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宇
看似人畜无害的乌龟,竟有如此强大的摧毁之力,要不是凡尔纳先生在书里留下了文字,没有人会想象得出。也许在一百年之前,还有不同族裔的印第安人为了争夺乌龟蛋,就在我现在站着的这片沙滩上,用木棒和短斧厮打得头破血流,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
9月17日 龟河
一早起风了,风越刮越大,这样的天气钓鱼实在是有点不太合适。奥里诺科河的天气变幻莫测,这样的气象突变会不会影响河里那些鱼儿们的情绪?在国内钓淡水,鱼的摄食受天气变化的影响很大,气温突然升高或者突然下降,气压高低的波动,甚至于湿度的变化,都会影响到钓鱼的收获,那么奥里诺科河地区的气候变化到底对钓鱼的影响有多大,我心里是一点儿底都没有。胡安说影响肯定会有,至少抛投拟饵的准确度会有偏差,一不小心就会被大风吹到杂树丛上去,为了解救一个拟饵,要停船靠岸,甚至要动用砍刀把树枝放倒下来,实在是大费周章,想到就令人头痛。胡安说耐心再等等吧,或许过一阵子风就会小下来。
这一等就等到将近中午,风势有点小下来了。费尔南多看我那个猴急的样子,说我这就去叫朱芭早点给你们准备午餐,你们吃完午餐就出发吧。
吃了午餐,风确实小了一点,但还是有点不理想,胡安说这样吧,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玩玩,你把钓具带上,风如果继续小下去,我们就开钓。
跟着胡安在河上七转八转,不知道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忽然胡安收了油门,小艇缓缓地在河岸边停了下来,胡安手往前一指,说你看,那是什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金色的沙滩上有四道痕迹从水里延伸到岸上,然后在岸上20米处会合在一起,这情况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再一想,啊呀,那不是乌龟在沙地上爬行的痕迹吗?在《动物世界》一类的自然节目里,我曾经见过这场面,不过在现场看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不由得好奇心大发,抢先上岸,跪在地上给乌龟在地上爬行的痕迹拍照。胡安把船锚定,过来一看,说这是两只龟同时上岸的痕迹。上岸来干吗?胡安笑起来,说大概是约会吧!
胡安说,这条河的名字就叫龟河(RIO TORTUGA),他小的时候,河里基本上有三种龟,不过到了现在,其他两种龟都很难看到,最多的就是被称为红龟的这一种,最大的龟壳可以长到1米。我问他说那你们基瓦族印第安人吃乌龟吗?他说:“当然吃的,我们用来做乌龟汤或者烤龟肉吃,龟壳可以给婴儿做洗澡盆。我小的时候,河里的乌龟太多了,在我父母和祖父那一代,河里的乌龟更多,要不这里怎么叫龟河呢?在我祖父那一代人,有一段时期我们简直就靠乌龟来过活......哦,你搞错了,我们不是每天都靠吃乌龟肉过活,我们生产龟油卖给城市里来收购龟油的商人赚点钱。”我想,奥里诺科河的乌龟肉大概脂肪含量很大,可以像我们炼猪油一样炼出油来。胡安大笑,说你又猜错啦!他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基瓦人怎么生产龟油:在乌龟的产卵季节——这样的时间大约有3到4个月,基瓦人男女老少一起出动,去沙滩上挖乌龟蛋,挖来以后放进大陶缸里,用大木棍冲撞,细细捣烂,用滤网捞出碎蛋壳,静放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蛋液自动地分离开来,浮在上面的是清亮的龟蛋油,沉在下面的是龟蛋黄,小心地将上面的油舀出来,稍作加热以去除水分,就是上好的龟油。