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的启蒙

王思宇

六月的天气，果然是晴雨不定，晚饭前还是晴空万里，吃完饭出了食堂再看已是黑云压城。学校里，满是脚步匆匆赶回教室的学生，其中也不乏和风争抢几片落叶的孩子。

雾气漫过山野，漫过树梢，腾上了天空，暗夜朦胧。

而我，是一名年轻到稚嫩的五年级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在第一节晚自习时，我正站在讲台上讲解当天的练习题，突然，窗外狂风乍起，树叶哗哗之声中还夹杂着声声窗户急急关合的响动。教室内的孩子们，有的用手连忙按住翻飞的课本，有的则去追捡掉落的纸张，惊呼阵阵，欢声阵阵，好一副副手忙脚乱、委实不成的样子。

我看着这群孩子，笑着感叹道：“好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玩心正起的我放下课本，看着风雨之中的室内之人，正是讲故事的天时人和。

雷雨天气，我带着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们背诵“铁马冰河”“九州风雷”；带着他们背“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我告诉他们《空城计》的故事，告诉他们下次的风雨中要记得念“好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场风雨，从千年前就开始酝酿了，风从《诗经》赶来，一夜疾行千里，雨從《楚辞》飘至，密似散丝。

漠漠帆重，冥冥鸟迟。如拔山努，如决河倾。一天墨，半空花，收了青山嶂色，剪了西窗泪烛。疏时打新荷，密处兼梧桐，点点滴滴到黄昏。有人独立，有燕双飞。一川烟草，满城飞絮里，参横斗转三更时。圆纹水上开，山河空念远，黄昏时打得梨花深闭门。在风雨的夜，我和一群孩子走过了如此一段充满着希望的欢愉之路。

然后，让人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

“老师，我也想有你说的千万间广厦给人避雨。”

“老师，我想背诵《唐诗三百首》。”

“我能不能写首和雨有关的诗词。”

“我好想亲眼看看唱《大风歌》的汉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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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雨都不会坠落的夜晚，这种懵懂的细腻带来了震撼和感动。外面雨横风狂，而屋内因一双双渴望又有着因一知半解而自得的眼睛，生出满室的温馨和活泼。在风雨的紧张里，整个教室都是剔透的。

这是个被祝福过的夜晚。

此前一直在想，如果有一个人问我做中国人是什么体验，我会告诉他，认得汉字，识得诗词，赏得风月，不知是多少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若非出生在中国，我们将不能体会一轮明月寄托了怎样的相思，一把桃花扇可以倾诉多么深沉的国家情怀；我们几乎完全不能去想象，“江南”二字除了一个笼统的地名之外，还有那在烟雨朦胧中藏着的万世流传的芬芳。

而这样的一个雷雨夜里，我想这个问题可以补充一句——如果顺道能做个语文老师，无论时间多少，才是更加的圆满。

近半年的教师经历，我清楚地看到语文老师教的不是诗和远方，那样的文字只有当你独自看、独自写的时候才是。高晓松有句话：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诗和远方一旦成了工作，必然苟且，审美的臆想就留给自己的小时光罢了。

所以，是有多喜欢和这些孩子们待在一起呐。

稚嫩的声音走着、停着，一路踩着花朵。在风雨之中，分享一分自己喜爱的美好，让它以传承的方式走向远方和未来。

一个教师的好，是在普世价值中表现出来的那些吗？要打着点滴讲课，要为学生做一切让步之类的吗？这个雨夜让我突然看清楚，教师的好是一个正常人灵魂里分享美好的高尚，是一朵玫瑰脚下的泥土，是能看见天真与希望的眼睛。

小学教师也许真的是一份可以称得上幸福的工作，不经意间，轻轻扣开门扉，把一个变动的新世界带给这群孩子们，可以对他们说天空浩瀚而广阔，对他们说大气层包裹着蓝色星球，海洋博大又深邃，对他们说亿万年前生命从哪里孕育，人类是多么无知。可以在最初时引领着这群孩子一步步走向整个世界，其奥秘已被洞察得意气风发，他们的臂膀就是他们的翅膀，挥一挥衣袖就可以飞翔。

即使告诉他们这些的人，如今困顿于市井纷纷闪转腾挪、前倨后恭，只有在飘忽而至的风雨之中，才想起自己生活的大地和天空也会有祖先留下的诗意栖息。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相信未来的世界可以依靠，相信天空的朝阳和万丈霞光，相信潺潺流水悦耳动听，相信环游世界的美梦。即使这些我都看不到，但仍然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相信。

生活并不是遐想与沉思，生活是欲望编织的无边大网，并不是虚无的梦，并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时代浪涌生活。这么一场风雨，对于这群孩子，对于我，都是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