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资向前冲

○ 文／本刊记者 郑 丹

“质量、服务、品牌，我们外资油站都要做表率。” 供图/壳牌中国

投资限制松绑，外国油企跃跃欲试，欲把在华加油站业务推向新高。

夏天是四季轮回的实际领导者。丰满的阳光不知疲倦地照耀着大地，万物都在利用它充实着自己的身体。而这个夏天，政策的阳光开始向外资倾斜。

6月28日，商务部和国家发改委发布2018年版《外商投资准入特别管理措施（负面清单）》，大幅度放宽了市场准入，涉及汽车、农业、能源等22个领域。

石油业改革亦闻莺啼。

本次负面清单规定，7月28日起，取消“同一外国投资者设立超过30家分店、销售来自多个供应商的不同种类和品牌成品油的连锁加油站建设、经营须由中方控股的限制条款。”

这意味着自中国加入WTO以来，外资油站在华建设和运营连锁加油站的政策壁垒彻底清除，标志着我国石油业开放力度进一步加大。

外资涉足国内加油站业务至今将近20年，囿于政策限制一直不温不火。如今一朝开闸，下游放水，是否会迎来海阔天空？道达尔（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总裁梁定伟（Ting Wee Liang）表示：“它将有助于道达尔加速在中国零售业务的布局。”

一朝开放

2000年，外资借中石油和中石化两大集团境外上市之机开始进入我国石油业下游。埃克森美孚、壳牌、BP等成为两大集团的战略投资者，在中国加油站市场分了一杯羹。

根据中国石油流通协会发布的数据，截至去年6月底，在我国运营的中外合资加油站总数约2800多座。2800座，在我国10万座加油站总量中约占3%。其中，壳牌约有1350座，BP约有740座，道达尔约有500座。

外资品牌加油站进入中国近20年，数量和比例缘何一直未突飞猛进？

“过去的十余年间，曾有诸多外资石油公司表达过对中国成品油零售市场的兴趣，包括BP、壳牌、Exxon Mobil、道达尔、雪佛龙、SK、俄石油、鲁克石油等等。”安迅思中国能源研究中心总监李莉说。

然而，政策壁垒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墙。

因为石油工业关系国家经济发展和能源安全，我国国有石油企业一直保持着对石油领域的控制权。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引进外资和加入国际贸易体系进程的推进，外资被允许进入我国石油工业，但一直受到政策的严格限制。2007年，我国在《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中规定，同一外国投资者设立超过30家分店、销售来自多个供应商的不同种类和品牌成品油的连锁加油站，需由中方控股。

与上游和中游相比，石油业下游是允许外资介入最多，也是外资最具施展腾挪空间的一片天地。然而，进入中国20年，受控于30家以上连锁加油站不能控股的中国政府政策约束，其施展腾挪和扩张空间多少受到限制。

“建设和经营加油站超过30家，中方要控股，这导致过去外资石油企业基本上采取与我国石油企业合资的方式开办和运营加油站，如中石油与BP、中石化与沙特阿美、中化与道达尔等。”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一带一路”能源贸易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董秀成说。

道达尔是较早进入中国成品油零售市场的跨国石油企业之一。1994年5月就在中国成立了道达尔石油(武汉)有限公司。自2005年开始，道达尔又与中化集团合作建立了两家成品油零售网络公司，制定了在中国投资500座加油站的计划。由于我国政府相关政策的束缚，计划进展得并不理想，发展最初的100座加油站用了4年时间。道达尔中国区总代表努北堂曾表示：“对于外企，在中国建设加油站并没有宽松的自由度，虽然公司希望扩大网络，但是相关许可证只有中国的石油公司才能获得，因此我们没有办法前行。”

董秀成告诉本刊记者，我国加入WTO之时承诺将逐步开放成品油批发、仓储和零售市场。但改革开放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我国对外商投资成品油批发及加油站建设、管理一直实行限制。

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全面深化改革和全方位推动开放成为既定方针。当时的香港《亚洲周刊》曾发出如是评论：“中国的开放，从上海自贸区到澳门的横琴模式，都是试验性质，摸着石头过河，看似大胆，但又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要不断总结经验，将优点极大化、缺点极小化，才向全国推广。”

在成品油流通行业也是如此。

经过近20年的酝酿，专家认为，我国石油业下游市场的放开是时机所至、大势所趋。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工商管理学院MBA教育中心执行副主任、副教授金镭对本刊记者表示：“从去年5月深化油气体制改革的中央文件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进一步放开市场是油气改革路线所指的方向。从过去这些年的改革进程看，我国已在部分放开下游市场。”

