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文脉的承载与升华——品读《中国手艺传承人丛书》

王映雪

《中国手艺传承人丛书》由著名艺术家、学者潘鲁生先生担任主编。这套丛书倾注了潘先生的学术理想与学术主张，在传承活态传统工艺、延续手艺文脉、呈现手工之美的切入点上进行了宏大而具有学术立意的阐释。

手艺在手艺者的心目中，是一种关怀人生关怀生活的载体，富含丰富的情感体验，精神光彩和生命体验。在这个层面上行走、凝望、沉思、漫游，传统潜化而为变迁中的活的东西，变为公共视阈下不断变迁的艺术话语。我们与传统，我们与民间，传统与民间，是人文中永恒的相望与相守，这相望相守乃是眼与心活动与求索的方式。浸淫在古中国千颜万化、祖先的情感古中国的情感，这样的精神气息代代传承，使得我们今天看到这样一份独特的神色之韵。这是精神相望、传承与活化间构筑的绝美精魂。无论是荒僻小村，还是城市的巷隅，他们心底深处用守望和意念体会着“传统文脉、感情温度、人生道理”，化作多彩而富特色的思想与技艺。这些技艺创造着环境，又反向被积习而成的市风市声影响，体现为一种秩序。这种秩序是时代与社会的标志。正是这种秩序，延承着古中国的人文观念，塑造着国家民族的文化品格。如此承袭千百年后，文化的深层次的洗礼与冲突，融合与变化，呈不可遏节之势。如何在现代化的焦虑中处理民族经典资源，这是艺者与研究者的苦境与苦恼。传统有一种执着的气质，不为变迁的社会环境与处境而改变自身样貌，带着一份气定神闲的姿态，日日与观照它考究它的人们照面，两相对望。

民间手艺的艺术家们正在忙碌着，身姿中看得到心底的精神家园的乡愁。民间艺术的研究者们也在忙碌着，心中观念、文化品格的标准亦如那不倦而动人的身姿。精神的底色里是手艺人与研究者共同的灵魂家园、心之桑梓，那是我们共同的血脉里的故乡土。我们永远望着那人文品格的家山之地，就像那再也回不去的家乡，在我们的怀念与沉吟里，在记忆里愈加丰满，愈加瑰丽，寄托了心中超越现实的悉数至善与至美，变得无比神圣而富魅力。我们的精神底色、精神家园里有我们共同的牵挂。《中国手艺传承人丛书》由潘鲁生先生主持编撰，丛书的学术定位、学术切入点里寄托了潘先生的超逸的学术主张、学术品格与学术才情。每一种手工技艺的内里核心，是他们生命的光辉和精神的色彩，生活的况味朴素而情趣神圣。这套丛书体现着民间生命情感和民间手工艺人对待生活的审美情感的态度：民间艺术这一可以寄托精神寄托灵魂的宿地，我们敞开心扉与不断变迁的世界诚然相对，精神的归属地始终在呼唤着我们，我们可以听到来自历史与精神底色的回归之音。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返乡。做学术的人亦如是。

这套篇幅宏大的丛书通过文献、对当事人的采访、实物资料，全方位多角度，以丰满圆润的学术语言和学术叙述视角，为我们建立了一座中国传统手艺和手艺传承的详实的文字化的博物馆。我们的传统技艺的传承以实用技能的口头传授为主，琢磨、探索、发展皆成体系，文字资料相对缺失，通过文字资料传授的形式也较为微薄、封闭。丛书问世，以文献的形式进行的梳理，还原并记录着口头传承的面目，对于我们何尝不具有极大学术价值。

《中国手艺传承人丛书》

在这套丛书对于有关民间衣食住行的诸多手工艺形态的诸多阐释里，我们看到了来自民间的鲜明的生活和审美的情态。丛书依貌还原并呈现出当代民间手工艺的众生态相，从静态保护到活化传承。活化的当代手工艺承载着民艺整体演化的跬积与进化。丛书课题的作者们，他们对待课题的工匠精神，恰恰同时是对传统精神的守望与回归。他们的学术精神耕作在民俗文化的土壤中，寄托于诸多学术元素，用丰满的方式阐述中国传统民艺。

