的。1962—1964年:尽管该阶段出现中印边境冲突,但农民拒绝被狭隘的爱国主义所左右。Ajay Mehra, “Naxalism in Inida: Revolution or Terror?” Terrorism and Political Violence, Vol.12, No.2, 2000, pp.4445.
因此,纳萨尔巴里起义与革命者的长期动员和关键性人物的组织能力有莫大的关系。作为印共(马)党内的激进分子,查鲁·马宗达(Charu Mazumdar)在纳萨尔巴里起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1918年,马宗达出生于大吉岭地区的一个高种姓家庭,他十分熟悉自己的家乡西里古里的社会经济状况。在大学期间,马宗达开始参加共产主义活动,曾先后活跃于印共和印共(马)党内。20世纪60年代初,马宗达潜心阅读毛泽东的著作,受到毛泽东思想的极大启发。他深信印度的国情与中国非常相似,印度人民也能够通过农民武装斗争推翻印度中央政府。1964年,在印共(马)的第七次代表大会上,马宗达在选举中失利。由于在党内无法施展他的政治抱负,马宗达开始正式反对印共(马)的官方路线,并提出印度革命的新路线。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后,他竭力拥护毛主义作为印度共产主义革命的唯一有效道路。在当时,马宗达有两位重要的支持者。其中一位是卡努·桑亚尔,他出身于中产阶级,长期生活在纳萨尔巴里地区,深入群众开展革命工作。桑亚尔具有很强的组织协调能力,尤其是在当地的茶叶工人群体中享有很高的威望。纳萨尔巴里起义最初的实际领导者也主要是卡努·桑亚尔。另一位是江格·桑塔尔(Jangal Santhal),他是一位很受欢迎的部落首领,后来还参与1967年的大选,差点击败当地国大党的竞选对手。
尽管党内在具体的斗争策略上存在严重的分歧,印共(马)的一些领导者仍然不遗余力地在大吉岭及其附近地区开展组织农民的工作。1965年至1967年间,马宗达发表了数篇社论,详细阐述了印度革命的毛主义道路。马宗达提出党员必须接受四个先决条件:Rahul Pandita, Hello, Bastar: The Untold Story of Indias Maoist Movement, New Delhi: Tranquebar, 2011, p.20.首先,认同毛泽东是世界革命的领袖,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最高形式;其次,深信“革命形势”(revolutionary situation)存在于印度的每个角落;再次,地方性的逐步夺权是推动印度革命的唯一道路;最后,游击战是实现革命的唯一手段。在很长时期内,马宗达的身份是合法的,因此他的论著也得以广泛流传。由于长期参与一线的革命实践工作和意识形态的研究,马宗达当之无愧地成为纳萨尔运动的缔造者之一。在爆发纳萨尔巴里起义之前,西孟加拉邦北部很多村落的年轻人受马宗达思想的鼓舞,他们积极地宣传革命派的主张,有意识地组织当地的穷人和无地农民。因此,在起义前夕,革命派在当地的群众中已经有相当坚实的组织基础。此外,20世纪60年代中期,马宗达与他的战友们还曾组织过多起小规模的农民起义,这些活动为纳萨尔巴里起义提供了重要的革命经验。
三、起义的过程
(一)导火索
1967年3月2日,年轻的部落民比马尔·基山(Bimal Kissan)经法院许可后在他自己的土地上耕作,但是却遭到地主及其雇佣暴徒的袭击。该事件发生后,迅速引起当地部落的联合反抗,他们采取行动夺回属于他们的土地。3月18日,印共(马)大吉岭地区西里古里分部紧急组织召开了一次农民会议,会议的组织者是党内的激进分子,主要包括大吉岭地区印共(马)书记卡努·桑亚尔、印共(马)的部落农民领袖江格·桑塔尔以及西里古里“工农联盟”(Krishak Samity)“工农联盟”是一个类似于农会的组织,它长期在当地的部落群体中开展组织与动员工作。的主席。这次会议提出了一系列主张,诸如废除地主对土地所有权的垄断,由农民委员会重新分配土地;将农民武装起来,摧毁地主和其他敌对势力的抵抗等。