2017年5月，党中央和国务院出台的《关于深化石油天然气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把深化下游竞争性环节改革，提升优质油气产品生产供应能力作为重点改革任务之一。2017年8月，国务院在印发的《关于促进外资增长若干措施的通知》中释放了进一步扩大市场准入对外开放范围，持续推进加油站等领域对外开放的信号。

到了今年年初，国务院调整了自贸区的有关行政法规，允许外商以独资形式从事加油站建设、经营。时隔半年之后，商务部和发改委终于发布负面清单，彻底解除了对外资建设运营连锁加油站超过30家需由中方控股的限制。

李莉认为：“这意味着自中国加入WTO以来，外资油站连锁的政策壁垒彻底清除。”

引人注意的是，解锁外商投资限制正值近期中美贸易战频发之时。金镭表示：“限制的解除跟目前的国际贸易环境不无关系。”在他看来，随着中美贸易冲突加剧和美国一系列贸易保护政策出台，我国想在国际贸易中取得有利地位，必然加大改革开放力度，尤其是在一些主要行业放宽准入。这显示了一种决心和姿态。“此次以负面清单的形式解除外商投资限制也是对我国当初加入WTO时承诺放开条款的落实和完善。”

摄影/本刊记者杨春雁

目前，我国石油业上游和中游仍然保持一定程度的垄断，尤其是上游勘探开发。

金镭指出：“按照油气体制改革指导意见，石油业上中下游都会逐渐引入市场化手段。下游市场是油气体制改革的一个突破口。这次下游市场化走出的一大步有可能引导其他环节如中游的进一步市场化，从而带动油气改革走向深入。”

厚积薄发

外商投资限制的取消为外国石油企业在中国的加油站业务发展松了绑。其实，在一纸限令解除前夕，外国石油企业已在悄然布局，加速向我国加油站零售市场扩张的步伐。其中，BP与山东地炼企业东明石化的合作堪称较大手笔。

今年1月初，BP与东明石化宣布签署合资公司协议，双方将在山东、河南、河北3省合资组建500座加油站，开展高端品牌成品油零售和便利店业务。与东明石化的第一家合资加油站有望于今年年底前正式建成。

6月中旬，BP再次放出重磅消息，宣布将在中国展开全新一轮加油

站业务扩展计划—未来5年内将在中

国新增1000座加油站。这意味着除了与东明石化合资组建的500座之外，BP还将在中国其他地区再增500座挂有BP太阳花标志的加油站。这是BP自2001年后首次大规模布局中国的加油站业务。

据悉，BP与东明石化组建的合资公司预计9月底正式挂牌成立。

BP油品亚太区首席运营官霍安迪（Andy Holmes）表示，2001年BP进入中国的燃油零售业务以来，主要通过与中石油、中石化建立的合资企业开展业务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因此，“BP坚信中国成品油市场仍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尤其看好中国的汽油市场，特别是高品质的燃油市场和中国的航油市场”。

深耕中国市场20年的另一家国际石油企业壳牌近年来感到欧洲加油站业务增长乏力，将下游业务重心逐渐向亚洲转移。中国被壳牌视为最重要的增长市场之一。数据显示，壳牌目前在中国通过8家合资公司和2家全资公司在3个直辖市、9个省以及香港和澳门运营超过1350座品牌加油站，是在中国拥有最多加油站数量的外国石油企业。

去年5月，壳牌中国零售业务总裁陈翠薇曾表示，现在是扩大加油站规模的好时机。去年12月，壳牌中国宣布了一项在中国的加油站业务拓展计划，与中国传化物流集团有限公司共同出资成立合资能源公司。新合资公司主要在湖北省以及传化集团未来新拓展公路港内从事加油站经营和成品油零售业务。

强强联手，壳牌中国欲构建规模更大的加油站网络的蓝图初现端倪。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外国石油企业预判能力何以如此敏锐？

董秀成把这归因于长期以来外国油企“对中国市场的看重”。他说：“外资石油企业一直高度关注和期待中国政府油品零售环节的政策调整。从原先想进入中国市场不被允许，到好不容易进入了，再到预判中国市场将进一步开放。其间，外国油企以与国内油企合资的形式先行发展起来，为未来铺路。设想如果没有中油碧辟、中石化壳牌和中化道达尔等合资公司的基础，等现在负面清单出来后，想进入中国市场哪有那么容易！”