对于精神家园的向往和偏重，源自我们内心深处海市蜃楼般的憧憬。这套丛书的研究者们所关注所挖掘呈现的各种传承类型，有关种种各异的延续性的传承方式。明代谢榛在《四溟集》中说：造物之妙，悟者得之。手工艺的传播与继承方式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传输途径，也是特殊的凝聚方式和组织形式。手工技艺的传承人身上有一份文化的责任在，而民艺的研究者对手工技艺的载体——传承人的研究，同样是隐含在社会身份与社会定位里的文化责任。家园变迁了，实体的家乡杳然不可寻觅。寻觅不到曾经的街巷楼宇，民艺学者眼中与心中口中，思虑中与断念中著作中，精神的家园，那家园依旧在，它的样貌依旧，桑梓市井皆依旧，那精神的家山桑梓里有亿万斯年的祖先的耕作，他们的身后是先祖的游魂。

民间的手工艺品，它们具有强烈的刺激感，朴实、纯真、粗犷。手工技艺从来都是思想与意识的体现，也是思想与意识的寄托。手工艺品从不是孤立而独行的，它行走在社会秩序中，浸淫了社会风貌的声音与气息。经济、社会、政治、文化因素都对手工技艺的形态和样貌的形成提供了助理与土壤。丛书的编纂与出版，意义绝不限于工艺领域，甚至不限于文艺领域。在中华文化的宏大的立足点上，这项浩大的学术课题具有重大意义。鉴于此，这套卷帙浩繁的学术著作具有巨大学术价值自不待言，它同时具有巨大文化价值。传统手艺的艺匠巧工之中有大美。大美从来无言，大美亦可有言，技艺转化为文献的记录，乃是学术之心所赋予的升华，也是艺术角度、艺术层面的再创造。

中国传统手工艺主要以口授心传的方式传承。“口授”乃是手工艺传递者的大德行，“心传”乃是手工艺继承者的大智慧。然而大德行与大智慧之中，或许恰恰隐含了某些手工技艺沿袭中难以逾越的顽症。手工技艺少见于文字载体，以至于文本资料与研究文献缺失，研究中多出许多需要弥补的链条与环节。《中国手艺传承人丛书》从文献角度对手工技艺与手艺传承人及其作品进行详尽整理与记录，这是本书的编纂者们——优秀的学者，探索与创造的结果。这套丛书是中国民艺领域的重要学术成果，通过文献资料、艺术家采访等，为我们呈现一个丰满、完整而又圆润的中国手工技艺全貌。丛书把握着手工艺与手工艺者的脉络，对不同地域的手工艺样态做了详尽记录与整理。一个艺术门类或艺术体裁的整体面目在丛书中自然而然清晰浮现，为读者呈现了一部巨型学术著作。他们调研的足迹从华北、西北到华中、华南，选取二十位优秀的手艺传承人作为研究对象。其中辛苦自不寻常。他们每个人都是敬业的学者、研究者，他们是敬业而具有学术精神、学术思维的优秀的研究团队。织绣、雕刻、捏塑、金工锻造、编织、家具木作、版刻图绘、装潢彩扎、髹漆，这些手艺门类的全面整理、研究是本套丛书充满闪光色彩的特点。团队的研究者们的敬业精神是对学术对事业的真诚。坚守本心，终于至善。

这套丛书对于手工技艺与手工艺者的记录与阐释丰富着民艺的理论系统，丰满着这一艺术形式的系谱。本书的作者们行走在中国大地，搜集实物，走回书斋中阅读传世文献，深入民间考察，又实践结合理论。这项创造性的学术成果必会通过转化升华融入生活，融入既有的学术脉络，终将为社会添写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