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山山
1997年8月,我们《西南军事文学》的主办方举办了一次“喜马拉雅笔会”。途中,七八位作家驱车前往西藏海拔最高的哨所——查果拉。
因为我们是从营部上山的,便为战士们带去了他们前一段时间的书信和报纸。其中排长李春的信最多,有三封,于是大家要李排长交待都是谁写来的。李排长如实招来:一封是父母大人的,一封是战友的,还有一封,他的脸红了——是未婚妻的。战士们立即起哄,要求李排长公布情书。出乎我的意料,李排长爽快地同意了。
情书的作者是一名女大学生,她与李春通过发表文章成了笔友,进而成了恋人。在我们去的时候,她已经从家里出发,先后乘火车、飞机、汽车向查果拉行进,想在海拔最高处举办一场婚礼。
官兵告诉我,由于查果拉哨所海拔太高,来他们这里的女作家屈指可数,但是有一位女作家来过很多次——可能有六七次吧,而且她还是唯一一位在查果拉住过的女作家。她就是杨星火。上个世纪60年代,查果拉哨所被國防部命名为“高原红色边防队”,杨星火很激动,写下了歌曲《鲜花献给査果拉》。几十年过去了,查果拉哨所的兵换了一茬又一茬,这首歌却留了下来。
后来,我们登上了查果拉的主峰。在那片满是石头、看不到一点儿绿色的山坡上,作家邓一光忽然在石头的缝隙之间发现了紫色的小花。它们像依偎着兄长那样依偎着石头,在冷硬的风中瑟瑟开放。
我惊奇地问它叫什么名字,有个战士回答说,它叫骆驼刺。我不相信。它看上去那么娇小、柔弱,和高大粗壮的骆驼毫无相似之处,怎么会叫这个名字?那紫色的花瓣儿如薄薄的蝉翼,怎么扛得住这高原的风?只是它的果实很扎手,也许这就是“刺”的由来?
回到成都后,我立即给杨星火老师打了个电话。我说:“杨老师,您写的歌儿现在还在查果拉唱着呢。每个在查果拉的兵都会唱。”她很高兴,然后在电话里一句一句地把歌词念给我听:
山歌唱给解放军
鲜花献给查果拉
……
我不会唱,我只能在心中一遍遍默想:骆驼刺是鲜花,战士们的笑脸也是鲜花,杨星火老师也是鲜花。
两年后,杨星火老师病故了。那次通话成了我和她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这位诗人不但是高原的女儿,还是一个藏族儿子的母亲。她的一生都与西藏息息相关,她的生命就是一首歌,永远在高原上传唱着。
査果拉的鲜花是最美的花。
(摘自《解放军报》 图/千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