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魔或神,横闯天地

2018-09-04 23:23萧萧
台港文学选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题诗蝉声洛夫

萧萧

1928年,岁次戊辰,龙年,洛夫出生。

關于龙,孔子说:“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龙是腾云驾雾,升天入渊,没有任何时空可以拘限的。孔子讲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前面还引用三种现实的动物加以衬托,他说:鸟,我知道它能飞,可以飞得很高,甚至于没入云霄;鱼,我知道它会游,可以潜游到很深很深的深谷、深潭,深不可测的深渊;野兽,我清楚它会跑、会跳、会弹、会跃,不容易寻觅踪迹。孔子应该也是捕猎的高手,他自信地说:会跑、会跳、会弹、会跃的,可以用网罟去捕获;会游、会泳、会泅水的,可以垂纶、钓线去诱惑;飞在树上、飞在空中的,还可以用矢、用箭、用矰缴去射击、猎捉。但是,龙呢?乘风乘云,飞天入谷,谁有幸亲眼目睹,谁又能亲手系缚?

孔子心目中的“龙”是老子,我心目中的诗坛之龙是戊辰年出生的洛夫。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三国演义》里的曹操这样形容龙,我们不是也可以这样形容洛夫的诗?

他往往与天使共舞,之后:

奋力抓起

地球 向天空掷去

精确地命中我心中的另一星球

这就是洛夫,能升,飞腾于宇宙之间,能隐,潜伏在波涛之内,或者我们所不能知的某处。

戊戌年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第二天,即新历3月19日凌晨,诗像龙一样的洛夫,飞腾了,潜伏了,或许是匿藏在我们所不能知的某处游走。

然则我们的怀想要寄托在哪里呢?

那能大能小、能升能隐的能量,往后是不是只能在他的诗中继续逗引我们追索?

回想1990年2月,有感于洛夫诗作意象瑰奇,不可捉摸,往往超乎常人想象之外,我广搜洛夫诗作的全部评论,都为一集,命曰《诗魔的蜕变——洛夫诗作评论集》,由杨平所主持的诗之华出版社隆重发行。从此,“诗魔洛夫”成为专有名词,这魔力,无限挥洒于华文诗坛的峻岭、深壑、平野。

古来就有诗圣、诗仙、诗佛,让人着迷。其实也有诗魔、诗鬼的称号,令人疑惑。古典诗歌中的诗鬼是李贺,天马行空,迷离诡异,喜欢用“鬼”字入诗,因而有诗鬼之名。“诗魔”的称号,指的是平白近人、老妪能解的醉吟先生白居易,只因为他在《醉吟二首》中有这样的诗句:“酒狂又引诗魔发,日午悲吟到日西。”因刻苦而称魔,似乎也不十分贴切“魔”字属性,历史上少有人在论述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时,应用这个称号。20世纪末,遇到“诗魔洛夫”,似乎这称号就逐渐淡出白居易的评述,成为洛夫所专有。

洛夫是该专擅“诗魔”这个称号的。

大学时代我们不该着迷于这样的诗句:“我以目光扫过那座石壁/上面即凿成两道血槽”,“而我确是那株被锯断的苦梨/在年轮上,你仍可听清楚风声、蝉声”?

目光如何能在石壁上凿成两道血槽,锯断的苦梨年轮上如何可以听清楚风声、蝉声?不是我们的理性、我们的智慧所能说清,但那种说不出的、压临的苦闷、愁郁,无法排解的愤懑,却是那个时代,这一省、那一省,这一岸、那一岸,共同的痛!

或者,青年以后,我们心中蹲踞的那只鹰,如何期望冲破藩篱,飞向自己的天空,洛夫《隐题诗》所选择的那些诗句——取来作为诗题的,一一都为我们内心的焦渴在嘶喊:

·危崖上蹲有一只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鹰

·我什么也没有说诗早就在那里我只不过把语字排成欲飞之蝶

·深山无墓无碑碑上无名无姓正所以天长地久

·春醒后我将以融雪的速度奔回

《隐题诗》其实是“显题诗”,这些诗句都是洛夫自己所珍视的警语,重新撷取下来作为题目,试着去发展新义,试着去开发新的惊奇,冒更大的险,撞击自己撞击人生。

深层认识洛夫是在大学毕业后的服役期间,蹲伏在洛夫《石室之死亡》的石室里,沉淀自己,却又翻滚思绪,交战天人,却又驯服自己。我以三万字的长文评述洛夫的五十行诗篇《无岸之河》,随洛夫思考人生,翻转文学,随洛夫精挑细捡可能的言语,锻炼可能的意象,在“幻”与“魔”、“奇”与“险”之间腾跳,我深深知悉,不有三万字,无法翻寻这首《无岸之河》,没有三两三,如何上得了新诗的梁山?不经过这魔法的迷障,如何出神入化在新诗的大宇小宙中!

洛夫腾云而去了,留下许多云遮雾罩的诗篇,丰富了现代诗的传奇,我们乐于在这魔法下,窥探云端一鳞半爪,怀想那“乘风云而上天”的诗人,他会不会春醒后以融雪的速度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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