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洁
从北京东三环到位于大兴的星光影视园,驱车大约需要半小时。
这里分布着大小不等的产业园区,从建筑风格上很容易分辨哪些建于上世纪90年代、哪些建于最近10年。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环球人物》记者走进星光影视园东区的演播厅大楼,里面有不同规模的演播厅,其中1200平方米的演播厅正在搭建一个巨大的弧形舞台,灯光骤然亮起,从不同角度射下的紫色光影将所有人包裹在梦幻般的意境中,这里即将录制央视节目《舞蹈世界》。向西步行大约5分钟,来到影视园西区,这里是近年新建的演播厅,一个3600平方米的演播厅内,脚下十几米都是升降舞台,钢制地板可以自动起降,将演员直接带到地面。这里刚录完一期《中国新说唱》,这是当下国内最火的综艺节目之一;今年浙江卫视、江苏卫视的春节晚会也是在这里录制的。
在中国电视综艺领域,星光影视园是一个大本营式的存在。它是目前国内唯一的国家级电视节目制作基地,也是规模最大的。2015年,在星光影视成立35周年的庆典上,一位知名主持人说:“我的节目90%都是在星光录制的,过去我总是说自己‘在星光主持,只有今天我是在‘主持星光。”
在参观星光影视园的途中,记者见到了星光创始人、董事长陈瑞福。回顾自己的奋斗历程,他说最想感谢的是这个改革开放的时代。
我出生在大兴区西红门镇,是九村的村民。我出生在这里,创业也在这里。
改革开放之前,我就开始搞副业了。我是老三届的最后一届(1968年),上学时就喜欢搞技术,回到村里后就一门心思学农业,先是跟着老农学育苗、学治病虫害,后来学树木嫁接。那时我特别喜欢去图书馆,看了好多这方面的书。但在上世纪70年代,农民生活太穷了,光靠种庄稼吃不饱,我就想带着村里人干点能挣钱的农副业。
那时马路边有很多野生灌木丛,树条、荆条到处都是,还有高粱秆、稻秆,我们就用这些东西编筐,或者做成扫炕、扫地的笤帚。我跟别人不太一样,别人编筐都愿意找年纪大的、有技术的,我全找年轻人、外行人,因为有活力,而且我自己也研究怎么创新。
当时很多老农笑话我:“你们编的是什么筐啊?窟窿眼那么大,放进去个萝卜都能漏出来。”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筐是给玻璃三厂包装玻璃灯罩用的,如果编得太密会又沉又费料,所以我才故意编成大窟窿眼的。我干事情不太走常规,总喜欢搞点创新和特色。
就这样农副业干了四五年,迎来了十一届三中全会。改革开放后,我就琢磨着开公司。那会儿照相机是稀罕物,我很喜欢摄影,每次去照相馆就观察那里的器材。后来有专业人士跟我说,照相馆特别缺摄影灯,计划经济时代,每家照相馆也就一两个灯。我说这咱能做吗?他说当然能做呀。我再仔细一看,原来就是一个大铝盆中间打个眼儿,然后安装个灯泡。于是我就在村里找了几个人,成立了“西红门照相器材厂”,开始研究制作摄影灯。
那时我不懂工业技术,灯罩怎么做、灯架子怎么做,涉及的知识太多了,不是买本书就能解决的。我每天晚上都去找一些在国营工厂干活的老乡,让他们给我讲构造、帮我出主意,最后真的做出来了,但东西卖给谁又是个问题。当时还是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双轨制,我们找了一圈后才了解了市场,并请业内人士来看产品。人家一听都很兴奋,结果到我们这一看又很失望。
第一是没有正规厂房。最初我们把厂房设在村里的幼儿园,进屋左边是一帮小孩吱哇乱叫,右边干活儿。后来地方不够使了,我们又搬到马棚里,一半是马,一半是厂房。人家来了一看,就这么个地儿能搞工厂吗?可是咱们刚起步,没有钱,上哪儿盖厂房去?
