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箭的“阿喀琉斯之踵”

沈继伟

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英雄。他初临人世时，母亲海洋女神特提斯便握住他的脚踵（脚跟）倒浸在冥河水中，从此任何刀枪不能伤害他。只是母亲手捏的脚踵没有浸到神水，这便成了他全身唯一致命的“软肋”。后来，在特洛伊战争中，他被太阳神阿波罗用毒箭射进脚踵而殒命疆场。阿喀琉斯之踵遂成为人们致命弱点的代名词。

一些心术不正的官员也有“阿喀琉斯之踵”， 这就是“雅好”，诸如爱好书画、摄影、玉石等等。官员有雅好无可厚非，但如果不能正确对待， 被人利用，或自己滥用，就会走向反面。厦门远华走私案主犯赖昌星就曾说过：“不怕领导有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有些不法商人就是瞄准领导的这个“软肋”， 施以“毒箭”，让他们中箭落马。

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原副局长蒋国星———题了4 个字，就得5 万元

1955 年出生的蒋国星，江苏丹阳人， 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研究生学历，1976 年参加工作，历任中共镇江市委办公室科长、副主任、主任。中共句容市委副书记、市长、市政协主席、市委书记；中共徐州市委常委、睢宁县委书记。2007 年12 月任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党组成员、副局长。

蒋国星的名字中有个“星”字，虽说名字是父母取的，但他对“星”却是情有独钟，要名副其实，头顶不套上几个“星”光环，决不甘休。

在主政句容期间，他使出浑身解數，使句容的经济发展驶上了快车道：农业产业化被树为江苏省的典型；开放型经济成绩突出；利用外资连续两年在镇江市六区县列第一；旅游资源得到开发，游客人次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长。他也因此被誉为“政坛新星”，上了凤凰卫视等媒体。

2005 年，“政坛新星” 蒋国星跨市调苏北睢宁主政。睢宁是徐州市下辖的一个县，其主要经济指标当时在江苏百余个县（市、区）中不少都是“垫底”。

从正处提拔至副厅级县委书记的蒋国星志得意满，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刚上任时，他提出了“四个第一”，即发展是第一要务， 招商引资是第一要事，工业化是第一方略，政府服务是第一责任，并大会小会强调。“四个第一”实施的结果，睢宁县很快打了翻身仗，成为徐州市弯道超越的典型， 蒋国星又荣誉加身，成为“改革明星”。

蒋国星追星不止，市、省的“星”都有了，单单缺了个“国”星。他深知在小县城打“经济牌”很难当上“国星”，不过，他有走捷径的办法，自己打小就喜欢书法，练了好多年，有一定的功底，如果加把劲练练，再往上疏通疏通关系，还愁不心想事成？ 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全国性书法大赛的金奖，登上了“国星”的宝座。

从政坛新星到改革明星，再到书法之星，蒋国星浑身星光灿烂， 成了睢宁县炙手可热的人物。在睢宁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一声喊到底。贿随权集，那些有求于他的商人老板，只要上得门来， 谁的口袋里揣的都不是草纸。

钱款收得多了，蒋国星有时心中也打起了小鼓：如今反腐败的风头正盛， 若不小心谨慎，只顾往怀里搂钱，指不定早晚会弄出事来， 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说来也巧，得知其爱好书法，字也写得可以，时不时有人登门求墨宝。蒋国星顿时来了灵感，如今书法值钱呢，自己虽不是书法名家， 但手里有个红疙瘩，吃遍天下都不怕， 书法一旦绑上“权”字，就像稻草捆上螃蟹，立马身价百倍。以字换钱，名正言顺，定能平安。想到这儿，他像电视上的济公，眯眼一笑，开心极了。

睢宁人看到，“改革明星”蒋国星却处处以“书法之星”出现，睢宁的大街小巷，都能见到他的字。就像当年江西省大贪官、原副省长胡长清在省城南昌题字，“南长清北长清， 洪城南北胡长清”一样，他也以这种方式在睢宁“刷存在感”“抢镜头”。一时间， 蒋国星的书法在睢宁就像“二道门吹喇叭———名声在外”。

一些在睢宁做工程的商人老板都聪明起来了， 他们盯住“软肋”，施放“毒箭”，也就是花巨资求字， 蒋国星顿时财源滚滚。

说实在的，蒋国星的字虽然写得不差，但在省内书法界没啥名气，更不要说在全国了。人们称其为“书法家”， 亦有抬举之意，他的字值不了多少钱。即使经当代中国书画润格评估中心评定， 每平方尺国内市场价3000 至5000 元人民币，国外市场1000 至2000 美元。仅题4 个字，就得了5 万元，平均每个字1.25 万元，价格高得离谱，不是其字好，而是权大，明摆的是受贿。

蒋国星用书法捞钱尝到了甜头，越捞越想捞，干脆做起了“书法买卖”， 除了在微博上推介， 还建立专门的个人网站，用来售卖他的书法作品。与其没相干的人当然不会买账，而那些有求于他的人则买得甚欢，让其赚得盆满钵溢。对此，蒋国星仍不满足，还得寸进尺，指名道姓让人去买。

