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守德
第一次在网上看到一幅赵占英烈士母亲赵斗兰的形象,她身着典型农村母亲的着装,在烈士陵园的烈士墓前,手抚儿子已经风雨斑驳的墓碑仰天悲泣的照片时,我的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后来又读到一位名叫云淡水暖的网友写的诗歌《妈妈,我等了二十年》,更是心灵像是被重重地击中了,立刻在电脑里把它存储了下来。我以为这虽然在写作手法上较为简单,但我觉得它情真意切,应当是一首不应忽视的军旅诗歌的经典。无论岁月怎样消磨,作为对浴血沙场的战士的祭奠,它理应再度进入我们的视野。
也许作为一个普通的战士而言,我们在网上能够搜索到的关于赵占英烈士的资料是极其有限的,仅仅知道他是1963年4月出生于云南省嵩明县。母亲赵斗兰生了6个子女,赵占英排在老四。1982年1月他光荣入伍,生前所在部队是35207部队58分队。在1984年4月28日清晨的一次作战中,遭到炮击,他的大腿及臀部全部被炸掉而壮烈牺牲,牺牲后就埋葬在烈士陵园。正因为他的年轻,正因为他的平凡,我们不知道他更多的事迹,要不是这张后来很著名的照片,我们不会知道和记得他的名字。他只是作为一名战士去冲锋陷阵,把青春与热血献给了祖国,生命也停留和定格在属于他的永远的二十一岁。然而正是因为这张照片,赵占英成了一个著名的人物,也成了我们心中抹不去的痛。他同千千万万牺牲的英雄男儿一起,一如生前列队般地,与青松日夜相伴地,长眠在那片坡地上。
据网上的资料介绍,赵占英烈士的妈妈赵斗兰,因为家境的贫困没有路费,竟没能在儿子牺牲的当时来战地或墓地看望儿子,而是在其牺牲20年之后的2004年,才在嵩明县民政局的资助下,第一次车马劳顿地到了烈士陵园为儿子扫墓,来探望阴阳两隔二十年的儿子,于是留下了那张感天动地的照片。后来她又先后四次于清明节之际来此看望儿子,掬一把纵横不已的老泪。2018年3月2日凌晨2点,这位沧桑悲情的母亲在云南省嵩明县的家中病逝,享年90岁。
再次凝望着烈士之母赵斗兰扫墓的照片,它让我们想起很多很多。照片不是视频,它是无声的,其穿透力却是巨大的,震撼性的,谁会不为喋血疆场、为国捐躯者落泪呢?谁会不为这位二十年后才得以来到墓地祭扫儿子的母亲的经历落泪呢?这张照片引发广泛的舆论关注,说明社会的良知和热度一如既往,网上的某些不说人话的仅仅是可悲的少数,良知和热度的爆发只是需要一个燃情的触点。而这位叫“云淡水暖”的网友,就是其中的代表,其以赵占英烈士的口吻,所写的这首饱含悲情、深情与豪情的诗歌:《妈妈,我等了你二十年》,发布在网络上之后,迅即产生了巨大反响,这首诗道出和代表的是多少人的心声呢?它虽然是那样的朴实无华,且并不多么体现诗艺的质量,由于其发自内心的真挚倾诉,却依然是那么的感动与融化人心。
诗作的开头这样写道:“想起参军时\你伫立的村口\你拉着我的衣袖\以为你不让走\可是你没有”。诗人从战士赵占英安眠的切入,以与母亲对话的方式,让时空回到故乡,再现出当时烈士参军的时刻与情景,从“拉衣袖”和“村口伫立”的动作,细腻而准确地刻画了母亲的神态。虽然她舍不得儿子的远行,并且根本想不到儿子将会一去不回,却依然没有不让所生所养的儿子离开自己,还是坦然地让儿子走进了军旅,似乎没有任何异乎寻常之处。
“漆黑的猫耳洞\我饿得发抖\想起临行前\你端给我的粥\想请你吃了\那一小块的肉\可是你没有”。接下来的还是模拟烈士的回忆,这是对战地的回想,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诉说任何怨言,只是如实地描述了战斗生活的处境,即猫耳洞的漆黑与饿得发抖的事实,这种高度概括性的真实表达,竟是那样的简约。这时候的他,想起的是母亲的温暖,是那碗里粥中的一小块肉,母亲却留给了儿子,这是天下母亲都会做的事,那种无私与忘我在这种细小的事件中,体现出的是母爱的最伟大的品格,然而烈士在那样的时刻却又心情矛盾得有些歉疚。也许在那样的时刻,作为一个随时待命出征的战士,除了想到肩上的保家卫国的责任,想得最多的就是那點点滴滴的母爱。
