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不白

吴卫华

沧州的墨不白，出身于武术世家。江湖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缩骨术，是墨家的绝密武学，把缩骨术练到随心所欲登峰造极境界的，普天之下只有墨不白一人。缩骨术的特点就是“分筋错骨，骨头重排”，也就是说骨头是可以在皮肉里拆开移动使人体变形，或拉成条或缩为团，这奇技绝学，听听就让人骇异。

1943年，抗日队伍获悉侵华日军少将田中信太郎的手里有份绝密的作战计划，遂想谋取内容。一天，嗜好文物的田中信太郎的住处里，有人送来一只半人高的明代汝窑青花大瓷瓶。此瓶颈细腹大，纹饰精美，实在是明瓷中的珍品。奇怪的是瓷瓶颇有分量，里面几乎盛满了芳香馥郁的干花瓣。送瓶人奉承田中信太郎，说：“太君促进东亚共荣，劳苦功高，鄙人献一花瓶聊表心意。瓶中干花瓣，乃特制香料，不腐不烂香味久远，置于室内可静心醒目通泰七窍。”

田中信太郎大喜过望，命人将花瓶摆放在他的房间里。不料第二天，花瓶的瓶口莫名其妙地碎了一块下来，田中信太郎很心疼。送瓶人闻讯找上门来，说他认识一个修复古瓷的高手，只要把瓷瓶送去，保准修复得毫无瑕疵。田中信太郎就让人将瓷瓶送了过来。

等一切闲杂人员退出，送瓶人抗日特工唐一渡关门闭户，拍着瓷瓶说：“出来吧。”只听瓶内说：“你也避一避吧，这缩骨术没什么好看的。”唐一渡只得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听屋内说：“进来吧。”开门进去，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已经坐在屋内椅子上，手里拿着那份关乎千万人性命的作战计划，显得神色疲倦，像是耗了极大的体力，她就是墨不白。唐一渡惊喜地问墨不白是怎样拿到作战计划的，墨不白轻描淡写地说：“趁那个日本人出去后，我从瓶中出来，找到钥匙取出文件，然后依计划把花瓶弄掉一块，再钻进瓶内躲在花瓣下，等你把花瓶弄回来。”唐一渡关心地问墨不白：“你不舒服吗？”墨不白笑笑：“也没什么，在里面待的时间长了，觉得憋闷难受，现在好了。你先把作战计划交给你的上级，回来时再弄点吃的，我可饿坏了。”

唐一渡出去后很快回来，并且弄了一桌吃的东西，还有两瓶酒。他给墨不白满满倒上一大杯，说：“你立了奇功，这是庆功酒，我代表抗日队伍敬你一杯。”墨不白摇头：“我向来不喝酒。”唐一渡高兴过了头儿，强劝说：“平日可以不喝，今日不能不喝。”说着将酒杯送到墨不白的唇边，墨不白才要推开，但看到唐一渡火热明亮的眼神，不由接过那满满的一杯酒，喝了个点滴不剩。唐一渡又倒了一杯，墨不白坚拒：“再喝就没命了，酒是我们练缩骨术的大忌。”唐一渡遂罢。

那份作战计划被复印后，又送到了唐一渡手里，上级指示要尽快想办法把它放回原处，不要打草惊蛇致使敌人改变行动。

唐一渡把这个临时决定告诉墨不白时，墨不白还在酒精的微醺之中，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答应，黯然拿出一小瓶药粉递给唐一渡：“收好它，若有意外，你一定按我的要求去做。”

花瓶修复好后给田中信太郎送了去，田中信太郎看了很满意。奇怪的是花瓶仅隔了一夜又碎下一块来，田中信太郎沮丧地再次把花瓶交给唐一渡修复。

唐一渡高兴地拍着花瓶说：“大功臣，请出来吧，我能在这儿看看你那神奇的缩骨术吗？”瓶中墨不白虚弱地说：“真没什么好看的，变形既丑陋又恐怖，我宁愿你看我裸体，也不愿意你看我这缩骨术。”唐一渡只好说：“那我出去了。”由于听出墨不白的虚弱，唐一渡实在不放心，走到门边就悄悄地站住了。听得瓶内窸窣有声，也看见花瓣给顶涌出来，几乎以为墨不白眨眼就出来了，可那些花瓣又落回了瓶内，墨不白好像在瓶内苦苦挣扎，却无法挣脱出来。唐一渡看出了情况不妙，丢开墨不白的忌讳，奔到瓶边焦急地问：“你怎么了？”瓶中虚闷地说：“我感觉情况不好。”唐一渡惶恐无策：“我把这瓶砸开！”瓶中人已经精疲力竭了：“砸开我也恢复不了原形，你愿意看见一摊丑陋的肉泥？那比要我死还难受！”唐一渡五内如焚：“你要我怎么帮你啊？”瓶中发出的声音细若游丝：“别紧张，让我休息一下。”唐一渡不敢出声，过了许久，瓶中说：“我给你的那瓶药粉还有吗？”唐一渡急忙从怀中拿出小瓶说：“有，有。”瓶中又不说话了。唐一渡惶急地问：“它能帮你出来吗？”又过了一会儿，瓶中叹气般说：“它能帮我在你心里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你先清去花瓣，再把药粉全撒进来，然后你出去一个时辰，中间千万不要进来。”唐一渡清出花瓣，就看见瓶内有团肉块，不忍多看，慌慌张张撒下药粉就出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唐一渡急不可耐地进来，屋内不见墨不白，急看瓶内，只有多半瓶汤汁样的脓水。唐一渡遭雷击一样跌坐在地上，他想起了江湖上至毒的化尸粉，莫非他撒进去的就是化尸粉？

两天后，日军大规模的行动遭到了抗日队伍毁灭性的打击。

若干年后，唐一渡从一个见多识广的武林老前辈那儿知道，练缩骨术的人最忌讳喝酒，怕酒麻痹神经不能自由伸缩，就算缩骨术练到超凡入化的境界，也怕酒后三番五次缩身出入瓶中，终会无法复原而困囿瓶内。所以练缩骨术的人，往往随身带着一小瓶化尸粉，等什么時候失手成为一摊肉泥无望复原时，就只有求诸于化尸粉消匿形迹了。

向来喜欢纵酒豪饮的唐一渡，遂终身戒酒，至死点滴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