同时,会议的组织者告诫无地农民,反封建斗争必须反对一切反动势力,包括英迪拉·甘地领导的中央政府和西孟加拉邦的联合阵线政府。这次会议在那些准备采取武装斗争夺取土地的农民群体中立即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从3月底至4月,纳萨尔巴里地区几乎所有的村庄都被组织起来,“工农联盟”的成员一度达到近4万人,每一个村庄都成立了农民委员会。在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这些村委会转变成了武装村卫队,农民从地主那里夺得枪械,同时也采用弓箭、矛等各种传统的武器来武装自己。纳萨尔巴里的农民以村委会的名义夺取地主的土地、收缴谷仓、烧毁所有地契、废除抵押的债务等,并公开宣判暴虐的地主死刑。与此同时,当地的地主阶层也迅速作出反应,并向警方求援。
到了5月份,随着国家武装力量的介入,农民与警察之间的冲突迅速升级。5月23日,警监索南·旺迪(Sonam Wangdi)率领一支警队前往巴拉贾鲁村(Barajaru)逮捕肇事的农民。消息传播开来,愤怒的部落民奋起反抗,导致附近村落数以千计的农民和茶园工人组织起来冲入村庄。在混战中,数名警察受伤,警监索南·旺迪遭到村民的弓箭伏击后身亡。警察被迫在混乱中撤退。25日,在距离纳萨尔巴里2.5公里处的普拉萨德·乔特村(Prasad Jote),一群当地的妇女正在秘密召开會议。警察闻风赶到现场,但是被有所防备的村民全部缴械。双方经过协调之后,村民同意归还警察的武器,并准许他们离开。然而,警察在得到武器之后并没有真正离开,他们没多久又突然折返,向聚集的人群疯狂地开枪射击。村民拿出所有可利用的武器(主要是弓箭等原始的武器)拼命反抗、与警察进行抗争。最终,警察开火枪杀了9名部落民,其中6名妇女、2名儿童,并伤及多人。关于警察袭击致死的人数有不同的说法,但共同之处是死者中妇女占大多数,并有无辜的幼童死亡。人们关于纳萨尔巴里起义的直接原因的叙述通常是警察殴打、强奸桑塔尔部落的妇女,桑塔尔农民与茶园劳动力发生叛乱,一些非部落的贫下中农也参与到该运动中。而革命者采取的行动包括处决地主、分配粮食、销毁地契等。警察的暴行引起部落民极大的公愤和抗议。除了武力抗争之外,无地的农民开始联合抵制地主,洗衣工、理发师、饲养员和家庭佣工等拒绝为地主提供任何服务,由此引发全面正式的对抗。随着武装反叛的持续,农民很快控制了大吉岭地区的纳萨尔巴里、卡哈利巴里和范西德瓦等地。
在纳萨尔巴里起义时期,农民反抗者的主要攻击对象是地主,其意图是将土地分配给无地的农民,因此,斗争很容易获得底层农民的广泛响应与支持。在起义爆发后,农民反抗活动一度扩展至安德拉邦的斯里卡库拉姆(Srikakulam)、西孟加拉邦的戈皮巴拉沃普尔(Gopiballavpur)和黛布拉(Debra)等地。虽然纳萨尔巴里起义没有对特伦甘纳地区造成深远的影响,但是它却影响到与斯里卡库拉姆毗邻的科拉普特县(Koraput),而这主要归功于安德拉邦的领袖苏巴拉奥·潘尼格拉西(Subbarao Panigrahi)。Biplab Dasgupta, “Naxalite Armed Struggles and the Annihilation Campaign in Rural Areas,”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8, No.4/6, 1973, p.177.革命者成立地方革命委员会和中央革命委员会,正式确立农民的政治权力,还设立一套行政机构对村庄进行有效的自治管理。因此,纳萨尔巴里的农民武装斗争不仅仅是夺得土地,而且也争夺国家权力。
(二)印共(马)党内争论