“事实上，目前在市场上占得先机的跨国石油公司，可能早已意识到时不我待的道理。对他们而言，是否掌握所有权、决策权和话语权很重要，但把握进入时机更重要。”李莉说。

显然，外国石油企业对中国市场机会的捕捉与把握并非临阵磨枪。

资料显示，BP目前分别与中石油在广东、与中石化在浙江联合运营约740座加油站。埃克森美孚与中石化、沙特阿美合资的中石化森美加油站分布在福建和湖南两省。壳牌在中国的加油站分别与中石化、延长石油、农垦集团、东银硕润集团等联合运营。道达尔和中化集团的合资加油站中化道达尔覆盖了北京、天津、辽宁、河北、上海、江苏和浙江7省市。

未来几年，可能不仅仅是1000座挂有BP招牌的外资加油站座崛起。

展望未来，李莉认为：“未来十年，对跨国外资巨擘而言，中国加油站市场的机遇可能远大于挑战。”

海阔天空

在投资限令解除前不久，霍安迪曾表示：“根据我们的预测，中国成品油零售市场竞争激烈，但未来需求仍有巨大增长空间，特别是高端燃油产品需求将持续旺盛。”但在他看来，“迄今为止，中国还没有一个成品油零售品牌能够在便捷性、便利性以及燃油质量、品质方面同时做到极致，而打造这种高端加油站正是BP的优势所在。”

BP的雄心壮志其实代表了外国企业对在中国加油站市场提供优质产品、打造高端形象的雄心和愿景。

外国油企在华加油站业务能否心随己愿，自由驰骋？

未来我国石油企业已占优势的加油站便利店业务可能也会受到外资加油站冲击。 摄影/陈 浩

在专家看来，虽然最后一道屏障消失了，但能否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还要看外国油企能使出多大的神通。

中国石油北京石油管理干部学院教授王旭东对本刊记者表示：“限令的取消意味着外国油企可以控股。但虽然股份放开了，市场份额却不会爆炸性增长，新建加油站还是要服从政府规划。”因此，在他看来，对外国石油企业来说，市场拓展的压力和困难仍存。

市场的压力包括新建加油站选址难、寻找合适的加油站资源难、市场竞争激烈扩张难等等。

在目前国内加油站布局已经比较充分的情况下，至少从选址上来看，很难有更多空间提供给外国石油企业。

另外，自国际油价下跌以来，国内加油站利润大幅上涨，加油站租金和转让价格的涨幅更是突破想像。李莉指出：“中国的加油站正如中国的楼市一样，资产估值一路上扬。当政策壁垒今天终于打破之时，进入市场的代价和成本可能已使一些外资公司望尘莫及。”

由此可见，政策壁垒虽然清除，但对欲拓展在华加油站业务的外国油企来说，市场中存在的一些困难和压力正在浮出水面。

随着竞争主体的增加，加油站降价促销将成为寻常事。 供图/视觉中国

李莉说：“从整个流通环节来看，在中国的成品油进口市场尚未市场化之前，跨国石油公司要进军中国国内加油站业务，与中国伙伴合作和怎样合作、确定可靠的成品油油源和共赢模式仍至关重要。”

外资加油站会选择怎样的方式，独资竞争还是合作竞争来扩大市场份额？

独资或控股能够解决外国石油企业受中方控股股东制约造成的在公司内部决策上缺乏主导权的问题，提高经营的自主程度。但由于获得新建加油站的机会不大，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可以独资，很多外资可能还是会折中地选择与中国国有加油站联营。所以，董秀成表示：“外国企业会选择新建加油站，但肯定不是主流。像壳牌、BP和道达尔这样已经与国内石油企业有合作基础的公司，后期有可能通过资产并购和转移，改变股权结构来实现独资或控股。”

以BP为例，目前BP在中国与中石油和中石化合资经营成品油零售业务。目前，在广东省和浙江省已拥有超过740家双品牌加油站，每日销售超过1200万升汽柴油，服务近40万名客户。在BP与东明石化的合资企业中，仍然延续中方控股模式，BP占49%的股份，东明石化占51%。

当然，对于BP 来说，“任何好的机遇都是可能的”。霍安迪表示：“我们会进一步在中国扩展加油站业务，要么是购买新的加油站，也可以购买地段合适的、现有的加油站。与中石油和中石化的合作会继续开展下去，也会进一步扩大。与东明石化的合作取决于中国政府监管政策的变化。将来如果允许，BP也愿意拥有更多独资加油站。”

在30个加油站数量限制被取消后，壳牌中国表示：“我们将继续采用包括合资公司、全资公司或者运营商的业务模式，采取哪种模式取决于哪种最有竞争力并能为顾客提供最佳选择。”

董秀成指出：“外商投资的紧箍咒解除之后，外国油企的眼睛肯定不会只放在中石油和中石化两大集团身上。未来的合作都是商业和市场化行为，和政府没有关系了，政府也不会去指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