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占平
我在这里要说的卢静,是一位非常有特点有素养有思考有潜力的山西青年作家。卢静一直居住在黄河禹门也叫龙门的那块沃土上,但是,她却没有许多黄河人的粗犷、爽快、喜欢热闹的普遍性格,除了工作、家务,经常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遐想,或者读书、写作,用她自己的一篇文章《谁谓河广》中的话说是:“常常徘徊在峡口,眺望着母亲河。抬头是大河旭日,飞鸟长啼,低头水上波纹,自成文章,而环顾四周,茫茫沃野环抱着苍山,我在这里思考,我在这里写作。写作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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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卢静的特点。她是标准的“七零后”,家境一般,不是官二代,不是富二代,也不是文二代,在当今以颜值取胜的社会,她并没有多大优势;但她却很文静,淡泊,不浮躁,举手投足书卷气浓郁。卢静长期生活、工作在一家国有大型企业,像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在该读书时读书,该结婚成家时结婚成家,该当母亲时当母亲;她在单位把自己负责做的工作认真完成,也不去追求所谓事业发达或者仕途上的成就,在她身上,没有一点不少“七零后”身上常有的所谓失落感、沉重感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心态。
我认识卢静已经有些年头了,每次见面,如果不主动问她的工作、家庭之类俗事,她决不会提一个字,总是那样以晚辈心理,谦虚地求教,谈她的文学情怀,谈她正在写的作品,谈她希望得到指导,至于文坛的是是非非,别的作家有什么新作品或获什么奖,以及当上什么官升上什么职称之类,从没听她说起过。尤其是她的谦虚,让我很是难忘。她进了办公室,总是站着先问好,我要几次让她坐下,才浅浅地落座,单纯的眼光看着你是那样温暖;话语里一定要说打扰您了,给您添麻烦了。即使有些创作方面的愿望想表达,也能够看出她是经过好久考虑才说出来,并且会表示不好意思。有一个细节是,她来聊天或者说事绝不会时长,也就是半小时左右,这个时间对于被访者,肯定不会有烦扰之感,同时又能把她要表述的意思讲清楚;如果只是几分钟,会让受访者感觉是太过势利或者例行公事;如果超过半小时,则会让受访者感觉占用了多余时间。可见卢静的把握是非常得体的。
我记得某次聊天中,问卢静最想过的生活是什么?她回答:“我总想揣一张白纸,一支笔,沿着故乡雄浑的大河,登山越水,穿街走巷,极目远眺大河上的日出日落,而在某一个时刻,沉浸于天涯庄重迷人的景象,低头猜一个古老的斯芬克斯谜语:什么动物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我也想捧起一把黄褐色的肥土,在起伏的麦浪中,在红高粱白棉花绿豆荚朴实的气息中,走入满载酸甜苦辣的巷道。我应该看一下,咿呀学语的婴儿的瞳孔,应去拜望满脸皱纹如山核桃的老人,走到巷子的尽头,掠过父老乡亲的坛坛罐罐锅碗瓢盆,一直走到两岸的万家灯火中。”这就是卢静!她向往的生活既浪漫又现实,一个黄河岸边的弱女子,一个胸怀大志的写作人,一个超凡脱俗的思想者。在近临“大河”的那片肥美的土地上,在尘世吵嚷的逐利时代,还有卢静这样的奇女子,满怀了对文学的牵挂和虔敬之心,苦苦热恋着文学,真诚追逐着文学,在文字的沃野上撒欢,在思想的广场上漫步,在想象和记忆中打捞岁月的芳香,在美好的梦想中追回人性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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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卢静有素养。卢静是作家,却不是大学中文系科班出身,没有按部就班读过文学概论、文学史、文学写作、作品赏析之类教材;但是,她从小就迷恋读书,从书籍中获得乐趣和知识。她曾回忆过:“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是很好,那个时代大多数人家的生活都比较拮据,并不经常看书的父亲,却十分舍得给我们姐妹们买图书、订杂志,让我能和书中的主人公一起快乐地大笑,一起忧伤地流泪,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依旧能记起,在故乡那扇溢出橘黄色灯光温暖的木板门后,那个爱看书的我。”多年来,社会上不断出现读书改变命运或者读书无用的争论,而卢静从不关心这些争论,一直执着地读书,读自己喜欢的中国文学作品、外国经典作家作品,读历史著作、文化学著作,读地理学、哲学、社会学、伦理学等相关学科书籍。她读书是有目的性的,总是读跟自己写作有关联的。这样读书,不是说她有功利性,而是当今时代,各类书籍太多,你就是天才也不可能读完所有书,这就必须要有选择性地读书,为自己的写作而读。
