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我们理解世界的缩写

杨照

在一般美国人的记忆中，富兰克林是伟大的革命英雄。他的革命事迹之一，包括在1773年帮忙点燃了革命爆发的怒火。

1773年，当时人在英国的富兰克林悄悄地将一位英國派在马萨诸塞的官员哈钦森写回母国的信件，运送到波士顿。波士顿的报纸披露了这些信件，信中明白显示：在哈钦森的眼里，美国殖民地的人不值得享有和英国人一样多的自由，应该予以大幅限制。

这样的信件内容引起轩然大波。本来就对殖民母国不满的激进人士，用信件内容证明的确存在着“恶毒敌人针对我们而来的阴谋诡计”，获得了许多同情支持。随后，“波士顿茶叶党”诞生，以未经殖民地同意的“茶叶税”作抗争焦点，终于让美国殖民地与英国母国兵戎相见，爆发了独立战争。

富兰克林是偷寄出了那批引发激烈反应的哈钦森信件。不过，第一，他并没打算要公开发表这批信件。第二，他的用意，与后来的演变刚好相反，是要借这些信件试图缓和美国人的情绪，希望他的朋友们了解，英国对美洲殖民地没有恶意，是那些派驻在美洲的官员扭曲事实的报告，误导了英国政府。冤有头债有主，殖民地不该怨恨母国，而是该把重点放在要求派任更有能力、更有良心的官员到美洲。

富兰克林那个时候根本不是个革命分子。他是个再忠贞不过的大英帝国子民，努力想要创造母国与殖民地的和解、双赢局面。然而哈钦森信件被公布后，英国人把富兰克林找到国会里，粗鲁的国会议员狠狠地修理羞辱了他一番，富兰克林大感失望，才动摇了原本忠于英国的态度。

革命爆发，殖民地政府要求富兰克林前往欧洲寻求支援。富兰克林到法国去，受到法国举国上下热烈欢迎。富兰克林的科学与发明成就，早已在法国流传。一时之间，法国上流社会绅士淑女争相以会见富兰克林为重要地位象征，弄得富兰克林乐陶陶的，当然就更强化了革命对抗英国的信心与决心。

现实历史中，富兰克林一生经历过多次变化。写他传记的史学家伍德就将他一生分为“传统绅士”“英国帝国主义者”“爱国分子”“外交官”等阶段，最后才“成为美国人”。但一般人不会认识这样复杂变化的富兰克林，他们认识的，是故事里的富兰克林，拥有始终一致的个性和始终一致的立场。

故事是我们理解世界的缩写，帮忙简化复杂乃至矛盾的东西，让它们变得简单单纯，可以很快掌握。没有故事，我们就没办法吸收那么多不同成分的信息，然而，换个角度看，只靠故事，那我们也有可能陷入过度简化的图像中，误失了现实的复杂具体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