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丁 韩振
绵延352平方公里的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犹如一颗碧绿的明珠,镶嵌在三峡库区腹地。作为长江上游重要的生态屏障,她发挥着维护生物多样性、防止水土流失的重要作用。
她與神秘的神农架紧密相连,自身也是一处令人神往的秘境:这里人迹罕至、森林密布,金丝猴、黑熊等珍稀动物时常出没,红豆杉、珙桐等珍稀植物隐秘生长。据统计,这里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达4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达8种。
日前,笔者从巫山县城出发,驱车5个小时,徒步穿行31公里,探访了这片隐匿在三峡库区深处的“无人区”。
“好汉坡”上熊出没
清晨,五里坡自然保护区还笼罩在静谧的氤氲中,笔者在当地护林站站长万传阳和高坪村村民王谊洪的带领下,从海拔1200米的巫山县当阳乡高坪村出发,沿着“好汉坡”陡峭的山路,向海拔2200米的山顶“黄竹垭”攀行。一路上,细雨蒙蒙,满目滴翠,一只只鸟儿飞舞其间,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
万传阳在保护区工作了13年,对五里坡的一草一木都如数家珍。据介绍,五里坡当阳乡管护站目前就有40多名护林员,他们每周至少巡山两次。
“过去,这里有一个国有林场和2000多人口的庙堂乡。随着长江生态保护力度加大,国有林场后撤,林场职工由伐木种地转为管护森林。庙堂乡也实施整乡生态搬迁,现在逐渐成为人迹罕至的地方。”万传阳说。
行至半山腰,一块挂在树上的警示牌出现在眼前,上面醒目地写着“黑熊出没区”。“保护区内经常有黑熊出没,我平时巡山时,常会在那里遇到它们。”万传阳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山林说,“有一次,我巡山下来,看到一只年幼的黑熊趴在树上,样子非常可爱。”
“黑熊和咱们关系很好,遇上了总会打个招呼,礼貌相让。”王谊洪打趣地说,“它们偶尔也会下山活动,我们很多村民都碰到过黑熊。保护区内野生动物很多,村民总结出了跟它们打交道的原则:人不犯它,它不犯人。”
除了黑熊,五里坡也是濒危动物金丝猴的生活地。巡山队员也能碰到金丝猴在山林里玩耍。“它们样子非常乖巧,但又十分胆小,一有风吹草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想看到它们,要有足够的运气才行。”万传阳说。
笔者带着满心的期待继续前行,不久来到一棵几乎卧着生长的大树跟前。“别看这棵树其貌不扬,这可是有着‘植物大熊猫之称的珙桐,又叫‘鸽子树,它喜欢生长在较高海拔的空气阴湿处,每年7月会开出洁白的花朵,就像天空中飞舞着一只只白鸽。”万传阳指着这棵大树说,“保护区内珍稀植物众多,其中仅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就有珙桐、光叶珙桐、红豆杉、南方红豆杉。”
笔者依依不舍地告别珙桐,又攀行一小时许,终于抵达海拔2200米左右的山顶“黄竹垭”。登高远眺,山的另一侧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一望无际的草丛铺就成连绵起伏的绿毯,散落的树林在雨雾中勾勒出神秘而美丽的轮廓。
亚高山湿地有遐思
“下面就是20多平方公里的亚高山湿地,湿地里到处是蚂蟥,大家一定要扎紧裤脚,防止蚂蟥叮咬。”万传阳说完,熟练地指导笔者将裤脚塞在袜子里,然后首先向湿地走去。
保护区的天气瞬息万变。刚刚还是云雾缭绕,眨眼工夫就下起了毛毛细雨,细雨飘落在草叶上并凝结成滴,剔透得像是一颗颗水晶。湿地里一条条暗流在草丛中相互交错,犹如一根根毛细血管藏在皮肤里。走在湿地里,有时像踩着棉花被,有时要蹚过泥水塘,深深浅浅、摇摇晃晃,十分吃力。
走在前面的王谊洪随手在草丛里拔出几株“青草”,走过来神秘地递给笔者。笔者接过来仔细观察,它的形状很像小葱,靠上去用鼻子闻了闻,果然有葱味,不禁纳闷:这荒山野岭里怎么会有葱?