卢静的写作主要是散文,兼写诗歌、小说,散文写作要求一定要知识广泛,具备多学科理论基础。素养出自多读书,这是铁律,不想读大量相关书籍,就要有高素养,一般人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一出生就带着天赋的特殊人才。卢静的素养体现在诸多方面,最主要的是在作品中。读她的散文,读她的小说,或者读她的诗歌,能够体会到,文字中浸透着丰富的知识积累,人文知识、历史知识、地理知识随处可见,信手拈来。比如她的一篇代表性散文作品《雉堞》,讲述了她登上一段古城墙也就是雉堞的所思所想,文章格局上大开大阖,叙述上细腻有序,中国历史上的屈原,世界生物学界的法布尔等名人,文化知识、生物知识、地理知识、古典诗文用得恰到好处,把她的思考很好地体现出来。
卢静文章中常常也会引用一些名人的话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比如她在说到对人性的理解时,引用了罗素在《西方哲学史》的英国版序言里,一段环环相扣而趣味盎然的追问,“人是不是天文學家所看到的那种样子,是由不纯粹的碳和水化合成的一块微小的东西,无能地在一个渺小而又不重要的行星上爬行着呢?还是他是哈姆雷特所看到的那种样子呢?也许他同时是两者吗?”这两句很好地表达了她对人性的看法。她有一段话也能体现出她读书多的原因:“纵然属于一个人,一个渺小的生命个体,一株被狂风无情吹荡,东倒西伏的芦苇的锐痛袭来。我在写《大地的乐手》时,不时停下笔,回想着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的一句话:我们不能不对置身其中的宇宙感到惊异。是的,无比惊异!钨丝穿透身体一般的颤栗……伴随我们的是多么复杂而微妙的感情,崇敬与恐慌,熟知与迷惘,对神圣者的依赖与个体独立的激情,回归终极的宁静与生命的运动不息,我们矛盾重重的居所波澜四溅,人生悲欢的浪头起起伏伏……而星星从座椅上昂起金色的头颅,它们坚定的微笑,为生存者注入了信念,那里悬挂着激动人心的力量。”我在这里引述的卢静原话稍为多了一些,但却是很有说服力的,从她的文字里完全可能感受到她的素养来自己勤奋读书,而读书多也回馈她能写出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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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说卢静的思考。我一向认为,散文创作与小说、诗歌、戏剧等形式的最大不同,就是写作者必须有鲜明的主观意图。其他形式是用人物、故事或者意象来表达作者的思考,而散文却一定要有自己对人物、事件、现象以及景观等所描写对象明确的判断,喜欢或者反对都要交代清楚,必须要有自己的独到看法,那怕是有偏颇之处。尤其是写文化类散文,更是衡量作者思考水平的载体,如果你的文章总是模棱两可,或者重复别人说过无数次的话语,那么,你的文章文字再美,语句再华丽,总体质量肯定会打折扣。而我读卢静的散文,能够很好地读出她的思考。
客观地看,卢静作品所写到的题材并不特别新鲜,特别有刺激性,特别能吸引读者眼球;或者说,是许多作家写过无数次的关于大自然的感受,关于人的心灵世界的剖析,关于亲情、友情的讲述,关于生存环境的理解,等等;但是,她卻能写出新意来写出自我来,具备了吸引读者阅读的可能性。卢静散文中涉及到的绝大多数是普通人、平凡事,没有宏大事件,也没有显赫人物,都是一个女性生活中所遇到和感知的人与事,她不追求大喜大悲的效果,只是真实地表达在社会转型时期不同身份人物的心态,或者是触景生情,抒发个人的感受,她的每一篇文章,不论是叙写人物故事,还是讲述事件的来龙去脉,或者是对社会现实中某些现象进行评说,都有自己的观点,都有不同于别人之处。她不是思想家,也不是政治家或者某个领域的专家,但她决不人云亦云,决不说没有自己个性的虚假话语。有些文章里,或许是因为她的视野所限,某种看法可能不够准确,却也是她自己的真实思考。一个散文写作者只有树立思考的基础,才能有可能写出有水平有认知的好文章来。
