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产审判之美：专业型法官有什么特色？——记全国审判业务专家姜颖

本社记者 王涵

“多年的审判实践让我感受到了法官职业定分止争、制定规则的意义，让我越来越相信法治孕育着推动社会进步的惊人力量，也让我的初心不断成长，逐渐变得明确而清晰。”——这是姜颖在“第四届全国审判业务专家颁证仪式”上代表获证者发言时说的一句话。

一切源于热爱

作为我国最早一批从事知识产权审判工作的开荒者，24年来她始终坚持在这片土地上默默耕耘。

她经历了我国知识产权审判的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非专业到专业，参与审理各类知识产权案件1700余件，先后审理了“中国十大有影响力诉讼”尼欧普兰客车外观设计专利案、“鸟巢”建筑作品著作权案、“香槟”地理标志侵权案、涉iPhone 6专利侵权行政纠纷案等，组织、参与调研课题18项，参与撰写、主持编著著作16部，被多所大学聘为客座教授或研究生导师。她曾被英国《知识产权管理》杂志评为2012年度全球知识产权界50位最具影响力人物之一，成为我国首位获此殊荣的一线法官，被誉为“站在国际知识产权司法前沿的中国法官代表”。今年4月，被最高人民法院授予“全国审判业务专家”称号。

说到姜颖和知识产权，可能冥冥之中就有缘分。1992年，姜颖毕业于沈阳大学机械制造专业。本科毕业后她对未来很迷茫，总觉得机械专业不适合自己，她也对相关的工作不感兴趣。当时恰逢中国人民大学知识产权、环境工程、新闻专业第二学士学位招收学生，而知识产权专业对具有专利、技术等相关知识的理工科学生优先考虑。虽然当时的姜颖对知识产权一无所知，但是抱着不能荒废第一专业的想法，她选择了知识产权专业。

毕业后，姜颖顺理成章进入法院工作，当时正值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组建知识产权审判庭，姜颖便成了知识产权审判战线上的一分子。

姜颖回忆，她刚参加工作时，做过一段时间的书记员，给自己练习写作提供了良机。从一开始简短的开庭、结案信息，到后来稍微深度的案例分析，姜颖越写越顺，两三千字对她来说信手拈来。在查阅各种资料和完整的逻辑表达中，姜颖发现自己的业务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经过这些一点一滴的积累，姜颖对审理案件逐渐得心应手，而她的成长也得到了前辈、同事的认可，找她讨论案情、愿意听她发表看法的同事越来越多。也正是这段时间的积累，为她日后开展调研工作、撰写专业书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说姜颖专业，不仅是因为她能认真对待每一个案件，更是她对与知识产权领域有关的一切都保有严谨的态度和高涨的热情。仅2006年至2010年间，她就参与策划、组织并执笔完成了一中院、市高院及最高法院有关《知识产权确权纠纷案件的解决机制》等13项调研课题，组织出版了《知识产权审判分类案件综述》《商标确权行政审判疑难问题研究》和《知识产权名案评析5》3本配套丛书，得到了知识产权界的一致好评，这些著作对知识产权审判实务起到了很好的指导作用。

>>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为姜颖颁发全国审判业务专家证书

知识产权无小案

“大学学习期间，只是按部就班地上课，认真学习一些理论知识，现在回想起来，对知识产权的了解和理解，都太过肤浅。”姜颖回忆。

走出大学校门，刚进入法院工作的时候，姜颖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并没有很明确的概念，更谈不上了解知识产权审判工作的意义。但当时庭里的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官总是对年轻人讲“知识产权无小案”，对于初出茅庐的姜颖来说，虽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和分量，但是这七个字在她心中埋下了种子，并且根深蒂固，影响她至今。

当时有一个案子让姜颖印象深刻，并初步加深了她对知识产权审判的认识。美国迪士尼公司提起诉讼称，米奇老鼠、灰姑娘、彼得·潘、白雪公主等卡通人物形象是迪士尼公司创作的艺术作品，并在美国进行了版权登记，而被告北京出版社、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新华书店北京发行所未经原告许可，在其出版、发行、销售的《班比交朋友》等9本《迪士尼的品德故事丛书》中，复制迪士尼公司的卡通形象，侵犯了迪士尼公司的版权。

这个案子虽然现在看来只是一件普通的著作权案件，但是当时也曾引起轰动，当时发达国家对我们国家知识产权保护的情况很不满，说我们任意仿造产品，中国没有知识产权保护。当时的中国在全球受到很大的压力。那时候外界都觉得中国法官不可能判中国出版社输，但在审理过程中，法官发现中国出版社确实存在侵权行为，判了迪士尼公司赢。这个案件在宣判之后受到了《纽约时报》的报道，他们评价中国知识产权司法保护还是有决心有力度的。这让当时的姜颖感受到了知识产权审判工作的更重要的意义。判得好不好，不仅影响到当事人双方的利益，那时候更关乎我们国家的国际形象。

2001年，经院里推荐，姜颖参加了最高人民法院组织的“中英青年法官交流项目”选拔，通过雅思考试和英国伦敦大学的面试，她作为全国法院系统6名顶尖人才之一被选送至英国伦敦大学留学一年。

“记得我在英国留学时，当我告诉教知识产权法的教授，自己是一名从事知识产权审判的中国法官时，教授有些不以为意地说：中国？知识产权保护？随即耸了耸肩，无奈地摇摇头。”姜颖至今回忆起那个画面，都略显失落。

那一刻，姜颖被真正地刺痛了。她深刻地体会到，她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体，在老百姓面前，她代表着国家司法机关；在外国人面前，她代表着中国司法的尊严和中国法官的形象。虽然个人的力量是单薄而有限的，但至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当事人，让接触到的人民群众，体会到司法的公平正义，从而对法律尊崇与信仰。

