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以情抗理”的审美意蕴

2018-08-29 11:00王欣
北方文学 2018年23期
关键词:审美意蕴牡丹亭

王欣

摘要:“至情”是《牡丹亭》的思想主旨,其背后的支撑点则是汤显祖“以情抗理”的文学思想。本文围绕“情欲”和“爱情”两个方面探讨“至情”中“情”的内涵,结合剧作的情节和思想,分析“以情抗理”的审美意蕴。

关键词:牡丹亭;以情抗理;审美意蕴

在汤显祖的个人意识里,充斥着“以情抗理”的文学思想。在这一思想的背后,有着深刻的审美意蕴。要分析其审美意蕴,必须要理解《牡丹亭》中杜丽娘所追求的“情”的真实内涵。

首先,杜丽娘从小生长父母身边,她已经接受过双亲的教育,“男、女《四书》,他都成诵了”,而她的父亲之所以请“饱学”之师为她授课,不过是为了更深入地为她讲些“经旨”。这所谓的“经旨”,便是将《诗经·关雎》解释为“后妃之德”,强调“有风有化,宜室宜家”,要将《诗经》所表达的爱情追求纳入传统礼教的框架之中。可见,杜丽娘根本就没有接受过情爱的教育,她对于柳梦梅的所谓的爱情缘于她的心灵深处,是一种本能的“情欲”。

其次,杜丽娘和柳梦梅之间的会面并没有除却完成“云雨”之事以外的其他过多波澜。在《冥判》里,杜丽娘香消玉殒后,到冥界面对判官的审讯时,她说自己是为春梦伤感而亡,判官不相信,请出的花神也说杜丽娘是慕色而亡。接着,便拿出婚姻簿来查,上面的记的是“前系幽欢,后成明配”。通过主要直接的描绘,汤显祖在这里很明确地表达了杜丽娘的“情”是情欲,而非爱情。

最后,通过春香的言行暗示“情欲”。杜丽娘让春香去取笔墨纸砚,她不仅将四种东西全部弄混,也改变了物件。她拿来的东西,如画眉用的螺子黛和细笔,以及薛涛笺、鸳鸯砚,都具有情色的味道。可以说,文房四宝作为学习用具,代表的是束缚身心的社会规范,而女子画眉的黛墨、细笔等等,则是自我内心的情感欲望的象征,而这正是自我情欲与纲常礼制的交锋。因此,春香作为丽娘心理情感的外在指引者,其言行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了杜丽娘情欲的宣泄。

杜丽娘尽管生长于封建家庭,但依然无法阻挡她追求情欲的步伐。她因一个虚幻的思春之梦,便害了相思,一病不起。她“等不得”春香提出的让父亲“招选”叫柳梦梅的人作为秀才,内心强烈的情欲之火将其点燃,最终“只为痴情慕色,一梦而亡”。然而,她却并没有从此隐去,而是凭借自己强大的精神力量,化作魂灵寻到柳梦梅并与其相会,最终又死而复生。真正达到了“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至情”之境。

汤显祖肯定“情”,肯定人的真实感情的合理性。杜丽娘就是“情”的化身,她的真情可以穿越梦境,她的深情会感动幽冥,她的至情能够征服人间,她的痴情感天动地。而这一切,皆是以“情欲”为基础,是对人的自然欲望最大胆又最真实的呼唤。这是生命的真情气息,是一种自然的希望,它生生不息,唤醒万物,让人亦悲亦喜,这种巨大的力量无从解释,但它却能鼓荡人心,超越生死。

部分假道学家假借程朱理学牟取私利,形成了质疑程朱理学的思潮。汤显祖就在其中,他主张“以情格理”的“至情”观,由此形成了“以情抗理”的文学思想。《牡丹亭》充溢的情欲,正是汤显祖“以情抗理”创作思想的倾泄。这种思想是对人性深处情感的洞悉,是新鲜的、明亮的。这份“情”对“理”的抗争,在当时的时代是振聋发聩的,它的表述方式与情欲的本身的特质相一致,从不遮遮掩掩,爱得热烈,爱得奔放。其中的审美意蕴因而也是新鲜明亮的。

尽管如此,《牡丹亭》中的情亦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情欲。如果说杜柳二人初识便“共云雨”是情欲所趋使,那么之后其二人感情逐渐加深以至丽娘为情而死又为情而生,则是在原始情欲的基础上逐渐生发的社会意义上的真挚爱情。

杜丽娘的爱情是热烈的,而这份热烈基于非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正是有了梦境和冥界的依托,才不会有现实社会的束缚,才有了如此炙热的爱情追求,从而呈现出“至情”的境界。因此,在醒时还有点瞻前顾后的大家闺秀,一进入梦境便化为一个毫不受拘束的奔放女郎。其发展的迅速,升华的强烈,让人有一种从沉闷的封建气息中解脱出来的轻松和畅快。这种升华,不用费劲周折、耍尽花招、不用怀疑、不必担忧,一切尘世里的思虑都无需顾及,一旦进入梦乡,便是最好的温柔乡,便可以成就一拍即合的两情相悦。