也许是等了太久的时间,整整二十年有些过于漫长了,快要等于烈士短暂二十一年的有生的时间了,早已苍老的妈妈终于来到了儿子的墓前,“妈妈\二十年以后\如果你能来我的坟头\我想拉一拉你的双手\摸摸你的老茧是不是还厚\可是你没有\二十年等候\是否太久\没有理由”。这是一种既是假定性,又是肯定性的句式,带着诗人的疑问与质询。这是一个怎样的时刻呢?仿佛烈士并没有逝去,就在这片土地上,用一双湿润的明眸看着踯躅着远道而来的妈妈。母与子以滚烫的眼泪与冰冷的墓碑的方式重逢了。无论是想亲热地拉一拉母亲的手,还是细心地摸一摸母亲手上的茧子厚度,都不可能了。这时的妈妈没有说出一句话,然而生者对死者的祭奠,死者对生者的问询,都在这种令人肝肠寸断的语句中,产生了撞击人心的巨大力量。
“二十元车费\是否难凑\可是你没有\陪我到最后”。这虽依然是烈士的口吻,却显然透露出诗的写作者所表达的某种怨愤与责问。然而诗句还是以极为平和的语调表达出对于母子亲情的那种深度,遗憾于妈妈来得太晚,让其一等就是二十年。而来得太晚的原因仅仅因为这微薄的但对一个农家来说却是不菲的路费,对一个家境贫寒、负担沉重的母亲来说是一笔可观的数字。更加让烈士感到遗憾的是,“当我倒在前线的时候\再也听不到你的咳嗽\下一个清明\是否还有一口酒\摆在坟头”,其所求不费,其愿望只想听一听母亲带有劳疾的咳嗽,在清明时分有一口酒摆在坟头,但这都是奢求了。在二十年的时间里,烈士的这种愿望都并没有实现,母亲都只能在既遥远又并不十分遥远的家乡忙碌,也许经常劳累得连声咳嗽,但没有一声是咳给儿子听的;也许家乡婚丧嫁娶的宴席上有薄酒飘香,但没有一杯是摆在他的烈士墓前只有如常的风雨年年刮过落过,墓碑总是寂寥地伴着日月与风雨。
“妈妈\二十年以后\我和兄弟仍把边关镇守\在地下在山头\高山下的花环\为你等候”。时间虽然过去了二十年,早已逝去的战士并没有真正逝去,而是同战友们一起仍然把在边关镇守,一如生前履职尽责,同时和高山下的花环一起,翘首等候着亲人,等候着妈妈的终于到来,这是全诗的诗眼与灵魂,也是最为催人泪下的诗句。“可是你没有\二十年等候\是否太久\没有理由”“二十元车费\是否难凑\可是你没有\陪我到最后”。“可是我没有\陪你到最后\可是你没有\仍为你分忧”。“可是我没有\陪你到最后\可是你没有\仍为你分忧”。诗句没有再作延伸式的开掘与拓展,而是采用这种一唱三叹的复沓句式,把烈士内心的情绪反复地抒发,是期盼是等候也是理解,让我们感受到的是作为儿子与战士的那种既急切又隐忍、既悲凉又大度的襟怀。诗句的每一次重复,都是一次意绪与情感的加重,犹如从天而降的重锤重击着我们的内心。
读这样的诗作,让人意绪难平,并且禁不住愿为之倾情歌哭。虽然全诗仅仅是平凡数语,却能使五内产生翻江倒海之感。什么叫有感而发,什么叫诗的力量,这就是。有国家就必须有为国献身者,他们也许并不广为人知,也并不惊天动地,但他们却是祖国庄严与神圣的忠诚捍卫者。幸福地生活在和平与阳光下的我们,不能忘记这些为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战士,不能让牺牲的烈士凄清地躺在无人问津的墓园里,也不能让烈士的亲人再承受第二次的伤痛。二十年的时间仿佛是一种冰冷的尺度,仿佛丈量出了我们对于烈士及其亲属不应有的感情与态度。在这样一首诗里,诗人以其炽热的情怀和隽永的诗句,表达了我们最需表达的心声,让我们在感受战士的光荣,体察亲人的忧伤中,让全社会都来正视自己的内心,都来关切那些应当关切的英雄和他们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