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撰文_李奕辰 摄影_杜渭忠
程东富,号山知,八公山人,安徽人。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中国画专业,现为陕西汉唐文化创意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陕西汉唐国画院院长,中国国家画院花鸟画工作室画家、中国国家画院师生联谊中心副秘书长、湘潭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西安中国画院画家。
安徽淮南,一个因淮南王刘安而被中国人所知晓的城市。这个位于安徽省中北部,南邻合肥,东靠蚌埠,北倚亳州,西近阜阳,以煤矿起家的城市,虽以能源为支柱产业,却不失深厚的文化底蕴。
西汉时,淮南王刘安在这里招贤纳士,著书立说,编纂了千古名篇——被称为中国古代百科全书的《淮南子》,发明了华夏美食——豆腐。刘安好道,为求长生不老之药,招方士数千人,有名者为苏非等八人,号称“八公”。他们常聚于楚山,即现在的八公山谈仙论道,著书炼丹。淮南市“八公山区”由此得名。
1965年7月,画家程东富出生在这个刘安曾经著书立说之地。这个自幼崇拜淮南王,喜欢中国传统文化,且酷爱绘画的淮南汉子后来自号“八公山人”。在他的很多作品中,也都盖上了“八公山人”这枚印刻。
淮南地处长江三角洲腹地,淮河之滨,素有“中州咽喉,江南屏障”之称,与江浙一带山水相连。中国传统士大夫的文人情怀在这里得到了长久的积淀:古有桐城派文学、新安画派、黄山画派等等,而近代的黄宾虹、现代的吴作人也是安徽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程东富自幼便有着细腻的浪漫情怀和艺术天赋。很小就表现出对图画和造型的敏感。小学时期上美术课,别人一节课画不完的作业,程东富都能很快完成。有邻居老人让程东富帮忙剪绣花鞋头的花样,他只需大概看看样式,也不打草稿,顺手从日历本撕下一页纸叠起来,三两下就把花样剪了出来,这让她们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很是神奇。
成年之前,程东富并未接受专业的美术培训,埋在内心深处的那一丝美术的星星之火燃起于他在学生时期办黑板报的一系列经历。
淮南因煤矿建市,属于资源型城市,境内煤矿资源丰富。而程东富的童年时期正处于国家“三五”、“四五”计划的实施阶段,是中国计划构建独立而较为完整的工业体系的重要时期。煤矿行业在这样的时局下必然成为国家重点扶持行业。那个年代,煤矿工人是非常吃香的职业,吃国家的口粮,享受工人待遇。程东富就生于一个煤矿工人家庭。
那时,光景虽难,程东富也算过得无忧无虑。一个子弹壳、一个螺丝垫圈都能让他玩上一阵。一次程东富去乡下舅舅家过暑假,当时村庄为了抗旱将附近池塘中的水抽去灌溉稻田,塘里没了水,平时藏在水里的鱼全都现了出来,有些鱼大到一个人根本逮不住。大人孩子们见状纷纷下去捕捞,“有肉吃”对于当时处于物质条件十分匮乏的人们来说确是喜事一件。可每家每户分的鱼实在太多,一家人好几天也没吃完。那时没有冰箱,又正逢盛夏,以至于最后即使鱼肉有些变质,也得硬着头皮吃完。自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期,程东富都不再吃鱼。
祥云 180×97cm
清品图 180×97cm
有一年父亲单位给职工每人发了一套印有“松鹤延年”图案的茶具,当时正上三年级的程东富闲来无事就照着图案,用铅笔勾线、蜡笔上色进行临摹,自己觉得十分满意,就把画贴到床边的墙上。父亲半夜下班回家,看到儿子的“大作”竟一时间不敢相信儿子居然可以画得这么像,就推醒睡梦中的程东富,连问了两三遍:“这真的是你画的吗?”这件事让程东富一直记忆犹新。其实,画出这样的画对当时的他来说已不算什么。学校里,他已经几乎“承包”了班里,甚至学校的黑板报。
在那个淮河边上的小城里,那个鲜有娱乐的日子里,绘画成了程东富最喜欢的“游戏”,也给了他人生最初的成就感。
当然,在青少年时期,程东富并非径情直遂,也曾走过“弯路”。
