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

杨召坤

记得那年高考，最后一场考试科目是英语，当铃声响起时，考场上的我们齐刷刷地放下手中的笔。

把黑色签字笔放在课桌上的刹那，我心中先是“翻身学奴得解放”的欢喜，恨不得跑到窗前对着天空大喊“我终于毕业了”。然后是不舍，大概以后再也不会有高考这样让我奋不顾身全心投入的考试了。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忧伤，甚至是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那些为高考熬夜苦读的光阴终于在这一刻结束。可是我发现当我真正挥手告别这一段光阴的时候，心中竟会涌起一丝丝的不舍和怀念，不舍的是同甘共苦的同学，怀念的是倔强勇敢的自己。

各种情绪在那一刻涌上心头，我们平静地端坐在课桌前等着监考老师收卷子，内心却是千头万绪不断纠缠的复杂情感。可是，唯独没有害怕和恐惧。或许对于在考点外面站在烈日炎炎下等待的老师和父母来说，我们应该害怕，我们应该恐惧，毕竟高考对于我们而言意义非凡，毕竟在过去的300多个日日夜夜里，我们期待又害怕这一天的来临。

然而，那一刻的我们，却真的不再担心高考结果的好坏与否，我们像是在沙漠跋涉许久疲惫不堪的旅人一样，只想着找一片绿荫休息。

老师终于收完了卷子，我们争先恐后地走出考场，来到考生拥挤的操场。我们找到自己的班级，女生们拥抱着彼此，男生们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谁也不说高考的事儿，谁也不说离别的事儿。

我坐在紫藤花架的栏杆上，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张张面孔。有的是真高兴，大概是自以为今年的高考试题很对自己的口味，能够取得好成绩；有的是强颜欢笑，大概是怕影响其他同学的心情，只能自己默默地舔舐内心深处的伤口；有的却直接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可能是没考好，也可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离别，我宁愿相信是为了离别而哭泣；更有勇敢的男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着另一个女生，且不管他们的结局如何，这一刻的甜蜜就值得他们用整个青春来回忆。

终于，考点的大门被打开，千千万万的莘莘学子涌出大门口，早已在外边等得心急如焚的父母们伸长了脖子寻找自己的孩子。他们的神情中有期待，也有害怕，期待孩子赶紧来到自己身边，又害怕孩子没有考好。终于看见自己的孩子时，家长们小心翼翼地想从孩子的神情中判断出什么，但又不敢直接问。那一刻，父母的内心世界比我们还要复杂。

然后我们坐着学校的班车回到学校。

在距离学校大门还有几百米的地方，道路早已被堵得水泄不通，来接孩子的父母的私家車将学校重重包围，里三层外三层。喇叭声此起彼伏，仿佛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在轰轰烈烈地开展。

我们只能提前下车，走着回到了学校。

教室里，大家都在收书。那些折磨了我们一年的各种模拟试题，老师印发的各种讲义，我们平时整理的厚厚的错题本，都被我们胡乱地装进纸箱子里，然后卖给收废品的。真是可笑，我们当初花了那么多钱买的资料，如今却被我们当废品卖出，得到的钱还不够请搬书的同学吃一根冰棍。

不知是谁站在5楼的天台前，将手中撕成一张一张的课本潇洒地扔下。那些白色的纸张，从5楼的高空四散飘落，像一只只朝生暮死的蝴蝶。我们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白色纸蝴蝶，兴奋地效仿起来。然后，整个教学楼都在扔书，整个学校都回荡着我们大笑的声音。随着我们一起扔掉的，还有我们那被长期压抑的青春。

或许，那些在教学楼之间回荡的笑声，才是我们青春原本的模样。

短暂的疯狂稍纵即逝，我们精疲力竭地走出教学楼。脚下是白花花的碎纸，我们一步一步地踩在上面。有人对这些碎纸说：“过去的一年是你们压在我们的头顶，让我们喘不过气来，现在风水轮流转，该我们踩你们了。”

听完后，同学们纷纷大笑。

我却突然感觉这是一个多么庄重的仪式，那漫天飞舞应声落下的纸张，就如同一个大的幕布，青春似乎就这样谢幕了。

坐车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高高的铁门和围墙。已经是黄昏时分，生锈的铁门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陈旧，红砖砌成的围墙已经有些破败，仿佛我一脚踏出学校，学校里的那些人和物就成为我的一段遥远的回忆了。

接下来是隔三差五的聚会，班级的大聚会，宿舍的小聚会，男生单独的聚会，女生单独的聚会，挚友的日常小聚……

我们脱去了难看的高中校服，像是毛毛虫破了茧，化成蝴蝶。男生穿起了修身的牛仔裤，女生穿上了漂亮的连衣裙。女生惊讶地发现自己班里的男生也不是很丑，男生也惊讶于女大十八变的神奇。

自然也有三三俩俩的情侣浮出水面，我们惊讶着，羡慕着，同时，也等待着。

故乡的小城只有几家KTV，那个夏天，我们是里面的常客。昏暗的光线，摇曳的灯光，我们纵情地歌唱着青春，歌唱着友情，歌唱着一去不复返的青葱岁月。

那时，我最常点的一首歌是高晓松作词的《白衣飘飘的年代》，里面有几句歌词我很喜欢：“还是走吧/甩一甩头/在这夜凉如水的路口/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风里面/你还在怀念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

我想，这就是我们白衣飘飘的年代。无论过去多长时间，我们都会怀念这兵荒马乱的毕业季，怀念这充斥着啤酒气息的夏天，怀念那群歌唱青葱岁月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