纳萨尔巴里的农民反叛在西孟加拉邦联合阵线政府内外造成了极大的紧张,尤其是使参与联合政府执政不久的印共(马)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一方面,由于其执政地位,它必须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平息叛乱、维持社会稳定;另一方面,它又很难谴责或彻底否定一场由自己的地方性组织发动的农民权利运动。因此,对于刚上台执政的印共(马)来说,纳萨尔巴里起义无疑是“烫手的山芋”,它既无法容忍这种被煽起的激进暴力运动,又不敢贸然违背其初衷。总之,桑亚尔、马宗达等人的革命行动让印共(马)的高层陷于窘境,党内甚至有人怀疑马宗达是间谍,与新德里合谋企图搞垮西孟加拉邦由共产党领导的联合阵线政府。在这种局面下,印共(马)中央委员会在马杜赖召开紧急会议,并通过一项决议:《论左倾》(On Left Deviation)。会议认为,纳萨尔巴里路线是“冒进的”“错误的”“破坏性的”和“反马克思主义的”。会议通过的另一项决议是《我党与中共在一些基本问题上的分歧意见》,中央委员会抨击中国干涉印共党内事务,指责它已违反各国共产党的独立原则。印共(马)的马杜赖全体会议是印度共产主义运动的转折点,它使印共(马)从中共的意识形态中分化出来。
在纳萨尔巴里运动初期,印共(马)对于在地主面前示威、没收粮食甚至殴打地主等行为采取不置可否的态度。内政部长乔蒂·巴苏甚至指示警察不得进入叛乱的核心区。在起义之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西孟加拉邦发生多起恶性暴力事件。1967年5月,时任财政部长的印共(马)领导人孔纳视察西里古里,同查鲁·马宗达、卡努·桑亚尔等主要的运动领导者进行磋商,试图说服他们放下武器,承诺重新分配土地并发放粮食。孔纳指出,现在的印共(马)已经参与政府执政,因此完全可以通过政治和经济的手段来和平地解决土地问题,完全没必要诉诸于暴力斗争和武装革命。然而,纳萨尔巴里运动的领导人对印共(马)的“修正主义”路线怀有强烈的忿恨情绪,桑亚尔、马宗达等人拒绝接受提议,并进一步加强武装斗争。印共(马)领导人劝说党内激进分子放弃煽动和暴力的努力宣告失败。同时,纳萨尔巴里运动出现暴力转折,反抗者的行为变得更加激进,他们开始攻击不支持革命运动的人士,并且暴力反对印共(马)的领导权和西孟加拉的联合阵线政府。
印共(马)在内外压力之下,公开将纳萨尔巴里起义定性为一场“叛乱”,印共(马)也成为镇压和遏制纳萨尔巴里运动的党派。西孟加拉邦的革命派公开批评印共(马)参与执政之举是投机心态,指责它背信弃义,公然抛弃纳萨尔巴里的农民运动、醉心于选举政治。许多印共(马)的党内成员反对党的政策,并公开宣称支持纳萨尔巴里的道路。全印很多地方的纳萨尔派支持者逐渐联合起来公开反对印共(马)的领导权。为了争取党内的大多数,这些革命者宣称自己代表真正的印共(马)。1967年底,为了联合其他邦的纳萨尔派,革命者在加尔各答成立了“印共—马(全印共产主义革命协调委员会)”,其成员主要来自西孟加拉邦。
(三)暴乱的持续和政府的镇压
纳萨尔巴里起义很快得到中国共产党的声援。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在中印边境冲突的阴影、中苏关系恶化以及“文化大革命”时期左倾外交政策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中国共产党鼓励印度人民进行武装斗争。纳萨尔巴里起义之后,中国共产党认为印度进行人民战争的客观条件已经成熟。同时,它也希望通过公开支持大吉岭地区的“冒险分子”,倒逼印共(马)退出联合阵线政府与议会。1967年6月28日,北京广播电台(Peking Radio)表达了对纳萨尔巴里农民武装起义的支持。7月5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印度的春雷》,该文在一定程度上为印度人民的革命提供了理论与实践指导。中国共产党将纳萨尔巴里反叛视為印度革命武装斗争的“星星之火”,其燎原之势必将波及整个印度。统一战线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土地问题,只有通过人民战争才能推翻印度人民头上的四座大山:帝国主义、苏联修正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