卢静自己对写作的思考定位是:“我像一条穿越河流的鱼,在文字中呼吸,抵达生命的基岩,同灵魂进行亲密交谈,写作对我来说,是生命的另外一种存在方式,至关重要的方式。我在文字中游曳着,不懈追问着,追溯历史,放眼时代,在个体的人与自然、社会关系的深层思考中,试图从自己的角度,理解与表现着生存与生存者。”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所以,读她的作品特别有味道有启发,能够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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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说卢静的潜力。卢静从事文学写作已经快二十年,对于写作中的酸甜苦辣都经常尝试,可谓有收获有积累有成绩,当然也有沮丧有遗憾有失落,应当说,每一个写作者都会经历的成功与失败在她身上都会体现。卢静出版有散文集《穿越河流的鱼》,作品集《雉堞》等书,在《诗刊》《青年文学》《山西文学》《黄河》《散文选刊》等国内重要的文学杂志发表过散文以及散文诗、小说,作品入选《山西省中青年作家作品精选》《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散文诗年选》等多种选本,获得过《星星诗刊》“红海杯”中秋散文诗奖、首届蔡文姬文学奖一等奖、第五届全国人文地理散文大赛一等奖等多项文学类奖项,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以及省和市的文学组织,当过山西省作家协会文学院的签约作家,可以说,她在文学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向前走,在省内文坛获得大家的认可,在青年作家队伍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山西是一个文学创作传统丰厚、氛围浓郁的省份,老中青作家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形成了良好的文学环境。这种外在的条件,对于卢静的成长无疑是有利的;但同时,不可否认的是,竞争也是激烈的,因为写作者很多,要想脱颖而出自然难度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客观地说,卢静需要努力的地方还是很多的,提升的空间也是很大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说她有潜力的原因之一。卢静的潜力表现在她对文学的热爱和执着。她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是这样解释自己怎样喜欢上文学的:那是她小学快毕业时,有一天语文老师让她代表年级的学生去参加一次县级作文比赛。她说:“那天风很大,跟在老师的身后,一路上白杨树叶唰唰拂扫着天空,我突然觉得生命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写东西的欲望第一次清晰地潜藏在心中。”就这样,从懵懂到清晰,从阅读到写作,卢静迷恋上了文学,在文学里呼吸并倾听灵魂的声音。每一次呼吸与倾听,都是她的驿站,还是用她的话说比较形象化:“文字就这样打开我通向心灵的花园。”因而,文学就是她的第二生命,不让她从事文学写作,不亚于剥夺她的生命。这种对文学的执着,也就是巨大的潜力,潜力一定会大爆发的,成为大作家也就不仅仅是梦想了。
据我了解,卢静目前和今后的创作,将一如既往,把自己对宇宙、对生命、对自然与文明的所思所想,都渗透到作品中去。她希望笔触能够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借助多种表现手法,穿过景象纷繁的长廊,刻画人性的本质,剖析事物的核心;她希望在揭示社会的现实面的同时,对善与爱进行持久的呼唤;她还将继续关注自然、家园与人的关系,本着对历史长河的上溯,对传统文化的热爱,知古鉴今,一边写文章,一边梳理思绪。相信卢静会站上文学台阶的一个新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