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威廉斯的角色扮演

2018-09-06 07:22谷立立
出版人 2018年8期
关键词:威廉斯古罗马佛系

文|谷立立

[美]约翰·威廉斯 著郑远涛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18年5月定价:56.00元

用流行的观点来看,美国作家约翰·威廉斯大约算得上“佛系”。他的“佛系”首先体现在作品的无法归类。《屠夫十字镇》显见的西部气息并不曾让他以“类型小说家”的身份大赚一笔。《斯通纳》浓郁的学院风情也没有将它与《小世界》画上等号,位列经典的殿堂。即便得到了美国国家图书奖的承认,《奥古斯都》仍然是小众的,难逃被大众忽略的命运。作品的拒绝归类,隐隐约约流露出威廉斯本人的拒绝归类。他一生的创作来自于学院,也终止于学院。然而,学院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我们看到的仍然是那个从不妥协、从不跟随的作家。

《奥古斯都》有着迥异于同类小说的结构。先抑后扬、先侧面后正面、先配角后主角,威廉斯用迂回的方式一再试探着他的人物,挑逗着我们的好奇心。这是一个少年,纤弱苍白,从未接触过政治的阴暗,却被迫要负起为养父恺撒复仇的重任。他讨好政敌,向刺杀者献媚,逼死亲近的朋友,把自己的姐姐嫁给心怀叵测的马克·安东尼。这又是一个父亲,为了不让罗马再次陷入内乱,两眼含泪将他唯一的女儿尤利娅流放到荒岛,终生不再相见。这也是一个老人。在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回顾前生,用寥寥数十字总结自己的功绩,把一生的成就定义为荒诞的“角色扮演”。

是的,角色扮演。如果说奥古斯都重新创建了罗马城,将它从内乱频仍的泥土之城塑造成大理石建造的文明之城,那么,威廉斯则是重新创造了奥古斯都。至少,他不再是残暴无情的代名词,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话。就像更改了出身、错入了年代的斯通纳,穿上古罗马的长衣、托加袍,摇身一变成了恺撒的侄孙、古罗马盛世的开创者奥古斯都。

既然注定是角色扮演,就少不了相应的剧本。《奥古斯都》是名副其实的历史写作,却又不单单是历史。法国小说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曾把历史比作“获得自由的学堂”,是通往哲理思考的跳板。在她的《哈德良回忆录》里,古罗马皇帝哈德良在临终之际回顾一生,将所有功过写成一封长信。仿佛是要与之形成文学上的呼应,威廉斯将《奥古斯都》定义在古罗马,同样也采用书信体。不过,他并不曾陷入常识的窠臼,为本已被误读的奥古斯都添油加醋,使之彻底沦为无意义的戏说、肥皂剧的情节,或者浅薄的模仿。和《斯通纳》一样,《奥古斯都》是一段生命的实录,有挣扎、有彷徨、有失落,唯独没有成功者的狂喜。

显然,威廉斯从来不曾把全部话语权留给他的人物,更不愿让小说停留在无意义的歌功颂德,硬生生地造出一部现代视角的《神圣奥古斯都功业录》。书分三部,分别对应少年、成年、老年。可直到最后一刻,姗姗来迟的奥古斯都才正面出镜,为他的一生做出总结陈词。76岁的他声称自己“既不是战胜了势力的英雄,也不是被势力摧毁的主人公”,而是不幸生有一副“总在演戏的贫乏可怜的皮囊”。眼前高高耸立的罗马,早已与他无关,哪怕是他一手造就了城市的荣光。

或许,探讨究竟是什么让“奥古斯都”这个名字铸就成永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写出作家自我的心声。与其解剖伟人的成功之道,倒不如剥开耀眼的光环,亲眼见证少年的成长。从“对自己无知,对自己的将来无知,对他将要开始生活其中的世界更加无知”的孤独男孩,最终成为孤家寡人的老皇帝,威廉斯始终在那儿,冷眼旁观他的人物。看他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这个对他并不友好的世界,看他手刃强敌、建功立业,直到国家授予他尊号,将他变成神圣的“奥古斯都”。说到底,这不过是又一次卖力的演出。是斯通纳的,是奥古斯都的,也是威廉斯的。他把他的梦想、他的执着、他的坚持带入故事,让他的每一次角色扮演,都衍生出一个独自挑战风车的英雄堂吉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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