20世纪80年代,是改革开放全面展开的第一个十年,中国社会开始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经历了“文革”十年,中国知识分子们迫不及待地寻求思想解放。西方的现代观念及文化产品在来不及被筛选的状态下涌入中国。在各种光怪陆离的巨大变动中,程东富也进入到青春叛逆期,绘画一度从他的生活中淡出。
为了不受旁人欺负,他常常和伙伴们一起练着拳击散打,拜着哥们,但从不会做出格的事。年轻的程东富肆意宣泄着无处安放的青春,一心想摆脱大人的管束,考上了高中却没去读,而是选择子承父业地去矿里上班。像《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一样,程东富每天下井,在黑暗的矿井里冒着危险,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挖煤、装车、卸货等繁重的煤矿工作。
和平盛世 98×98cm
几十年后回忆起那段日子,他说:“当时我拄着铁铲,站着都能睡着。经常做梦回到学校,兴奋的不得了。然后就掐自己,想着这次是真的吧。”醒后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煤矿生活的苦累不算什么,但精神的空虚让步入青年的程东富开始感到彷徨。他说:“那时我经常问自己,难道我以后就这样在井下做一辈子煤矿工人吗?”他不停思索着,不断寻找着人生的出路。
80年代初,电视机进入百姓家,程东富家也买了台黑白电视,这个处于迷茫期的青年不再游戏人间,将自己关在家里,无聊了就看电视。一则广告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人生——中国书画函授大学淮南分校正在招生!
“对!画画是我的强项,也是我最爱的事情!”程东富现在回忆起来,不禁感叹:“人生很多事情,你得天天琢磨,突然有一天,机遇出现的时候,你才能抓住他。”他第一时间去报了名。从进入函授大学的那一刻起,程东富就再也没有放下过手中的画笔。
四条屏-梅 68×30cm
四条屏-兰 68×30cm
四条屏-竹 68×30cm
四条屏-菊 68×30cm
说到为什么选择花鸟题材,就不得不提到程东富函授大学里的启蒙老师:当时安徽著名花鸟画家龙维印先生。受老师的影响,程东富开始画花鸟画,之后听老师说花鸟画中藤科最难,于是,知难而上的程东富就选择了藤科。至今,藤科也是他最拿手的题材。
龙维印先生期望眼前这个颇有天分的年轻人把更多的精力和心思放到绘画上,程东富也没让老师失望,他的生活除了上班、睡觉、吃饭,就只剩绘画。因为和老师家离得很近,程东富每天晚上十一二点从矿上下班回到家,匆匆扒上几口饭就径直向老师家奔去。那时,他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天天近距离地看着这位高水平的画家作画。在老师家里,程东富陪着老师抽烟聊天,然后在画室看着老师画画,待到凌晨三四点才会回家。因为怕忘,刚回家的他就铺上纸赶快练习几遍,然后才能安心睡觉。过不了几个小时就得起床,随便洗漱一番,饭也不吃又开始画,直到必须要上班了才不得不停止。程东富说:“那时候只要画画,什么都会忘,吃饭可以忘,喝茶可以忘,烟点着了烧到手才意识到还没抽。”
相比以言传身教而给了程东富极大影响的启蒙老师,程东富的第二位老师,现安徽美协副主席徐若鸿先生从另一方面给了他极大的帮助。程东富常常跟着他到全国各地看展览,参加艺术活动。徐若鸿所在圈子中的画家大都为学院派,其人对绘画的认知与见解,以及在教学方法、教材选取上也都是按照学院系统规范进行的。这段经历开拓了程东富的眼界,为他以后的绘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跟随徐若鸿先生学习的过程使程东富的绘画之路走向正轨。但真正让他的绘画发生质变的地方,却是千里之外,安徽以西的十三朝古都——西安。
经过不懈的努力,程东富终于从函授大学毕业了。当时一起报名的80多人中只有8人取得毕业证,而至今仍全心于绘画事业的就只有程东富一人。
知识改变命运,此后程东富的作品经常在当时煤炭系统各类画展中获奖,领导基于他的绘画“特长”,将他从井下调至煤矿工会做宣传美工。就这样,程东富在矿区做了近8年煤矿工人后,终于脱离了井下工作,日子总算见到光了。
工会的工作相比于井下轻松不少,主要是给矿里画宣传画。这让他有了更多闲暇时间进行自己的绘画创作。然而这样的生活只持续到他30岁,一个新的机遇“从天而降”。