印共(马)认为,纳萨尔巴里运动在本质上是一场农民运动,它是饥饿的农民要求土地、社会公正等原因导致的。因此,这场农民反叛的性质主要是经济问题,而不是政治问题,这样发动一场被误导的、毫无必要的斗争没有正当性,因为西孟加拉的联合阵线政府会对农民的要求作出合理的答复。作为纳入国家议会政治体系的左派,当时的印共(马)希望尽快结束武力对抗,以阻止暴力势态进一步扩大化。印共(马)还设法使自身与警察的暴力行径脱离干系,以企图摆脱镇压的恶名。总之,印共(马)否定纳萨尔巴里起义,同时又不顾自身的政治角色支持农民的经济诉求,试图通过政治手段解决纳萨尔巴里骚乱。在很多革命派看来,印共(马)内部主张压制武装革命的“修正主义者”与“叛变的丹吉派”是一丘之貉,他们背叛并破坏人民革命。
在采取协商和妥协的措施失败之后,印共(马)高层正式决定镇压运动,以结束这场政治危机。1967年6月15日—27日期间,西孟加拉邦的内阁先后三次呼吁反抗者在7月4日投降,但是均遭到革命者的无视。之后,政府开始下令逮捕革命运动的领导者。7月12日,在中央政府的施压下,西孟加拉邦的首席部长下令发动大规模的警察行动,以平息农民反抗。在与警察的激烈冲突中,三位农民领袖,特本尼·科努(Tribeni Konu)、索班·阿里(Sobhan Ali)和巴卡·马吉(Barka Majhi)先后被杀害。纳萨尔巴里的传奇农民领袖江格·桑塔尔也被捕,卡努·桑亚尔和阿卜杜勒·哈米德(Abdul Hamid)等其他领袖则被迫转入地下活动,于1968年11月被捕。7月22日,西孟加拉邦的警察已经基本镇压了纳萨尔巴里的叛乱。9月,该地区基本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纳萨尔巴里起义被镇压有其客观原因。从地形来看,纳萨尔巴里处于平原地区,缺乏茂密的森林作为革命活动的隐匿地;同时,该地区的革命武装力量并不是很强大。此外,当时的西孟加拉政府具有灵活的资源动员能力。因此,西孟加拉邦的地方警察能够在較短的时间内采取措施遏制叛乱。在平息叛乱之后,当局的土地改革委员会进行了一系列土地改革,以稳定民心。
四、起义的现实意义
纳萨尔巴里起义是一场短暂的、地方性的农民反叛运动,它是西孟加拉邦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中各种危机的集中爆发。从表面上看,纳萨尔巴里起义很快被政府镇压,但是它却对后来的纳萨尔运动、西孟加拉的左派乃至整个印度的政治生态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纳萨尔巴里起义在印度的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它是在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明确指引下进行的一场有计划的农民反叛运动。印度的农民革命斗争并没有随着纳萨尔巴里运动被平息而戛然终止,它仅是处于暂时的低潮或是一种战略性的撤退。纳萨尔巴里起义之后,人们对政府角色、社会治理、左翼政治、社会运动、土地制度以及农民阶级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具体而言,纳萨尔巴里起义的现实意义主要体现为三个方面。
第一,纳萨尔巴里运动不只是一场地方性的农民起义,它是后殖民时代西孟加拉邦乃至整个印度的重要社会政治事件。当代印度许多进步的社会运动都可以直接或间接地追溯至纳萨尔巴里运动提出的或与之相关联的问题。这些进步运动包括各类非政府组织旨在对各类被边缘化群体进行赋权、媒体揭露政府和基层政权对达利特(Dalits)和无地者的暴行以及人权活动家倡导的肯定性行动等。Sumanta Banerjee, “Naxalbari: Between Past and Future,”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37, No.22, 2002, pp.21152116.纳萨尔巴里起义是独立后印度历史中的重要转折点,它成功挑战了作为整体的政治系统。Manoranjan Mohanty, Revolutionary Violence: A Study of the Maoist Movement in India, New Delhi: Sterling Publishers, 1977, p.46.