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桦
证明稻草和诗歌有着某种联系的人,是我的两个朋友,他们都是诗人。
在我的少年时代,我就认识了老马。老马比我整整大十三岁。在乡村的稻田里,他捆扎稻草的速度无人能及。扎好后,他将草把就地一旋,草把如伞一样地撑开,这个姿势优美极了。我曾经对此非常羡慕,想向他学习这项技术,但因为总看不清他的手法,被他斥骂。
但老马很欣赏我对诗歌的悟性。他有一个小本本,放在田头,休息的时候,他会在本子上写上两句。我有一次偷偷地翻了下那个小本子,发现老马写的每一首诗,都离不开稻草。
“赶一车稻草回家/在我的身后/夕阳落下山去。”我说,老马,把“落”字改为“沉”字如何?老马如遇知音,高兴地说,你改得好,改得好。
五年后,我大学毕业时,老马还在写诗,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农民诗人。虽然依旧在种地,但他有了一点难得的感悟:诗歌可能与稻草有关系,但一定和职业没有关系。别人可以把爱诗和写诗的人当成怪物,但诗人自己不能。
我的另一位朋友老周,是一个摄影爱好者,他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我每个周末都能看到他长枪短炮地去乡间摄影。有一天,我在本市的摄影展上看到了他的作品。令我惊讶的是,老周的作品没有一幅不是以稻草为主题的———夕阳下的草堆、雨中的草屋、牛嘴里的草。我发现在老周拍摄的照片下面,清一色地配有一首诗。
原来老周也是一位诗人。我们就这样熟悉了,周末也常常一同下乡采风。有一次,我们在乡下遇到了老马。老马炒了几个菜,在露天的稻床上,我们兴奋地喝起酒來。他们谈论着稻草,谈论着稻草中的诗意。老马和老周谈得十分投机,相见恨晚,竟把我晾在一边。
此后,老马和老周没事就聚在一起,摄影,写诗,当然,主题依然是稻草。
深秋的一天,老马、老周和我,在刚刚收割的晚稻田里吹风闲谈。突然,一场骤雨袭来,让人猝不及防。老马说,我们快到草垛里躲躲吧。老周说,我不去,那草垛里又热又臭烘烘的,泥土味太重,我受不了。老周说这话时,我偷偷地看了一眼老马,只见老马一脸错愕地看着老周,仿佛刚刚认识他。
从那时起,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老周再找老马时,老马总会说他不在家。几次之后,老周也自觉没趣,从此不再找他了。有一次我提起老周,老马轻轻地说了一句:他只是个拍摄稻草的人,并不是爱稻草的人。我最不喜欢的是叶公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