《牡丹亭》用梦境营造出的“以情抗理”的審美意蕴,使之呈现出无限的艺术魅力。在理学兴盛的明代社会,男女之情已是不可言说,丽娘追求的率真至情就更加违逆正道。因此,汤显祖借助幻化的梦境找到了最好的情感宣泄出口。有了梦境的依托,杜丽娘的执着追求才不会显于说教而力量单薄,她的至情才不会少了味道,使她能够将情的表达与追求落至极致,在情与梦的交响曲中,让情的光芒异彩纷呈,将所谓的“理”弃如敝履。汤显祖说:“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当情的表达至于至情的境界之时,便会显现出“奇”的样貌。因此,汤显祖让杜丽娘的情笼罩上了一层奇异之美。奇异之一在于从未见过柳生却将其入梦;奇异之二在于梦后又寻梦;奇异之三在于寻梦不得,又自描真容期盼日后柳生拾画。由此,《牡丹亭》依托梦境对“以情抗理”的表达中呈现出尚奇的审美意蕴。

而从杜丽娘借花言情到柳梦梅携柳许诺中,又可以看出汤显祖对自然的深切关注,以物之悲喜暗示人之生死。杜丽娘和柳梦梅在梦中的大梅树下相会,于万物生机盎然的环境氛围里,将自身情感寄托于这般美景中,最后杜丽娘含恨而终,将自己的画像埋在石下,让柳梦梅找到画像实现她的死而复生。这些都充分表达了人物对生命真谛的追思,汤显祖通过死而复生的轮回手法表达了对生命意义的灵魂追问,以及对爱情理想的不懈追求。而这份追求仍是基于“以情抗理”的主导思想的。正是有了人类内心深处的情感诉求,才会生发对生命真谛的深刻思考,才要在与自然的融洽相处中追求自我人生,享受真正的至情之爱,体验生命的乐趣,在沧桑变换中不会觉得心灵空落,在寂寥之时不会心无所依。因此,《牡丹亭》在一个侧面也表现了人与自然的融洽之美,是在与封建礼教抗争中造就的灵魂觉醒。在这样的融洽之美中,充满了自由、平等和尊重,在草木万物皆有情的表述中,进一步深化了对人类至情的殷切呼唤和强烈追求。这份至情,仅仅依靠梦境还远不能倾泻畅快,必得有更加壮烈的表达方式将其诉尽。作品的更奇异之出,便是杜丽娘的为爱而死又为爱而生。

“幽媾”一出中,她郑重地向柳生表示:“妾千金之躯,一旦付与郎矣,勿负郎心。每夜得共枕席,平生之愿足矣。”这种诉说,分明是尘世里爱情的嘱托,展现出的是一位为爱交合又盼想与爱人长相厮守的平凡女子的模样。杜丽娘对爱情的追求是大胆而又热烈的,似乎有某种脱离俗世的意味,而作者却为这份爱情的追求设定了一个美满的充满俗世气息的归宿,从而使得作品的审美意蕴在新鲜明亮的基础上呈现出现实主义的气息。

最后的大团圆结局,虽有落入俗套之嫌,但同时也可读出作者对这种理想尘世爱情的歌颂和向往。这是汤显祖“至情”理论与封建伦理的息争,赫然地肯定了人的自然之欲,能够让那些处于封建伦理纲常压迫之下的人们拥有一处灵魂的栖息地。这正是“以情抗理”的强烈呼声,是汤显祖对“还魂再生”这一题材的创新,表现了他对基于现实人生的“情”的哲学思考。

“还魂”这一题材的出现,既是人性意识觉醒的体现,又是审美观念提升的表现,更是人们在原始宗教意识基础上产生的审美需求。是现实生活的不如人意,让汤显祖造就了一个“至情”的审美空间,以此来获得情感的解脱与精神的慰藉。这种审美形式,是处于精神禁锢与现实压迫的明代社会的自觉选择。唯有如此,才能把人性深处最渴望的“情”毫无滞碍地表现出来。汤显祖深谙此理,有意识地让杜丽娘身处水深火热的强烈追求中,让她历尽生生死死的追求,让人们在那样的艺术幻境中体味封建伦理的残酷,呼唤“至情”的美好。

参考文献:

[1]汤显祖.牡丹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2]黄天骥.《牡丹亭》创作的几个问题[J].文学遗产,2007,(1).

[3]韦杨建.浅析《牡丹亭》中的情欲与爱情[J].古典钩玄,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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