它也是一场“反封建的土地斗争”,Bidyut Chakrabarty and Rajat Kumar Kujur, Maoism in India: Reincarnation of Ultraleft Wing Extremism in the 21st, New York: Routledge, 2010, p.42.最终导致处于社会底层的被压迫者与国家之间产生全面对抗。纳萨尔巴里起义被普遍认为既是印度毛派运动的开端,也是毛派革命的一个高潮。它不仅使印共(马)党内的分歧和矛盾变得更加尖锐,而且在全印范围内激化了原本潜伏着的根本性冲突。纳萨尔巴里起义还鼓舞了整整一代年轻人投身于激进政治。
第二,纳萨尔巴里运动公开主张以暴力作为手段对抗国家,唤醒了印度广大农村地区穷苦者的斗争意识,点燃了暴力抗争的火种,促使他们有勇气拿起武器反抗压迫者。纳萨尔巴里运动表明,政治反对派同样有权诉诸于暴力手段来对付它的政敌,它蔑视国家对暴力的垄断。在此后的半个世纪里,暴力成为印度很多地方重要的斗争形式,尤其是在克什米尔地区、那加邦、旁遮普邦和阿萨姆邦等地。在印度历史上,尽管不乏各种类型的农民暴力反抗,但是由于以往的农民反叛者未能提出替代性的政治路线图,因此这些叛乱实质上重新肯定甚至再次强化了它试图破坏和推翻的政治秩序。从这种意义上而言,以往的农民运动是非政治性的。纳萨尔巴里的农民反抗运动表明,无论是“萨尔乌达耶”(Sarvodaya)运动“萨尔乌达耶”(Sarvodaya)是“圣雄”甘地在1908年创造的一个梵文词汇,具有“人人幸福”“社会普遍改善”或“全民进步”等涵义。甘地的这种政治哲学思想主要源自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印度独立后,维诺巴·巴韦等甘地主义者接受了这种理念,并以之来命名他们所倡导的社会运动,该运动主要致力于印度社会里众生的平等与自决。还是其他形式的合法手段,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印度的土地问题。因此,20世纪60年代末重新出现的农民武装斗争标志着印度的毛派运动重新回归到“特伦甘纳路线”。Mohan Ram, “Telengana Peasant Armed Struggle, 1946—1951,”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8, No.23, 1973, pp.10251032.
第三,纳萨尔巴里运动为理解国家和革命之间的关系提供了可选择的路径,它支持武装夺权,主张在偏远的农村地区发动暴力革命。纳萨尔巴里运动重新塑造了印度的政治、军事、文化和地方治理格局等,促使印度政府重新评估土地改革的绩效。纳萨尔派试图在地方成立“平行政府”(Parallel Government),建立独立的行政系统,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印度民主政治的进程,尤其是影响议会选举。纳萨尔巴里运动在部落群体中埋下了不断革命的火种,它增强了民众的反抗意识,而且提供了一种社会底层的反叛模式,这对社会底层、政党以及政治制度等都产生了深远影响。纳萨尔巴里起义还促进了毛主义在印度的广泛传播,并使之具有一定的群众基础。
除了上述宏观层面的影响之外,纳萨尔巴里起义的现实意义也体现在微观的日常生活政治中,它影响着每一位参与者的个体命运。例如,苏曼塔·班纳吉(Sumanta Banerjee)回忆他在1969年造访西孟加拉邦柏德旺(Burdwan)时的情景,他遇见一位低种姓(Bauri)的农民,问及纳萨尔巴里起义之后有何不同,对方回答道:“当然有所不同!我现在可以抬头挺胸地走路,即使当我经过地主家的路时,我也不必让道。”Sumanta Banerjee, “Reflections of a OneTime Maoist Activist,” Dialectical Anthropology, Vol.33, 2009, p.259.
