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中现代性危机与信仰自赎道路的二律背反

2018-08-29 11:00刘欣
北方文学 2018年23期
关键词:罪与罚现代性信仰

刘欣

摘要:《罪与罚》作为19世纪俄罗斯苦难文学的深沉之作,不仅表现出传统东正教对俄国知识分子的影响,也显露了19世纪下半期俄国社会的现代性危机。这一危机下的何去何从,既是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抉择,也是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揭示;陀氏思想中的西方唯理性主义与东正教信仰回归的母题在小说中铺就的道路形成了二律背反。因此,为主人公拉氏设定的道路是否合理,在今天仍然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关键词:《罪与罚》;二律背反;现代性;信仰

伊曼努尔·康德曾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四组二律背反,指出人类引以为豪的理性之中也不乏矛盾。而在俄罗斯19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天才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一部关于一个底层青年在道德和理性的泥淖中挣扎的惊世著作——《罪与罚》,这一带有浓厚现代理性色彩的“二律背反”模式也被体现的淋漓尽致。围绕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既是19世纪初露端倪的现代性危机下,西方唯理性主义带给人的迷思;也是理性未曾荫庇之地——道德秩序依靠的缺失带来的巨大孤独沦丧。拉氏在小说中何去何从,即是作者陀氏为代表的一代俄国青年知识分子在这一时代当口面临的道路选择问题。

陀氏所处的时代正是沙俄统治的动荡时期,农奴制改革不能挽救封建积存深厚的巨大社会矛盾,沙皇统治行将就木,底层人民革命不断,上层贵族负隅顽抗。在这样激荡的冲突之下,从“底层走出”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更加切肤地体会到了普通民众的苦难。

纵观当时俄国社会,以叶卡捷琳娜为代表的广大民众在现实的苦痛中不断挣扎,但始终没有任何上帝拯救的奇迹发生。对信仰依靠的希望落空,带来的是大片心灵的恐慌和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也与西方理性发展冲击传统宗教的现代性危机暗合。

拉斯科尔尼科夫在小说中是一个具有双重身份的人物,既是大学法律系辍学的学生,又是底层穷困潦倒为房租发愁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城市边缘人。他本应受到环境感染,同情下层人,同周围人一样怀有一种平民意识,希望反抗少数上层人占有大量社会资源的不公平现象。然而,拉斯柯尼科夫却在对拿破仑式英雄人物的崇拜中提出了一种与他所处阶层格格不入的理论——将世界上人分为平凡与不平凡两类,法律是专为平凡人设置的,而不平凡的人为了达成某种高尚的目的可以越过法律而不受道德良心的谴责。这一理论在当世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但是在如今社会却已经成为一部分人的论调。这是受资产阶级兴起后“奋斗成功论”思想的影响,同时也与西方启蒙运动之后理性的地位大踏步上升带来的对人自身能力的信心有莫大关系。因此拉斯柯尼科夫一边同情着索尼耶、马美拉多夫、叶卡捷琳娜这样的下层人,不无善良地帮助他们;同时又自命不凡,视周围的贫穷者为虱子,不甘于停留在这样窘迫的环境中,渴望实践自己的“超人理论”,通过自己的努力打破社会对他的限制。在这样分裂的态度中,他始终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可以说,拉斯柯尼科夫展开的“杀人实验”事实上正是一种对自身在充满现代性危机感的时代中的拯救的尝试。拉斯柯尼科夫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不像其母和妹妹一样始终对耶稣充满感激和希望,总是宣称自己不信上帝。周围人在苦难中挣扎与信仰的失守也动摇着他。正是由于这种内心对于信仰的缺失,他才转向西方唯理性主义,通过逻辑的思考,接受了这种无政府主义的思想。而寄希望于“超人理论”迈出反抗的步子和内心传统东正教信仰习惯下道德和教律对心灵的约束,二者之间形成了二律背反。

索尼娅是全书的一个核心人物。她背负的命运和她对待命运的态度有些超越世俗。作为一个“领黄执照”的女性,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生存的困境可想而知,既无地位可言心灵上也要承受着巨大的折磨。相比于书中另一位苦难人物叶卡捷琳娜,她要承受的是肩负家庭的责任,不能放弃的痛苦。但是这样一个被命运残酷对待的女孩,却近乎狂热般地尊敬上帝,坚持着自己的信仰。如果说叶卡捷琳娜对于上帝的怀疑是来自于自身遭遇,那么她的情况同样也适用于同时代相同处境的大多数底层人民。所以,相比于大量彷徨的信仰失散者,索尼娅的虔诚显得于时不太合理。