2005 年8 月， 睢宁县委县政府决定兴建睢宁中学新校区，投资达两三亿元。当地开发商胡新（化名）听说后要吃这块“大蛋糕”， 给蒋国星送了20 万元的“好处”，才拿到这项工程。开工后很多问题出现，胡新不断地送“好处”，在蒋的协调下，问题也一个个地迎刃而解。蒋国星觉得胡新这块“肥肉”油水多，何不让其多出点血！于是在收礼的同时又让其买自己的书法。一日，胡新去南京看望在家休假的蒋国星，蒋趁机告诉：南京有个拍卖会， 会上有他的几幅书法作品，请其带几个朋友去“架架势”。什么架势？ 还不是要求花高价去买！ 胡新是“纸糊的灯笼肚里明”，当即摊下笑脸，满口答应。

拍卖当天，胡新邀请几位朋友到场，经过几番“竞拍”，最终花5万元拍下了蒋国星的两幅字。仅睢宁中学新校区，蒋国星通过收现金和“卖书法”，双管齐下，就在胡新身上捞了80 多万元。

调任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后， 蒋国星人虽离开了睢宁，但仍利用权力的余热和书法不断换取金钱， 又10 多次收受睢宁两个开发商的18 万元人民币。

从“发展高地”演变到“腐败洼地”，人民群众看得清楚，有关蒋国星的举报信多多，被查的负面新闻不时传来。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除了找人打探消息， 泥门塞洞做垂死挣扎外，还把自己关在屋里，摊开纸笔，一遍遍地书写唐代诗人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以排解自己紧张、焦虑不安的心情。

法律再也没给蒋国星泥门塞洞的时间，终结了其焦虑的心情。2014 年9 月12 日，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蒋国星有期徒刑12 年零6 个月，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40 万元，对其退出的30 万元上缴国库，尚未退出的赃款继续追缴。

常州市委原常委、政法委书记孙国建———受贿80余万一大半是字画

1958 年出生的孙国建，东南大学建筑系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后，先在常州第四建筑工程公司做到公司副經理，后进入常州建筑系统，从工程科科长、建设局长到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数年后又升任常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仕途较为顺利。

因为在城建系统工作并担任要职，手握重权，孙国建也成了众多开发商争相巴结、追逐的目标。

武进区某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总张聪（化名）虽然年龄不大，但脑瓜十分灵活。他深知搞房地产开发这一行， 不能光低头干活，还要抬头看人，软腰后面没根硬杠子，休想吃得开。经人引荐，他认识了时任常州市建设局局长的孙国建，便像麦芽糖似的粘了上来。要搞好关系先送礼，张聪深谙其道。一年春节前，他怀揣1 万元人民币的大信封，登门给孙国建“拜早年”， 联络感情。谁知孙国建却不领情，说道：

“你这是干什么！不是害我吗？赶紧拿回去！ ”说完，就起身送客。

张聪虽然讨了个没趣，但却发现了个情况，孙国建家的客厅挂了不少字画， 有的还出自名人之手。他也曾听人说过，学建筑的孙国建有个雅好，就是字画。但凡常州有字画展览， 他工作再忙，也要抽空去看。碰到好的字画，他总是看不够、赞不完，爱不释手。虽然在孙家碰了壁，但撞得张聪脑洞大开： 不怕天旱，就怕地不润，既然你姓孙的好这一口，我非将你拿下不可。半年多后，孙国建由建设局长升任常州市副市长，分管城乡规划、城建、交通、城区土地开发与管理、房管、环保、邮电、人防、城管和城区绿化工作，权力更大。张聪觉得对自己公司有用的地方更多了，便加快了“进攻”的步伐。

张聪觉得，对孙国建这样有地位的领导， 有品位的雅好，不是一般的字画就能打动的，要送就得送最有名气的人的。说来也巧，这张聪也爱好字画，擅长书法， 再加上当老板手里有钱，结识了京城和省市的不少书画名家，尤其是和当过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又是江苏人的沈鹏，成了忘年交。张聪心想，若能送上沈鹏的字， 不怕你孙市长不领情。

2004 年下半年， 张聪想方设法，邀请沈鹏来常州著名的景区天目湖采风，并请孙国建前来陪同。听说这么有名气的大书法家来常州， 孙国建岂有不陪之理。江南的美食、天目湖的美景，让沈鹏心情大好。张聪见火候已到， 不失时机地请沈鹏留下墨宝。沈鹏欣然应允，挥毫写下了《岳阳楼记》的后半部，并赠予孙国建，给足了张聪面子。为讨好孙国建，张聪又向沈鹏求了两幅字送上。像沈鹏这样大书法家的字，价值不菲，孙国建是求之不得的， 立即对张聪充满了好感，心里直夸这小子会来事。

