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
初到南极,你以为冰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纯白。看得多了,才发现南极冰的奥妙。冰川渗出幽蓝,如梦如幻。
天堂湾是三面为巨型冰山环伺的海湾,冰山像巨型蓝宝石,折射出七彩阳光,深邃神秘。
南极的冰,为何渗出如此妖娆的湛蓝?
橡皮艇在天堂湾漫无目的地游荡。专家手指着不远处道:“布朗断崖属于南极大陆延伸出来的一部分。”他又指指另一侧,说,“从理论上讲,我们从那里一直向南走,突破无数冰山,便可直抵南极点。”执掌冲锋舟的探险队员,专门把船停到一片浮冰当中,我们如踏入水晶宫殿的围墙。我摘下手套,用指尖轻触了一下冰川尖锐的棱角,立时被冰得痛彻心扉。
专家说:“请大家放下手机和相机,谁都不要说话,闭上眼睛,静静地、静静地,倾听南极的声音。”
我先是听到了呼吸声,自己的,别人的。然后听到了心跳声,自己的。在熟悉了这两种属于人类的声音并把它们暂且放到一边之后,我听到了南极独有的声响。洋面之下,目光看不见的地方,有企鹅滑动水波的流畅浊音。洋流“觥筹交错”,在相互摩擦时发出水乳交融般的滑腻声。突然,我听到一声极短促、极细微的尖细呢喃声。
我以为是错觉。万籁俱静易让人产生幻听。我在无意中睁开眼,看到极地专家。他好像知晓我的疑问,肯定地点点头,以证明在此刻,确有极微弱的颤音依稀发出。
橡皮艇此刻正位于布朗断崖之下。布朗断崖高达745米,陡直壁立,几乎可说是直上直下。濒临天堂湾这一侧的岩石,有锈黄色和碧绿色的淋漓之痕,在黝黑底色的映衬下,甚为夺目。无数海鸟在岩峰盘旋飞舞。
“什么声音?”我忍不住轻声问,怕它稍纵即逝,我将永无答案。
“是刚刚孵化出来的蓝眼鸬鹚宝宝在呼唤父母,恳请喂食……”专家悄声解说。
我分不清正在喂雏鸟的是雄鸟还是雌鸟,只见它大张着喙,耐心等着雏鸟把嘴探入自己咽部,来啄食它口腔内已经半消化的食物。雏鸟偶尔在吞咽间隙撒娇鸣叫,以索求更多哺喂,恰被我们听到……
人们渐渐从静默中醒来,神色庄重,似有万千感触,却不可言说。短暂的南极静默,会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被人们反复咀嚼回味。
天堂,第一是安静。
人间太喧嚣了。我们已经忘却了露水凝结的声音,花蕊伸展腰肢的声音,清风吹皱春水的声音,蚯蚓翻地、促织寒鸣的声音……有的只是键盘噼啪、短信提示、公交报站、银行医院排号叫号,当然还有上司训导、同侪寒暄、不明就里的谣传、歇斯底里的哭泣与嘶喊……各种人工制造的声浪,无时无刻不在圍剿撕扯着我们的耳鼓,让人心烦意乱,纸醉金迷。
(小 竺摘自《文汇报》,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