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琦
前一阵我在读一本很厚的小说,每当拿起它的时候我都会想到纸质的书可能真的会消亡了。因为人们完全可以把它放在手机里,那样多轻便。我看不出这样做有何不妥。记得上中学的时候还在杂志上看到许多作家为纸质书会消亡一事痛心疾首,说出许多纸书的优点,当时的我不免也有些同意他们。但是现在想来,那不过是这些人的一厢情愿罢了,所说的种种优点也都站不住脚。同样都是阅读,形式就那么重要吗?其实他们说来说去无非一点,就是这些人对传统的、纸质的书籍是有感情的。这一点就足够了,硬要扯出些别的实无必要。
我当然对书本也有感情。但是时代总是在前进,任何抵制前进的行为无非都是故步自封。关键还要看内容。我从没觉得一个通过手机阅读的读者会比一个看同样一本纸质书的读者浅薄。一样是阅读,当然也一样能启人心智,或给人的心灵带来快乐。
我想可能最后坚守住纸质书籍阵地的只有文言文或教科书了吧?不过,如果有一天人们能在手机屏幕上自由地批注、划红线、查字典,并且能随时将这些存储下来,那文言文或教科书也就撑不了几天了。那时的我们再看到书籍,或许真要像现在看到黑胶唱片、CD或是五寸软盘一样了。
同样地,我现在看小说的同时也会偶尔自问一下,既然书本会消亡,那么小说会消亡吗?
无疑,经典肯定会留下来。但是大部分不是经典的小说,将难逃消亡的命运。
说它们会消亡,我怀疑的当然是“文字表达”这种形式。也就是说,一般的泛泛之作,还有必要写出来吗?发个音频的文件,或是制作个视频,能达到相同的效果,又何必让读者自己费劲去看文字呢?随着科技手段的发展与使用成本的降低,读者和作者的数量定然都会大量减少,最终留给“文字表达”的将是很小的一片天地。
我也是一个很受社会影响的人,之所以有上述想法,可能是文学真的没落了。但是,这何尝不是它最终的归宿呢?即,它的门槛将越来越高,只有那些值得用文字表达的东西,才能用文字表达,并且我们称其为文学。
我想这也就是我的文学观吧。对我来说,文学,或者说具体点儿,小说,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文字,一个是情节。它们同样重要。但是对我来说,我更看重文字的部分。我想让我的文字有特点,带有自己的风格,然后用这些有特点的文字去讲述一个故事。当然,我看别人东西的时候也更看重文字。如果光是一个好故事,那会让我体会不到其中“文学”的味道的。
我从上中学的时候起就对作家感兴趣。我想那是源于自己的虚荣:作家,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职业。我也想与众不同,所以就立志成为作家。那时的我还在“愤怒青年”阶段,仿佛除了自己是无比正确的,其余之人全都是浑浑噩噩。回首当时的自己,那尚未在眼前展开的文学之路绝对是一条充满艰险的畏途。这么说吧,如果你让我现在去挑,我是绝没有勇气再作同样的选择的。我记得,当时在电影里看到某作家颓废得要死本人都觉得十分牛逼,后来当自己也颓废得要死才明白,痛苦就是痛苦,痛苦怎么能牛逼呢?痛苦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现在也知道了,那时我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完全把握不了文学。的确,它太大了,所要求的是一个作者的综合能力。就像说相声,有“说学逗唱”四门功课,配合着“说”也需有身体上的动作,动不动还得来几段方言什么的。写小说也一样。它需要你叙述,描写,写对话,有想象力,最后没准还要拼一下思想的深度。它就像做人,要全面发展。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写作是和整个人结合在一起的,什么样的人就会写出什么样的小说。
2017年10月底,我写了那一年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一篇小说《游戏厅》,受到了狗子大哥的盛赞,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接连写了大约十几篇小说,都是关于我青少年时期的,算是一个系列。每一篇写完我都会用邮件传给狗子,他看完后会把意见再回传给我,从中我受益匪浅。可以这样说,狗子对于小说的看法、取舍,全都蕴含在这些反馈中。虽然大部分意见当时的我并不能一下接受:“我觉得自己这么写也挺好的啊!”每每我都有如此疑惑。但过了一段时间再看,确实正如狗子所言。
他不喜欢我虚构,声称一眼就看出是编的,也不喜欢我没头没尾地乱煽情。他说,虚构其实是一种偷懒,目的是为了让小说显得“整齐”,有高潮,但那是不灵的,让人立刻看出了其中的套路。在通信的过程中,我惊异于狗子的心明眼亮,他对于小说的感觉就像雷达一样敏锐,以至于后来我干脆得出结论,他说有问题就一定有问题,连想都不用想。在我给狗子传小说的后期,他的意见几乎全部集中于“虚构与真实”这一问题上,而这时的我也意识到,自己某些写作惯性的影响是如此之深、如此之隐蔽,一不留神就又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有时我也会故意编几个情节,其中很多被其无情地发觉,但偶尔也能蒙混过关,我也不告诉他,暗暗沾沾自喜。我觉得狗子对我的影響是观念性的,是整体俯视性的,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开始站在更高处思考一些关于小说写作的事情。
他的一些话现在我依然记得。他说:“其实,说到底作品不在于是否虚构,而在于是否创造。那些伟大的虚构作品,是忠实于作者内心的某种真实,世界在作者眼中‘真实地变形了……”、“所谓创造,就是有你个人的不可替代物在,换句话说,只有那个不可替代物有了,才让人有创作的冲动。大概,所谓天才也可以这么解释,就是他们丫内心太特殊了,不说憋得慌……”
那段时间,狗子可以说是我的私人教练,在他的提点下我一篇又一篇的小说得以呈现出比原来更好的色彩。应该说,没有他的帮助,也就不会有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故事。
我想,也正是狗子的这种“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孔老师称为“仁”的东西,深深地感动着我,使文学后辈如我者在今后的写作、为人上,有了学习的榜样。
其实说到写作,我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有没有那个“不可替代物”。我并没有感觉到。怎么办呢?那就继续写好了。记得当年余华说过,想要从事写作,就一个字,写。我要说的是,写作确实需要大量的练习,哪怕顶着恶心去写,心中充满与垃圾为伍的大无畏精神。而我之所以以前写得少,就是缺乏了这种精神。直到后来遇见了狗子,让我在注视前方的时候看到了一丝光亮,然后这丝光亮就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最后我要说的是,到现在我也依然不能说自己把握住了文学。她有时仍然令我手足无措。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我也不试图让自己去把握。一切顺其自然,最好。记得几年前看到一位作家说,他现在还是没能驯服文学这头公牛。但是,这又何必呢?文学是高高在上的,要不然怎么西方和我们这边都将它称之为神?西方叫缪斯,而我们叫文曲星。承认自己是渺小的,匍匐在她的脚下,也许那样会让自己舒服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