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我可能V了假N”为2017年网络流行语,经不断发展成为流行构式。本文通过搜集分析BCC语料库、微博、微信等大量语料,对“我可能V了假N”这一构式中的变项和常项构件进行考察,着重分析“假”的特殊含义及用法。同时,本文对该构式进行了语义解读和语用分析。另外,本文对该构式流行的动因进行了一定探讨,得出其主要动因为强势模因、社会文化、大众心理、互联网环境等四方面作用。
关键词:构式 “假” 语义 语用 动因
2017年1月,“我可能V了假N”系列语句出现并迅速蹿红于网络,成为2017年网络流行语之一。关于其来源,目前有两种说法。一说来自电竞圈用语,玩CSGO的队员们喜欢喝酒,比赛发挥不好便将失败归因于酒,吐槽道“我可能喝了假酒”“假酒害人”。二说来自央视网新闻报道,俄罗斯不法商家将含有酒精的个人洗涤用品制成假酒进行贩卖,导致多人因此中毒甚至死亡,“我可能喝了假酒”应运而生。随后,纽约高中中文试卷太难引发热议产生的“我可能学了假中文”、高校期末考试期间流传出来的“我可能复习了假书”等使得该系列语句广为传播并流行。
本文基于Goldberg(2006)对“构式”所下定义,认为“我可能V了假N”的意义并不是“我可能”“V了”“假N”几部分的简单相加,而是形式和功能的配对,因此属于流行构式。本文将着重分析这一构式中的常项与变项,并对该构式的语义特征、语用功能及流行动因作进一步探究。
一.“我可能V了假N”中的构件
(一)构式的变项
观察收集所得语料,笔者发现,变项“V”一般由单音节动词构成,“V”与“了”构成双音节音段,符合汉语音节节奏整齐的特点和汉民族的审美心理。另有少部分由双音节动词构成。同时,动态助词“了”表示动作的完成,因而变项“V”一般为具有动作性的动词。
变项“N”一般是单音节或双音节名词,也可以是两个音节以上的短语。其中,多数由单音节或双音节名词构成,例如“我可能过了假年”“我可能娶了假媳妇”“我可能读了假大学”等。另外,少数也有可能由名词性短语构成,例如“我可能收了假微信红包”“我可能拿了假复习资料”等。
(二)构式的常项
1.常项“我”“可能”和“了”
“我可能V了假N”构式一般用于表达与主语“我”相关的情绪宣泄,“我”在该构式中充当主语。“可能”是助动词,表示估计、不很确定。例如,“我可能学了假中文”中的“中文”实际并不假,单说“假中文”有悖常理,而能愿动词“可能”的模糊性则使得本不合事实或逻辑的“假”合理化,从而使人们的关注点重新回到“假N”上来,以便突出“假N”的隐含意义。“了”为助词,用于动词之后,表示动作的完成。
2.常项“假”
“我可能V了假N”构式中“假”在名词之前,用作定语,构成“形+名”结构“假N”。因此,我们只对“假”作形容词的含义进行探析。《说文解字》对“假”的解释为“假,非真也”。《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假”作形容词时的解释为“虚伪的,不真实的,伪造的,人造的(跟‘真相对)”。通过搜集整理BCC语料库中有关“假”作形容词时的语料,笔者发现,此前几乎所有“假N”中的“假”均可以解释为“与‘真相对”。例如:
(1)又诉说假李逵剪径被杀一事,众人大笑。(明·施耐庵《水浒传》)
(2)偏你这些老婆们,有这们些“胡姑姑”“假姨姨”的!(明·西周生《醒世姻缘传》)
(3)后来惊醒南柯梦,不识真言与假言。(清·陈端生《再生缘》)
(4)哪里有假,哪里取缔。再也不能让那些假货——填食鸡鸭之类,在农贸市场招摇了。(厦门日报 1985年9月2日)
我们认为,此前作为形容词存在于“假N”结构中的“假”基本是对其所修饰的名词属性为真的否定。结合沈家煊(1993)对“语义否定”所下定义,“语义否定,是否定句子表达的命题的真实性,即否定句子的真值条件”,筆者推断此前作为形容词存在于“假N”结构中的“假”的用法属于语义否定。
在“我可能V了假N”中,一部分“假”可以解释为上述含义。例如:
(5)我可能爬了假长城。(新浪微博 2017年1月28日)
(6)我可能看了假兵马俑。(新浪微博 2017年1月31日)
但是,在“我可能V了假N”中,大多数的“假”无法解释为简单的语义否定。例如:
(7)我可能学了假中文。(中国青年网 2017年1月16日)
(8)我可能放了假寒假。(网易云音乐 2017年1月16日)
结合大量语料来看,假“N”中的“N”并无真假之分,却可以用“假”这个形容词来修饰,“假”在此不是对N的语义否定。沈家煊(1993)指出,“语用否定,不是否定句子的真值条件,而是否定句子表达命题的方式的适合性”。笔者认为,“我可能V了假N”发展演变后期,“假N”结构中的“假”属于语用否定。
二.我可能V了假N”的语义特征及语用功能
(一)语义特征
“我可能V了假N”构式最早的形式为“我可能喝了假酒”,无论是电竞圈还是俄罗斯不法商家,有关其来源的两种说法中“喝酒”均为具体事件,与社会上真实存在的造假现象有关。由此,“我可能喝了假酒”作为“我可能V了假N”构式的初始形式,其中的“假酒”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对“酒”的真值进行否定,可解释为“我可能喝了假冒伪劣的酒”。
随着“我可能喝了假酒”的不断流行,该流行语的语义发生虚化,不再局限于“喝了假冒伪劣的酒”这一具体事件,而开始运用于其他情境。例如:
(9)手疼、背疼、腿疼、膝盖疼,我可能喝了假酒。(新浪微博 2017年5月24日)
(10)四点就要交论文定稿,我可能喝了假酒。(新浪微博 2017年5月24日)