见孙国建喜欢，张聪给其送字画就更勤了，且都是全国知名的书画家。刘文西是浙江著名画家， 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全国首批百位名师称号获得者，第五套人民币毛泽东画像创作者。张聪专程去刘处为孙国建求画求字，计有价值30 万元（案发后经相关专门机构鉴定）的画作《日本小姑娘》和价值9.1 万元的6 幅书法作品。王有政，陕西国画院国家一级美术师，代表作《悄悄话》曾获第五届全国美展二等奖，此画还在小学课本里出现过。张聪专程去陕西，为孙国建求得了价值3 万元的画作《放爆竹的小姑娘》。

张聪送的这些名人字画，让有雅好的孙国建觉得更雅，不由得官颜大悦。天上不会掉下馅饼，世上没有免费午餐。张聪花代价送来的字画，背后隐藏着需求。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得了好处的孙国建，则放下身段，有求必应。张聪的公司在武进开发某花苑小区，因外部自来水管道安装进度较慢，影响工期，请求孙国建协调，孙国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在开发某小区时，张聪的公司与合作方有矛盾，孙国建得知后迅即帮其摆平。开发某花苑时，原先规划的是要建部分联排别墅，张聪为增加容积率，多得售房款，要求将这些联排别墅改建为高层住宅。这是明显的违规行为，但报告送上去，孙国建也不问青红皂白， 大笔一挥“同意”，还向市规划局施压，让他们快速通过审批。堂堂副市长、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为满足自己的雅好，竟不守规矩，放弃原则，甘当开发商的马前卒。

案发后查明，孙国建利用职权收受的83 万元人民币的贿赂中，仅张聪所送的名人字画就达52 万元。

孙国建为雅好所累，终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2014 年6 月中旬，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一审依法判处孙国建有期徒刑7 年，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20 万元。已扣押在案的犯罪所得字画以及家属退出的购物卡、烟卡折价人民币30 余万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南京市鼓楼区住建局原副局长高洪富———用艺术品“对冲”贿款

贪官新闻寻常出，唯有当今出得殊， 用艺术品冲抵贿款，是南京市鼓楼区住建局原副局长高洪富的一大发明。

高洪富是军转干部，2012年初被任命为南京市鼓楼区住建局副局长， 分管公用事业科、负责全区的雨污分流。

人一旦手中有了权，顿时成了“球门”，有求者常用的“足球”就是金钱。得知高洪富有收藏字画、玉石以及古董的雅好，他们的“足球”又增加了这些。一个个都有厉害的临门一脚，高洪富左接右拿，或跃起或倒地，忙得不亦乐乎， 抽屉里放的是钱钞存折， 客厅里摆的是字画古董，像个艺术品仓库。

2012 年， 南京市城建掀起了雨污分流的热潮， 遍地开挖，到处工地。作为南京市的主城区，鼓楼区雨污分流更是高潮迭起。而分管这项工作的高洪富，十分具有话语权， 一些开发商、工程队负责人都把他当“财神”供， 他们觉得送字画不过瘾，干脆送钞票。开发商赵天和（化名）

棋高一着，认为与高洪富这样的人打交道， 你“黄鼠狼过泥墙———小手小脚”不行，要么不送，要送就送大的。他先后两次登门高家， 一共送了10 万元人民币。钱送得多了，好处也就得的多，获取的关照则更多，羡得那些小老板们直流口水，获知这一情报后， 也就跟着在钱上加码。

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南京风云突变、反腐的风暴越刮越猛，不少官员被查被抓。高洪富获知后犹如“南天门失火———慌了神”， 想想自己分管雨污分流工程，喝了不少“污水”，小钱要、大钱拿，尤其是赵天和的那10 万元，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突然爆炸，将自己“炸”得身败名裂。

每当想起这10 万元， 高洪富就背后冒冷汗， 赶紧退了吧，可吃到嘴里的“肥肉”往外吐，又舍不得，贪欲像毒瘾一样难以戒除。咋办呢？ 想来想去。想到自己平时收受和收藏了不少字画、玉石之类，这些东西摆在家里既占地方又惹人眼目，何不送一些给赵天和，冲抵贿款，不但消除顾虑，还能落个清廉自律的名声呢。

决心下定，高洪富分两次给赵天和送艺术品。第一次送4 幅山水画；第二次送3 块和田玉挂件。他满以为这些艺术品至少值10 万元， 送了出去， 一来还了贿，二来了却了权钱关系，一举两得，他觉得心里踏实，睡觉扎实。

高洪富的想法真是太幼稚了，他以为把肮脏的行贿行为包装成高雅的艺术品交流，就可以平安无事，真是异想天开。在火眼金睛的办案人员面前，他这种“逆向”雅贿的新花招不灵了。经权威评估部门鉴定，高洪富的4幅书画作品价值约为9600 元，和田玉挂件的价值约为1.2 万元，两者的价值与高洪富声称的10 万元存在很大的差距，想“对冲”是冲不掉的，只能更加充分地暴露其贪婪的嘴脸。

2014 年8 月18 日，高洪富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0 年零3个月，并处罚金10 万元。

东汉史学家袁康在《越绝书》中曰：“悲哉，夫好船者溺，好骑者坠，君子各以所好为祸。”上述三贪警示，官员要收敛自己的爱好，切莫让爱好成为阿喀琉斯之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