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的诗

2018-09-10 23:16
青海湖 2018年6期
关键词:雕花草原

卸甲寺志补遗

埋下马蹄铁、豹皮囊和废灯盏。

埋下旌旗、鸟骨、甲胄和一场

提前到来的雪。

那个坐领月光、伤重不愈的人,

最后时刻,密令我们把鹰召回,

赶着畜群,摸黑蹚过桑多河。

那一年,经幡竖立,寺院落成。

那一年,秋日盛大,内心成灰。

一具雕花马鞍

黎明在铜饰的乌巴拉花瓣上凝结露水。

河水暗涨。酒精烧坏的大脑被一缕

冰凉晨风洞穿。

……雕花宛然。凹型鞍槽,光滑细腻——

那上面,曾蒙着一层薄薄的霜雪。

錾花技艺几已失传。

敲铜的手

化作蓝烟。

骑手和骏马,下落不明。

草原的黎明之境:一具雕花马鞍。

一半浸入河水和泥沙;一半

辨认着我。

辨认着我,在古老的析支河边。

秋意

虎的纹身被深度模仿。

虎的缓慢步幅,正在丈量高原黑色国土。

虎不经意的一瞥,让深林洞穴中藏匿的

一堆白色骨殖遭遇电击。

行经之处,野菊、青冈、桤木、

红桦、三角枫……被依次点燃。

当它涉过碧溪,

柔软的腰腹,触及

微凉的水皮。

我暗感心惊,在山下

一座寺院打坐——

克制自己,止息万虑,放弃雄心

随时准备接受

那隐隐迫近的风霜。

草地酒店

漫天雨水不能浇灭青稞地上汹涌的绿焰,

也不能制怒——

乖戾厨娘,揎袖露乳,剁切一堆青椒

如某人频频现身微信平台,

臧否人物抨击世风。

只有檐下一众游客表情沮丧如泥。

只有院中几匹马神态安详,静静伫立。

河水涨至车辆却步。但对面仍有藏人

涉险牵掣马尾泅渡。

何事如此惶迫,不等雨脚消停?

我也有天命之忧,浩茫心事,

但不影响隔着一帘银色珠玑,坐看青

山如碧。

河曲马场

仅仅二十年,那些

林间的马,河边的马,雨水中

脊背发光的马,与幼驹一起

在逆光中静静啮食时间的马,

三五成群,长鬃垂向暮晚和

河风的马,远雷一样

从天边滚过的马……一匹也看不见了。

有人说,马在这个时代是彻底没用了,

连牧人都不愿再牧养它们。

而我在想:人不需要的,也许

神还需要!

在天空,在高高的云端,

我看见它们在那里。我可以

把它们

一匹匹牵出来。

那些年,在桑多河边

下雪的时候,我多半

是在家中,读小说、写诗、或者

给远方回信:

雪,扑向灯笼,扑向窗户玻璃,

扑向墙角堆放的过冬的煤块。

意犹未尽,再补上一句:雪,扑向郊外

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

在我身后,炉火上的铝壶

噗噗冒着热气。

但有一次,我从镇上喝酒回来,

经过桑多河上的木桥。猛一抬头,

看见自己的家——

河滩上

一座孤零零的小屋,

正被四面八方的雪包围、扑打……

词条:卓尼杜鹃

杜鹃花科。高山杜鹃亚属。

生长地:甘南卓尼,光盖山脉之阴坡。

坡上雪松、苔原、砾石和冰川;

坡下沙岩、灌木、隆隆作响的峡谷。

月光舞台,听众是松鼠、蓝马鸡、雪豹……

宁静的音乐响起,内中,隐隐有一种狂欢。

信奉地方主义、原教旨主义,

拒绝异地嫁接和栽培。

不取悦人类。

性器官,只对自然界打开。

灿烂、放肆、如火如荼——

濒临窒息的美,分明是向死而生。

我不幸靠近了它们,从此

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花痴。

雨季

——给人邻

说定了,陪你去玛曲对面的唐克。

看亚洲最美的草原,看雨后河曲

壮丽的日出……

我闲居已久,懒于出门,心中长满蘑菇。

我们搭伴去唐克,是第一次。也可能

是最后一次。

雨季如此漫长,草原上的小路泥泞不堪,

我去屋后林中

砍两根顺手的木杖,趁着晨雾未散。

鸿雁

南迁途中,必经秋草枯黄的草原。

长距离飞翔之后,需要一片破败苇丛,

或夜间

尚遗余温的沙滩。一共是六只,或七

只,其中一只

带伤,塌着翅膀。灰褐色的翅羽和白

色覆羽

沾着西伯利亚的风霜……

月下的尕海湖薄雾笼罩,远离俗世,拒

绝窥视。

我只是梦见了它们:这些

来自普希金和彼得大帝故乡

尊贵而暗自神伤的客人。

在大海边

日落之前,

我一直坐在礁石之上。

墨绿的海水一波波涌起,扑向沙滩、岸礁,

一刻也不曾停息。

椰风和潮汐的声音,栖满双耳。

想起雪落高原风过

松林马匹奔向

荒涼山冈……我闭上了眼睛,

那曾经历的生,不乏奇迹,但远未至

壮阔;必将到来的,充满神秘

却也不会令我产生恐惧、惊怖。

日落之际的大海,

突然之间,变得瑰丽无匹。

随后到来的暮色,又会深深地

掩埋好这一切。

我于此际起身,离开。我的内心

有一种难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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