索尼娅在小说中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表现苦难的角色,而是在最终的结尾,承担着拯救犯下了罪行的拉斯科尔尼科夫的使命。可以说,索尼娅在陀氏的笔下,已经转变为一个符号化的人物。她的作用不仅仅是像杜妮亚一样作为女性填补小说中爱情线索的空白,更是代表着陀氏思想中的另一大源头——虔诚的东正教信仰。在《罪与罚》中值得注意的是,除了神父外,陀氏喜欢让笔下的女性表现出信仰的虔诚。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妈妈和妹妹都是坚定的教徒,在索尼娅这里更是被镀上了一层光辉。这一特色正与东正教中对女性的宗教意识相关,忽略女性的现实身份而将她们神圣化,最终作为牺牲呈上祭坛。因此索尼娅作为书中的重要女性角色,更多的是承担起宗教中的女性责任,承载着抚慰、救赎的功能。索尼娅仿佛是上帝和不听话的信徒拉斯科尔尼科夫之间的传声筒,一直传达者作者想要表现的宗教关怀,索尼娅的陪伴,更大意义上是上帝对子民的不放弃的一种示现。但是倘若褪去这层宗教意识,索尼娅这个人物自身是失去意识的。有意识的人物如叶卡捷琳娜,对于自己的人生遭遇应该有合理的反应,而普遍对信仰的怀疑正是那个时代应该出现的反应。

小说中,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实验”失败了。这个失败并不是杀人计划的实施受阻,相反,进行的很顺利,甚至在他自首前始终没有确定他犯罪的任何证据,但是他在犯下罪后,却堕入了漫长的“无间地狱”。拉斯科尔尼科夫并没有想到杀人成功给自己带来的不是战胜某种力量的胜利感,而是陷入躲避各种怀疑的蝇营狗苟中,还要承受自己心灵中持续的煎熬和拷问。这种失败,是坚持用理性来判断一切,却忽略了心灵中理性所不曾涵盖的道德领域。在人的生活中,常常自我也会有矛盾产生,这是因为人的理性不能控制人的全部。所以当拉氏选择以绝对的理性反抗时,也就走到了作为人类自身道德的背面。

但是陀翁理想中的坚持信仰是否还能在这个充满现代性危机感的时代起到拯救呢?起码在小说的展现中,我们看到的是作者迫切的主观意愿的强加,而不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发展。而在现代性世界中在理性建立起的科学框架和灾难之后的末世景象中,如何坚持如初的纯洁信仰也仍存疑问。已被理性照亮的世界如何可能重回中世纪的蒙昧回到神的荫庇,这绝不是简简单单视而不见的问题。

小说中所呈现的两种道路在笔者看来,都无一例外的走向了失败。但是就《罪与罚》这部深刻的著作来说,并不是一次失败的探索。陀思妥耶夫斯基发挥了俄罗斯作家所擅长的对人心灵深度的挖掘,用“复调”的叙事手法呈现出了人内心活动的丰富性和多维度。而这一层面的展开本来就已经具有了现代性的意义。

《罪与罚》这部小说核心在“罪”和“拯救”中徘徊的整个过程,自首前的深刻的心理扑捉和精彩叙事很好地表现了现代性的迷思。但是结局向信仰的靠拢与回归还是表现了一种人存于上帝脱世的时代的软弱和寻求安慰的心理。理性是否是离开古典秩序后支撑人在茫茫世界寻找光亮的唯一稻草?而陀翁的理想型信仰究竟能否重回现代社会?在这部充满二律悖反的小说里给读者留下的是对这二问题的追索。

现代性的社会仍然面对的是理性與非理性共存的二律悖反,恰因为现代性本身就包含反对自身的因素,所以我们更不能忽略陀翁所展现的另一面。否则,人类总会在对自身的盲目迷信中走向自身的反面。

参考文献:

[1][德]康德.判断力批判[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2]陈晓芳.苦难的象征[J].考试周刊,2010(09).

[3]王圣思.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现代性[J].读书,1986(10).

[4]舒诚英.<罪与罚>中现代性的危机分析.[J].芒种,20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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