在推动和引导纳萨尔巴里运动的过程中,印共(马)党内的激进分子为农民斗争提供了意识形态的正当性支持,并为运动的后续发展提供了组织资源。纳萨尔巴里运动在意识形态和策略上采用了毛泽东思想,它区别于列宁主义,这也导致印度共产主义运动内部的进一步分裂。与印共在特倫甘纳运动中的作用相比,印共(马)党内的激进分子在纳萨尔巴里运动中提供的支持更加坚定和持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纳萨尔巴里起义是特伦甘纳运动的延续。特伦甘纳运动和纳萨尔巴里运动都是毛泽东式武装革命在印度本土的实践,与这种斗争模式相对应的是议会道路,也即印度共产党在喀拉拉邦和西孟加拉邦参与的议会选举实践,它们代表了赫鲁晓夫倡导的“和平过渡”路线。在印度的情境中,共产党尝试的武装革命与和平过渡都没有完全获得成功,但表明了各有其可能性。特伦甘纳运动与纳萨尔巴里起义给印度共产党党内的左翼和其他革命同情者一个深刻的历史教训,即要获得革命的成功,必须成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毛派政党,从而在政治上与“修正主义”彻底划清界限。
五、起义的启示
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印共(马)选择议会政治进一步加深了党内的矛盾,而纳萨尔巴里起义再次点燃了特伦甘纳的革命火焰,它迫使新当选的联合阵线政府处于骑虎难下的境地。起义被镇压以及印度其他地方蓬勃发展的农民革命运动使印共(马)党内的激进分子意识到成立一个真正革命党的重要性,这为此后印共(马)的分裂和印共(马列)的诞生埋下了根源。事实上,纳萨尔巴里起义并不是印度历史上第一次农民武装斗争,它也不是农民革命建立的第一个根据地,更不是印度共产主义革命的开端,它甚至不是印度第一次毛主义的实验。在这之前,特伦甘纳农民武装起义被很多人认为是毛主义在印度的第一次真正尝试,也即20世纪40年代已经出现了类似的运动。Mohan Ram, Maoism in India, Delhi: Vikas Publications, 1971.而且在纳萨尔巴里起义之后不久,譬如从1969年到1970年,西孟加拉邦的伯胡姆(Birbhum)、比哈尔邦的玛扎法普尔(Muzzafarpur)和北方邦的帕利亚县(Palia)等地也出现了以毛主义为指导思想的农民革命运动。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纳萨尔巴里起义是可谓是印度毛派运动的结果,而不是其开端。
那么,为什么发生在1967年的纳萨尔巴里起义被视为印度毛派运动的肇始和标志乃至印度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革命事件呢?历史的生产往往是博弈、建构以及各种偶然因素相互作用的产物,作为一起历史事件的纳萨尔巴里起义亦是如此。首先,纳萨尔巴里起义在意识形态上第一次直接得到中国共产党强有力的支持,它在印度国内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因此被誉为印度真正的革命运动的开端,从此开启了新的革命篇章,将犹如野火一样席卷整个印度。其次,纳萨尔巴里反抗的历史重要性在于它“挑战了印度普遍的政治体制,尤其是印度共产主义运动的流行模式”。Amitabha Chandra, “The Naxalbari Movement,” The In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51, No.1, 1990, p.29.最后,纳萨尔巴里运动催生了印度历史上第一个毛派政党。1969年5月,印共(马列)正式从印共(马)中分裂出来。同年12月,印度的毛派运动开始由印共(马列)领导,新党将纳萨尔巴里起义纳入到印度共产主义革命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此之后,印度的毛派运动断断续续、分分合合地一直持续到今天。并且印度的毛派运动也因纳萨尔巴里起义而获得了它的地方性称呼:纳萨尔运动。这些独特的因素是印度其他农民起义所不具备的,它们共同造就了纳萨尔巴里起义在印度共产主义运动中的重要历史地位。
应该指出的是,纳萨尔巴里起义内部的领导人之间在具体的革命斗争问题上存在不同意见。例如,虽然查鲁·马宗达和卡努·桑亚尔等主要领导者都认为中国的道路是印度的解放道路,通过武装斗争能够实现土地革命。但是,马宗达的路线倾向于武装暴动、歼灭阶级敌人,而卡努·桑亚尔的路线则不赞成在解决土地问题之前进行武装对抗。革命者还在是否参与普选的问题上存在不同意见。在纳萨尔巴里起义被镇压之后,革命者的斗争策略发生了转变,马宗达竭力倡导的歼灭战与纳萨尔巴里时期的斗争策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于马宗达后期领导的纳萨尔运动没有广泛地动员农民,而是越来越依靠小部分的精英游击队员对作为个体的阶级敌人实施恐怖袭击,同时,它也较少关心土地问题。这一阶段的革命色彩被削弱了,恐怖主义成为反对国家的主要工具,它对任何反对者实施恐怖袭击。因此,纳萨尔运动在西孟加拉邦的城市和农村地区都遭致印度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猛烈反击和围剿,尤其是从1971年7月1日到8月15日,西孟加拉邦政府联合军队、中央后备警察部队(CRPF)和地方政府的警察力量,一举粉碎了各种反抗运动。这一时期,农民对革命的支持度亦有所减弱,并最终导致早期纳萨尔运动陷入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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