沉在下面的蛋黄,人来不及吃就喂猪(敢情这基瓦人养的二师兄是世界上待遇最好的猪)。至于他们那些城里来的商人把龟油收购去派什么用场,就不得而知了。到了挖龟蛋的季节,方圆几百里的其他种族,像是塔帕里图人、帕那雷人、亚鲁多人、马坡尤人都赶来了,为了争夺沙滩的占有权打得一塌糊涂,但最好的地点还是由我们基瓦人占领下来的。说到这里,这个基瓦人的后代不由自主地为他们强悍的祖先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看我听得津津有味的傻蛋样子,胡安说来吧,我挖几个乌龟蛋来给你瞧瞧!他低着头跟着乌龟爬行的痕迹认真地查看,最后停在痕迹的某一处,说这里就有!我过去一看,那地方除了乌龟爬行的痕迹,毫无特殊之处,我就说胡安尼多,你肯定是这里吗?他朝我笑笑,也不搭话,低着头就用手在沙滩上挖起来,挖着挖着说声有了,再往下扒拉了几下,就露出白森森的乌龟蛋来,圆滚滚的像一个个白色的乒乓球。他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放到沙地上,我伸手过去摸了摸,跟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蛋壳居然是软的,等我拍完了照片,胡安又小心翼翼地把龟蛋捧回原处,把挖出来的沙扒归原处,这才放心地站起身来。他说现在政府已经立了法,奥里诺科的红龟也算保护动物,不要说制作龟油,连收购龟油都算犯法了,一般的老百姓都会很自觉地保护这些爬行動物,不会在它们身上打主意赚钱。我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胡安说的那个制作龟油的场面,那每年得有多少可怜的乌龟蛋被捣碎,得有多少还没有见过天日的小乌龟惨遭夭折,这样搞下去奥里诺科河的乌龟岂不要绝种?胡安说不会啊,我们基瓦人做这个龟油买卖少说也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也没见乌龟少下去,那是上帝给基瓦人的礼物。不过说起来怪了,现在没有人再做龟油了,这奥里诺科河里的乌龟怎么会越来越少了呢?
我想到了在《壮丽的奥里诺科河》这本书中,儒勒·凡尔纳写到因为被地震所惊扰,奥里诺科河里的龟群集体从河里爬上岸来大迁徙的壮观景象:
“乌龟一只紧挨一只,呈密集队形前进,望上去仿佛是好几平方公里的一片甲壳在向前移动。在移动的龟群之上,忙活着为数众多的其他动物,为了不至被碾压踩死,它们急于寻找藏身之地。草原上的骚动惊动了吼猴,它们从森林里跑出来又叫又跳,好像觉得这样乱哄哄的很好玩儿。不幸的是,看来这场灾难是不可避免了,缓慢但势不可挡的龟群绕过山丘之后直奔乌尔巴纳镇而来,目前距离小镇只有200米了,它们会把一切都撞翻,踩烂,摧毁,龟群所过之地不会留下一所房舍,一丛灌木……”
看似人畜无害的乌龟,竟有如此强大的摧毁之力,要不是凡尔纳先生在书里留下了文字,没有人会想象得出。也许在一百年之前,还有不同族裔的印第安人为了争夺乌龟蛋,就在我现在站着的这片沙滩上,用木棒和短斧厮打得头破血流,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
我们又去看了另外几个沙滩,最多的地方,布满了乌龟爬行留下的脚印,可以想象,到了夜间龟群登陆的时候,这些沙滩上有多热闹。逛着逛着,胡安说李先生,风小了,可以钓鱼了。我仔细一看,果然。这时候我们的小艇正好来到一个大湾里面,这大湾子水势平稳,而且三面都是丛林,风也很小,于是我决定,就是这里了。我突然之间心血来潮,决定用手竿来钓鱼,水势是如此的平稳,用散标一点问题都没有。胡安依照我的吩咐,找了一处比较干净、杂树也少的地方停船登陆,开钓!