她深知要让外国的当事人及司法同行们，真正看到中国司法的发展与进步，领略到中国法官的素质与能力，只能通过审理的案件。审理的案件就像一张张名片一样，刻着中国司法进步的脚印。

从业以来，姜颖经手的案件数不胜数。正是因为经历的案件越来越多，经历的国家发展变化越来越多，看到东西就越深刻。姜颖表示，现在回头看自己从事的工作，觉得意义非凡。与此同时，也会感受到办理的每一起案件都责任重大，这种使命感也促使她几十年如一日地严格要求自己。

知识产权领域跟我们的生活、科技的发展、社会的进步都有着紧密的联系。每一次技术的创新，都会带来一些新的法律问题，这对知识产权审判的法官来说，是很大的挑战。姜颖坦言：“几乎每个案子都不同，近几年来尤其明显，在这个鼓励创新的年代，涌现出的知产保护问题是前所未有的多和杂，很多是我们的法律没有进行规范的部分，遇到这种情况，我们经常要深度分析案子中涉及的专业技术问题，查阅很多国外的资料，研究经典案例，还要考虑当事人的利益和行业的发展，是对我们法官专业水平的严峻考验。”

>>图1 2012年7月，姜颖法官被英国《知识产权管理》（MIP）杂志评为2012年度全球50位知识产权界最具影响力人物之一。

>>图2 2012年4月11日，在国际知识产权研讨会上作主题发言。

“专利授权还是不授权？商标准予注册还是不予注册？侵权赔偿额是高还是不高？看似只是一个案子的结果，但是背后可能影响着一个行业的利益和发展。”姜颖说。

姜颖曾经承办过一起“郭力诉微软案”。这起案件是全国首例软件用户请求确认拆封合同无效案，审理过程中，姜颖面对的是从拆封合同本身的合理性到其成立时间、具体条款效力等一系列复杂的法律问题。

>>图3 姜颖在庭审现场

姜颖介绍：“撰写判决书前，我通过翻阅相关法律文献，研究了拆封协议存在的技术层面问题及商业模式问题，并关注了域外判例对该类型案件的主流司法观点和通行做法。在此基础上，我又进一步了解我国软件行业此类合同的实际情况，找到了软件开发商与普通用户的利益平衡点。最后，我在判决中明确认可了软件行业拆封合同的合理性，确认拆封合同成立于用户点击同意之时，并将合同法有关格式条款的规定运用于拆封合同条款效力的评判，论证了案件中涉及的28个合同条款的效力，并确认4个合同条款无效。判决生效后，考虑到软件行业拆封合同的趋同性，各大软件生产商都对自己使用的拆封合同条款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较好地发挥了司法裁判的社会指引作用。”

在姜颖看来，虽然她裁判的只是一起案件，但事实上，这起案件的裁判规则对其他涉及标准必要专利的侵权案件是具有指引意义的。表面上是处理一起案件，其实是为处理同类案件确定标杆。

如果说以前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主要源自外部压力，那现在的动力主要来自内在需求，企业的发展，科技的创新，都需要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姜颖说：“对药企来说，人家可能用了好多年时间，花了几十亿的费用去研发新药，你不去保护，不仅会让企业血本无归，更会让企业失去研发和创新的动力。”

要做就做到最好

姜颖法官很多时候都被问到，一个行业干了20多年，什么是你坚持的动力啊？你是怎么做到把有限的精力完全投入到这项事业中去的？

姜颖坦言，她能踏踏实实干好工作，受母亲的影响很大。姜颖的母亲是一位对自己要求严格、做事力求完美的人。小时候，母亲的一言一行就影响着她。母亲跟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无论是小时候读书，还是长大后工作，这句话都是她的行为准则。就是因为母亲对她的这种影响，让她从小养成做事认真负责的态度。在计划经济的年代，母亲把所有的资源都留给孩子，她那时候只知道好好学习才能让妈妈省心，才能让妈妈开心。长大了，也只有努力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干出一些成绩，才是对母爱的回报。

姜颖告诉记者，她现在也做了妈妈，她在工作之余会尽量多陪伴女儿，她也希望自己如同母亲当年所做的一样，用勤奋和担当成为女儿的榜样和骄傲。虽然有时候很忙，会忽略了女儿，但她也在努力付出，在工作和家庭中寻求平衡。

回顾我国知识产权审判发展，短短20多年，正是因为有姜颖这样的法官，凭借着自己扎实的专业技能、独到的司法智慧，立足国情，探索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前沿难题，为创新发展保驾护航。

｜记者采访手记｜

采访快结束时，记者才注意到姜颖法官的右手关节有些变形，本以为是先天缺陷，也没有过多打探。相互加了微信好友，看到姜颖法官女儿小鱼的可爱照片，甚是喜欢，便夸赞了几句，结束了本次采访。回家路上，便在网上搜寻一些姜颖法官的有关报道，想要对她多一些了解。这时才发现，原来她关节变形不是先天缺陷，而是困扰她十几年的风湿病所致。姜颖法官因为工作劳累，导致病情极度恶化，发作起来浑身冒汗，骨头疼痛难忍。吃止痛药是家常便饭。但她经常轻描淡写地说：没事，都习惯了。她四十二岁，作为高龄产妇生下女儿小鱼，在生女儿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帮别的同事改裁判文书。

看到这里，我不禁心生敬佩，这得需要多坚韧的毅力和对工作的无限热爱啊！

截稿前，姜颖法官刚刚被任命为北京互联网法院副院长。希望姜颖在知产领域更多地发光发热，用自己的专业和勤奋影响更多的年轻人，引领中国知识产权审判走得更稳更远。无限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