在“我可能喝了假酒”广泛流传于网络后,引发网友对其形式进行改编,逐渐发展为“我可能V了假N”流行构式,例如“我可能收到了假红包”“我可能放了假周末”“我可能花了假錢”等,笔者认为这个过程属于语言学层面的“类推”。在此阶段,“我可能V了假N”的语义特征为反预期,且可根据具体语境细分为两类,一类是对“N”的真值进行否定,另一类未否定“N”的真值,只是实际情况与心理预期出现偏差。
综合上述三个阶段的语义特征来看,“我可能V了假N”构式的总体语义特征是反预期,即现实情况与说话人的预期有所偏离。
(二)语用功能
沈家煊(2001)提出,“主观性”是指语言的一种特性,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主观化”是指语言为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结合收集所得语料来看,笔者认为,表示现实违背预期的“我可能V了假N”是“主观化”的体现。在具体语境中,这种“主观化”有两种不同的具体表现。
第一,多数情况下,现实未达预期,用以表达说话人的自嘲、吐槽或讽刺。例如:
(11)人人都说法语是最优美的语言,我可能学了假法语。(极课法语公众号 2017年1月16日)
(12)我可能交了假女朋友,从不主动找我聊天。(文学鱼公众号 2017年2月20日)
第二,少数情况下,现实超出预期,用以表达说话人的惊讶或惊喜。例如:
(13)重点居然都背过,我可能拿到了假试卷。(来出书公众号 2017年12月23日)
(14)我可能买了假插座!这款插座咋找不着插孔?(慈溪发布公众号 2017年12月30日)
三.“我可能V了假N”的流行动因
本文将“我可能V了假N”的流行动因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
(一)语言模因对“我可能V了假N”衍化扩张的推动作用
Dawkins(1976)首次提出“Meme”概念,何自然(2003)将其“Meme”这一概念引进中国,译为“模因”,其核心即为模仿与复制。因“我可能V了假N”初始形式新颖,激发网友猎奇心理,随即被运用于多种情境场合,发生语义虚化。同时,由于其适用范围广、能产性高,极具调侃和讽刺意味,“我可能V了假N”在诞生后容易被宿主记住,并作为模因感染网友,在合适的语境中不断产出,进而得到广泛传播。
(二)社会文化对“我可能V了假N”衍化扩张的推动作用
“我可能V了假N”中的“假”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对当今社会生活中屡见不鲜的造假现象的真实反映,构式来源“我可能喝了假酒”中的“假酒”即为假冒伪劣的酒。后构式得以类推,也依赖于高校学生期末考试期间自嘲的社会现实情况,由此诞生“我可能复习了假书”“我可能参加了假考试”等系列语句。从社会层面考虑,“我可能V了假N”这一构式是适应当今社会发展形态,反映真实社会文化的流行构式。
(三)大众心理对“我可能V了假N”衍化扩张的推动作用
首先,“我可能V了假N”构式中的大部分形式不是对“N”的简单语义否定,而是一种较为特殊的语用否定,容易产生陌生化效果,符合大众普遍存在着的求新求异心理。其次,“我可能V了假N”的主要语义特征为反预期,不管现实情况低于预期还是高于预期,说话者在说话时使用该构式均会达到一种委婉、幽默的表达效果,使得听话者轻松接收信息。基于上述两点,“我可能V了假N”符合求异和追求语言表达效果的心理,因此能被大众广泛接受且主动使用。
(四)互联网环境对“我可能V了假N”衍化扩张的推动作用
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与普及,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开始使用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主流媒体也开始开通微信公众号、官方微博等,这些条件为“我可能V了假N”构式的传播流行创造了一定环境。同时,互联网作为流行语的诞生地,具有时效性、交互性等特点,加之互联网使用人群本身具有年轻多元的特点,推动了“我可能V了假N”的发展与传播。
四.结语
本文通过分析相关语料,从组成构件、语义特征、语用功能、流行原因等角度对“我可能V了假N”这一流行构式进行了考察。从中发现,构式中的变项“V”一般为具有动作性的动词,变项“N”一般由名词或名词性短语构成。“我可能V了假N”经历初始、虚化、类推三个阶段,总体语义特征为反预期,主要语用功能为主观化。另外,“我可能V了假N”构式广为流行有其动因,主要有强势模因、社会文化、大众心理、互联网环境等四个方面。
参考文献
[1]何自然,何雪林.模因论与社会语用[J].现代外语,2003(2).
[2]沈家煊.“语用否定”考察[J].中国语文,1993(5).
[3]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4).
[4]Dawkins, R. The Selfish Gene[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6.
[5]Goldberg, A. E. Constructions at Work: The Nature of Generalization in Language[M].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作者介绍:吴怡婧,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对外汉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