“这是野葱,味道很不错,能吃。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野葱,来尝尝。”看到笔者有些疑惑,王谊洪解释说。笔者把野葱放在嘴里尝了尝,果然十分美味。
“一直以来,自然保护区都面临着人与自然怎么相处的问题,可喜的是,现在人们在大自然面前,越来越懂得让步了。”万传阳欣慰地说,因为野葱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几年前当地政府考虑过将保护区的野葱采摘后创收,但考虑到会破坏生态就放弃了。
队员巡山时,一出去就是两三天,他们吃住都在荒山野岭,为了不污染生态,会把产生的垃圾都带回去。村民们的环保观念也增强了,每次进山时都把能捡到的垃圾捡走。
湿地里前行约莫两个钟头,路边突然出现一个数百平方米大的天池,美丽的圆弧边际犹如人工开凿一般,盛满清澈见底的池水,一根直径达几十厘米的大树直直地横躺在水底,犹如给天池画出的“直径”。
“这个天池非常神奇,无论大雨还是干旱,一年四季水位保持不变,犹如湿地里的海绵。更神奇的是水下的那根木头,没人知道它在那里待了多少年,也没人知道它来自哪里,天池周围方圆几公里全是灌木,根本没有这样的乔木。”万传阳说。
湿地里共有两个这样的天池,这是较大的一个。
继续前行,笔者脚下的暗流越来越密,灌进鞋子里的水也越来越冰冷,很难想象现在已经是初夏。村民王谊洪很有经验,他走到旁边的灌木丛里,给笔者捡了一根树枝作拐棍,拄着它行走果然轻松了许多。
十多公里长的湿地道路眼看就要走完,一个几亩地大的池塘却“拦住”去路。池塘里,一行行水稻犹如出水芙蓉,茁壮挺立,整齐划一,仿佛人工种植一般。
“这是野生稻田,里面的野生水稻每年都自然出芽、开花、结穗,周而复始。没人知道稻种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为何唯独在这里生长,生长了多少年。”万传阳娓娓道来,“因为太多谜解不开,人们就说水稻是神仙种的,所以又称这里叫‘神仙稻田。”
小溪谷里寻“惊喜”
绕过“神仙稻田”,很快就进入了灌木丛,地势也开始上扬。一条数米宽的小溪自山坡上急速流过,溪水里乱石丛生,石头上长满绿油油的青苔。万传阳带着笔者跳入溪沟,踩着乱石,拄着拐棍,一蹦一跳缓慢行走。好在石头上的青苔并不湿滑,否则难免要摔不少跟头。
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溪流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王谊洪忽然停下、蹲在石头上向清澈的溪水里凝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这里有娃娃鱼。”王谊洪缓缓站起身来,带着神秘的笑容比划着说,“溪水里有野生娃娃鱼,大的有十多厘米长。”笔者环顾四周,浓密的灌木、清澈的溪水、阴冷的气候……看来这里真是娃娃鱼的天堂。
虽然没能亲眼见到娃娃鱼,但笔者并不失望,沿着溪谷继续前行。这时,王谊洪突然发现溪谷旁边的一处草丛在耸动。便走上跟前,用树枝轻轻拨开,里面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尾巴。
王谊洪弯下身,轻轻地捏住尾巴往上一提,一只萌萌的土拨鼠出现在笔者面前。这只土拨鼠有十多厘米长,长得肥肥胖胖,看到笔者似乎并不害怕,淡定地东张西望。王谊洪把它放在地上,它不慌不忙地在笔者脚下找了一块草地,埋头打起洞来,不一会儿就钻到了地下。