我从竿包里抽出一支7米的手竿,向外这么一拔,登时把胡安给吓到了,他说他当钓鱼导游那么多年了,圣母作证,还从来没有见到这么长的钓鱼竿,他饶有兴味地看我往竿梢上装钓组,一肚子的疑惑。我在这世界上每个去钓过鱼的地方都用过手竿,而且无一例外地都引起“友邦惊诧”,这使我感到非常好笑。
装好钓组后,我先用一个小钩,捏一点胡安带着的面包,将钓棚定在30厘米钓浮,然后沿着河岸慢慢走动,寻找到处可见的小鱼阿灵盖。它们有着一个颜色朱红的尾巴,一来就是一小群,我只要看到水下有一群红色的尾巴在扇动,轻轻地将钓竿伸过去,钓组一入水,几乎立刻就钓上来了。我毫不费力地钓了将近20条阿灵盖,每条都有一两到一两半。然后我换成大钩子,把阿灵盖切成小段挂上去正式开钓。钓组到底,水深在1.7米左右,荧光色的浮子看得格外清楚。胡安站我边上,眼巴巴地看了一刻钟,见毫无动静,就有点不耐烦了,回到船上去鼓捣自己的钓具。他带了一根路亚竿,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甩起了拟饵。
他刚一离开,我这里浮标就动了,眼看着浮标一粒一粒慢慢地没入水中,我兴奋地抖腕起竿,7米长竿立刻成了一张大弯弓,我张嘴就喊:“胡安尼多,快拿抄网过来,我钓到鱼啦!”转眼间胡安已经拿了抄网站到了我身边,可鱼还没有露面,只看到竿梢幅度很大地抖动,鱼儿挣扎的力度并不大,但坠手无比。我的手竿是腰力很足的鲤鱼竿,钓组用的又是4号线,因此毫无顾忌地往上大力起竿,岂料拔出水面的是一只很大的乌龟。胡安一网将它抄上来,我上前去想要给它解钩,谁知它竟然头颈伸长,恶狠狠地一口冲我咬过来。乖乖,奥里诺科河的乌龟也这么凶,就像是只陈年老鳖一样。胡安说声我来,顺势用脚一勾,把乌龟勾了个四脚朝天,然后大力地往它肚子上一踩,这一踩就把它的脖子给踩出来了,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的脖子,从嘴巴上解去鱼钩,往船舱里一扔,前后只用了4秒钟,真是干净利落。
这就是胡安所说的红龟,龟壳有点泛红,嘴部后面有两块红斑,掂上去足有七八斤重。我问胡安这乌龟怎么处理,胡安说带回去吧,交给朱芭,她做的乌龟汤很美味的,说起来好久没喝乌龟汤了。胡安离开不久,浮标又沉下去了,一起竿,同样的手感,我就知道又钓到乌龟了,胡安拿着抄网赶过来,一脸的哭笑不得。我替乌龟拍了照片,奥里诺科河的乌龟我是第一次钓到,感到还很新鲜。我就说胡安尼多,你就把抄网给我留下吧,再钓到乌龟我自己来处理,免得你跑来跑去的。我心里很不信这个邪,这里虽然叫龟河,但不可能全是乌龟吧,鱼总归会有的。于是我耐着性子往下钓,可就是邪门了,真的全是乌龟,好不容易钓到白花花的一条不知道是什么大鱼,一出水只听“哗啦”一声,鱼儿打个大水花,还是脱钩了。我数了一下,一个半小时里我钓了11只乌龟,钓一只放一只,最早钓到的那两只就不放了,带回去让朱芭做乌龟汤。
老钓乌龟,我开始觉得没劲儿了,收了鱼竿坐着抽烟。胡安神秘兮兮地走过来,说李啊,过来过来,这边有个好东西!我跟他走到树丛后面,有一条小小的流水汇集成的一滩水洼子,胡安问我你看到没有?我看了半天却看不出什么名堂,胡安从地上捡了一块土坷垃,说你看好了,说罢瞄准了往里一丢——这就看见了!土坷垃落地的旁边有个东西一动,啊哈,原来是一条小鳄鱼,身上的保护色和环境融成一片,要不是胡安那贼眼,谁能看出来这水洼子里还藏了这么一个萌宝。我来劲儿了,想下去把它给抓上来,可又担心这小家伙会咬人。胡安看我那犹犹豫豫的样子,蹑手蹑脚地往前几步,一个猛扑,一下子就把那小家伙抓到手里。