90年代的中国,经济迅速发展,城市化进程加剧,出国热、下海潮纷纷涌现。每一个人的观念都被络绎不绝的信息不断刷新。随着认知与阅历的增长,对程东富而言,思想与精神似乎又到了穷途末路的干涸状态,之前学到的绘画知识已无法支撑他的艺术表达。恰在这时,老天为他派送了一个“馅饼”——煤炭部文联和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联合为煤炭系统培养书画人才的招生通知下到矿上。从小喜爱美术的他,历经了15年的煤矿工人生涯,开始成功转型为一名职业画家。1996年,步入而立之年的程东富在家人和领导的支持下,几经周折,终于来到向往已久的西安美术学院。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当年29岁中进士,32岁授官的白居易,33岁才在渭南买下第一套房。成功人士白居易留在长安被指不易。对于刚刚而立之年,初到长安的程东富来说,这个阶段更是难上加难。这个仅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淮南汉子抱着“一定要读书,一定要留在西安”的信念,带着妻子和年仅一岁的儿子,以顽强的毅力,边工作边学习,经历四年曲折的求学之路,终于完成了绘画上的“二次升级”。
经过西安美院的系统化训练,程东富对中国画的认知无论是从感性还是理性上都产生了质的飞跃,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中国画。什么叫创作。真正懂得绘画中构图、色彩、笔墨、立意间的关系。也明白了绘画者思想的厚度对一幅作品有着多么深远的影响。
幽香独伴君 46×34cm
一堂和气 紫气东来 180×64cm
西安美院的几位老师对程东富的绘画道路起到了关键作用。他说:“来到西安美院以后,得到了很多老师的帮助。刘文西、张之光、陈子林老师们的作品对我的绘画思想产生了的极大的影响。”这一时期的学习促使程东富后来转向清供博古题材的创作。
程东富认为:“清供博古画最易反映画家的思想和内在情感,是一种文人浪漫主义情怀的表现和寄情方式。”宋以后经济南移,偏安一隅,安逸轻松的士大夫情怀在江南体现、传承的更淋漓尽致。西北地区总体呈现出博大雄浑的壮美之感,这种相对婉约的清供题材在西安比较少见,另外清供博古画需要扎实的花鸟画基础,这正是他擅长的。由此开始,程东富在他而立之年逐渐明确了自己的艺术方向。
程东富的绘画之路曲折又幸运,正应了那句:若你真想做一件事,全世界都会帮你。前提是你足够努力、勤奋。他也不曾有过刻意去争夺什么的野心,只是时刻都在留心,在每一次“恰如其分”的机遇中,都成功地找寻到了出路。以“取”代“夺”的行为方式也正是他人生哲学的体现,就像他常挂在嘴边的:“人,要知命,还要勤奋,更重要的是要有思想。”
相书上说,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从1996年初到西安至今,程东富已在西安生活了20多年,这个来自淮南的典型水乡男人如今已经可以说出一口地道的陕西话,原本细腻温和的性格也受西北地域文化的影响而日益显露出更多北方人的豪爽、乐观。在他的身上,既能看到北方人的粗犷,也能看到南方人的含蓄。
1 爱家 50×50cm 2 咆 50×34cm 3 居德 50×50cm4 舍得 50×50cm
作为一位在陕西生活了半辈子的“新西安人”,程东富说,他很愿意为陕西绘画艺术发展做出自己的努力。程东富一直都有着黄土情结,他说:“我来到西安美院的第二年就打心里爱上了这块土地。”于是他开始思考,该如何融入这块土地。那时,程东富找来以黄土画派创始人刘文西先生为代表的十位陕西绘画大家的资料,悉心研究他们的艺术之路,不断借鉴、学习。程东富自己经常阅读《论语》、《老子》、《菜根谭》等中国传统经典,同时还涉猎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戴尔·卡内基《人性的弱点》等外国著作。他在书的海洋中不断了解、品悟生活、正觉人生。然后将自己对人生、对生活的理解置于时代与现实中进行印证,继而绘于纸上进行表达。他希望自己的绘画能为在这片土地上劳碌奔波的人们带来轻松与美好,能为他们讲述奋进中的张弛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