这是笔者第一次看到土撥鼠,原以为只有在澳大利亚才能见到的小动物,居然在长江边上的五里坡自然保护区有了近距离接触,这让笔者兴奋不已。
在溪谷里行走两个钟头后,万传阳带着笔者跳出溪沟,沿着灌木丛陡然上行,为了不致身体滑倒,笔者必须手脚并用,借助身边每一个可以抓住的物体。又攀行一个钟头,终于爬上一处长满蒿草的山坡。
“这个地方叫凉风垭,既是此行的最高点,也是终点了。”万传阳介绍说,凉风垭海拔2300米左右,再往前走就是陡峭的山崖,因为下雨路滑,行人无法行走。山崖下就是数公里长的铁磁沟,沟内遍布濒临灭绝的珍稀植物红豆杉。
“穿过铁磁沟,就到达了庙堂乡,它是全国首个整乡生态搬迁乡,全乡2000多人搬到外面居住,原先居住的地方交给野生动植物了。”万传阳介绍说,庙堂乡有一棵亚洲第二大的铁坚油杉,为了保护这棵油杉树不被水淹,附近一座水电站的水位下降了50米。
庙堂乡里话生态
海拔1200米以上的庙堂乡,地处巫山县东北端,曾被称为“重庆第一穷乡”。这里距离县城165公里,境内山高坡陡,沟壑纵横,全乡仅有3000余亩贫瘠耕地,粮食亩产仅250公斤左右,群众世世代代生活在贫困之中。
2008年,为了保护庙堂乡的青山绿水,让当地群众摆脱贫困,巫山县启动整乡生态扶贫搬迁,每名村民补助6000元安置费。一年时间内,2000多名村民搬出深山,只有20余人留守庙堂,庙堂乡也变更为庙堂村。
王安辉是庙堂村的党支部书记,他本来也已经搬离了庙堂村,因为工作需要,又回到村里“留守”。“现在的环境比10年前好太多了。”他用手指着溪水说,“你们看,虽然刚下过雨,河水都能清澈见底,以前这水浑得厉害。”
他又抬头指着山坡上的梯田说:“以前山坡全被村民开垦成农田种了粮食,秋收过后满眼光秃秃的,现在山上种满了树,一年四季都是绿茵茵的。”
在小溪边上,笔者看到了被誉为“亚洲第二大”的千年古树铁坚油杉,它长得高大挺拔,苍劲葱郁。古树边立的一块牌子上显示:这棵油杉树龄已有1000年,树高28.6米,胸径2.3米,冠幅达480平方米。为此,人们冠之以绿色“活化石”的美称。
王安辉告诉笔者,当地政府为了保护一棵千年古树,不惜增加2000万元投资,更改了水电站建设方案。2006年,巫山县决定开发后溪河水利资源修建一座水电站。按照最初建设方案,这棵千年古树必须搬迁,而古树太大,搬迁后势必难以成活,经过审慎研究,当地最终修改电站建设方案:将一级水库改为二级水库,高坝改为低坝,减少落差50米,这使投资增加2000万元,建成后的电站年收益减少100万元。
笔者随王安辉来到村子中心,那里依旧空空荡荡,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才找到正在晒太阳的村民田礼会。56岁的田礼会看到笔者,十分激动,热情地从家里端出了凳子,跟笔者在门口拉起了家常。“以前庙堂居住人口多,为了吃饭不得不向大山要粮食,漫山遍野都是梯田,还是不能填饱肚子。”田礼会说,“生态搬迁,符合老百姓的心愿,所以政府一号召,村民就纷纷搬走了。”
“以前是大自然给人让住处,现在是人给大自然腾地方。在巫山,为大自然腾地方的不仅是庙堂乡。”巫山县县长曹邦兴说,该县近年来各类生态移民达3万多人,越来越多不适宜人居住的地方变成了“无人区”,在长江上游发挥着维护物种多样性和保护涵养水土的作用。
地处长江上游的重庆市,正在建设和五里坡一样的58个自然保护区,构架起保护长江的生态屏障。当地还正在积极争取打造三峡库区国家公园,只为这一片山更绿,这一池水更清。
(摘自《新华每日电讯》2018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