我抚摸着小鳄鱼身上粗糙而漂亮的皮,它在我手中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想装作懦弱伺机逃走,还是认定我是個好人不会伤害它而觉得很安心。胡安说你不要看鳄鱼那么凶狠的动物,其实它们要长到成年也要经过九九八十一的磨难,最危险是小鳄鱼刚从蛋里孵出来的时候,才五六厘米大,不要说鸟能啄食它们,鱼能吞食它们,连青蛙都可以把它们当晚餐,当它们长大了,又反过来把以前欺负它们的敌人当饭吃,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拍完照,我把那小家伙放回到水洼里去,它紧爬两步,又回到老位置上去趴着,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浑然不知。
胡安看我对钓乌龟已经索然无味,说你把东西收了吧,我们去前面一个地方,现在离天黑下来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到那里去还可以抓紧钓几条鱼。胡安说的地方是一条从雨林里流出来的溪流,水色清澈透明,经过一个跌水坎子,流进奥里诺科河。胡安说在这个溪流里,有好多种特有的溪流鱼类,光听他的描述我想象不出来它们长什么样子,但他说到其中有一种比较大型的溪流鱼,可以长到80厘米长,身材硕壮有力,鳞片大而闪闪有光,听上去怎么那么像国内稀有的军鱼呢!胡安说最奇特的是溪流鱼绝对不肯游进大河里,而大河里的鱼类也很少会游进溪流里去,大家各占各的地盘老死不相往来。
溪流边上全是杂树,对钓具来说难以施展,我想了半天,决定用我最短的一根路亚竿,通线到底,装一个小型的浮球,钓半水。我盯着水里看了好久,虽然水色那么干净透明,但我并没有看到水里有什么鱼。我认定在那个跌水坎子下面会有鱼躲藏,伺机截取从上游随水漂来的食物,以前的经验对我很有用处。我在鱼钩上挂了一小坨鱼肉,钓棚定在60厘米,从泄水坎子上下钩,让钓组跟着水流慢慢地向下游移动,漂了20多米没有动静,我又提起来从头来过,这么做到第四次,浮球突然沉了下去,我往上一提竿,水底下就有个东西拉着钓线四处乱窜,力量还不小,我手上加一把力,一条鱼就蹦蹦跳跳地被我钓上来了。
好漂亮的一条水下精灵,修长的身躯,密密地分布着黑色的纵向条纹,蓝荧荧的底色,上面散布着点点的碎金,背鳍像面旗一样高高竖起,就是放到水族箱里去也压人家一头呀!我拍完照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回溪流里去,这么漂亮的鱼,真舍不得让它死。
我来来回回地走动,又钓到三条同样的鱼,然后就突然没口了,估计下面的鱼都被钓完了。我提着鱼竿往上游走了20多米,密密麻麻的杂树挡住了去路,我硬着头皮往里挤了一点就再也走不进去了,只好原地停下来,向溪中投入钓组。这里的水流很缓慢,我慢慢地跟着水流走,时不时地将钓组提提放放逗引,要不了几分钟,浮球有力地沉了下去,我提竿感觉有点分量,拉上来一看,这鱼似曾相识,哎呀,这不是我在亚马孙河里曾经钓到过的斑马鱼Flamingo吗,想不到相距几千公里,它们还有亲戚住在奥里诺科河。这种鱼在溪流里还有些密度,时不时地就可以提一条上来,但是在我能够活动的这一段溪流边,钓到的只有这两种鱼,胡安所说的银鳞大物始终没露过面。我看太阳马上要落下去了,就收拾东西招呼胡安尼多:咱们回家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