第二是没有正式工人。当时我是九村生产队副业组的组长,只能组织一些农民,他们过去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很苦,特别向往当工人,哪怕再简陋的厂房,在他们眼里也是工厂。我就招了一些年轻人,他们一大早去地里干点农活,然后就来工厂干活。每年夏天我们还要停工几天,让大家收小麦。
第三是没资金。那时我们根本不知道贷款是什么,更不知道找银行,还是农业思维,有多少钱做多少灯。我们手里就是编筐卖的那点钱,能买10台灯的料就做10台灯,赚的钱全部投入生产。工具也是七拼八凑,小工具自己从家带,有什么带什么,大工具我去当地自行车铺借,“我借你台气泵使一天行吗?”创业头3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这个人做事不给自己留退路,认准一件事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当时困难很多,但只要往前走、不断学习,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比如给产品定价,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做出东西不知道该卖多少钱。于是找人问,他说你要让物价科来定。我们当时一个乡镇小厂,哪有物价科呀,后来又找到北京市文化用品公司,请教了一位物价科的老师傅,他告诉我产品原料、补料、人工等分成多少类,价格要包括材料费、运费、包装费、税金等,让我有了成本意识。
这样算出的价格比我自己想的高多了。原来好多东西是无形的,厂房虽破,但有折旧费,土地、工具都不是白用的,要摊进成本里。当时我觉得这些知识很新鲜,特别愿意学。
有了工厂,有了产品,还得有品牌。1980年,我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含义,把工厂改名为“星光照相器材厂”,企业进入了新的发展期。当时我们的灯是用于黑白摄影的,我就想如果以后彩色照片普及了,厂子不就倒闭了吗?所以产品必須更新换代。上世纪80年代,正是电影厂最火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生产拍电影需要的实景照明装置。这样过了几年,电视行业崛起了,彻底改变了市场格局,星光也从此进入了广电市场。
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广播电影电视行业座谈会。上海一家灯具厂的总工程师发言说:“全国的电影厂所需要的灯光器材加起来,还不到我们厂年产值的1%。”他来自国企大厂,虽然他觉得1%很小,但如果是星光拿到这1%的订单,就是我们产量的100%。
我意识到电影行业的市场份额原来只有这么小,更大的发展空间是在电视领域。随着电视机的普及,广电市场越来越大,很多电视台开始建设彩电中心。当我去央视刚建成的演播室参观时,心里充满了兴奋,自动升降的吊杆、各式各样的灯具让人眼花缭乱。当时我想:“这一套系统我们现在还真做不了,目前只能给国企当配角啦。”
回到厂里,我越想越不舒服,为什么就得当配角,怎么就不能当主角?为了表示决心,我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勇于当主角》,发表在报纸上。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作为乡镇企业,我们首先需要的是人才。当时我一面从外面引进技术专家,一面对员工进行专业培训,让大家有产品意识、标准意识、质量意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企业领导层必须提高文化水平,从我做起。
1989年,当时的广电部委托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办了个灯光专业证书班,学员都是各省市电视台的灯光科长。因为需要经费,学院找到了我。我说出钱没问题,但我也想参加这个班学习,他们答应了。上学期间我从不迟到,一节课没拉,整整上了两年。
班里40多名同学,全是灯光领域的大腕,来自全国各地。每到周末,我就接他们来公司这边完成摄影作业,并进行产品交流。他们在业务上给了我很大帮助,也很信任星光的能力,后来我们的产品也推广到了全国各地。这些项目让我们积累了大量经验,技术水平不断提升,形成了良性循环,所以90年代以后我们的业务增长速度非常快,对星光的发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我们从灯光吊挂起步,逐渐延伸到舞美设计,再发展到音视频系统集成等,最后形成了一个全产业链。现在,电视台里所有的设备我们都能提供,包括电视转播车,大部分也是星光做的。
回顾星光的发展历程,其实就是4个字:与时俱进。90年代末,电视行业蓬勃发展,节目内容越来越丰富,一个问题也越来越突出,就是电视台的演播室不够用,做节目的人手也不够用,制作与播出的环节相分离就成了市场的必然选择。
星光是最早建演播厅的民营企业。1997年前后,我们投资建了一个600平方米的演播厅,跟电视台的一模一样,主要是作为产品展览、展示使用。刚建完,央视和外地电视台就跟我们聯络,要租用。我感到这个领域有巨大的发展潜力,于是一口气又建了3个演播厅。建成之后,又是满负荷使用,由此我们感到制播分离的趋势正在到来,电视节目市场化已然开始了。如果专门建一个广电产业园区,外地电视台也能来这里做节目。这一想法得到了大兴区委、区政府的大力支持,园区项目很快就开始了建设,之后逐渐扩大到现在的规模。
总结这些年的发展,我的体会是:你要干什么,一定要专,一定要精。90年代末,我曾想建食用油厂,一位做咨询的朋友对我说:“建议您还是干主业。如果什么赚钱做什么,可能就折了。”我听从了她的建议,集中精力发展影视园和文化产业。
现在回头看,80年代初到80年代末是乡镇企业异军突起的阶段,当时真是遍地开花,村村点火、户户冒烟,一片繁荣兴旺。但到了90年代初,乡镇企业相继倒下。为什么?就是因为一窝蜂,看到什么挣钱干什么。和我同时期创业的乡镇企业家,今天还留在市场里的已经很少了。
我希望星光能成为一家百年老店,不断完善自己,与时俱进。大家都说民营企业的日子难过,我说“年年有难年年过,年年过得都不错”。你一定要有信心,在危机中找商机,不断推出新产品,不断转型升级,尤其是要有高科技的东西。
我这40年的创业体会,第一是很辛苦,第二是很幸福。因为是自己愿意干的事,而且也算成功,所以辛苦的结果就是幸福。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我今天可能就是蹲在马路边的一个小老头。而现在因为要研究很多东西,要想很多事情,所以每天跟年轻人一样兴奋,就忘记自己的年纪了。我感谢改革开放,这40年给了我锻炼的机会、成长的机会、为人民服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