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州废弃剧院探寻之旅

2018-08-22 02:15潘然
世界博览 2018年16期
关键词:百老汇戏剧

潘然

任何曾经的美好存在,都值得被记录,被怀念。

“你们去吧,” Chris一脸遗憾的表情,“这个我爬上不去。”

四月的一天清晨,我、Chris、Paulo站在纽约市一座废弃的大剧院后面的小巷子里,抬头看着上面歪歪扭扭摇摇欲坠的防火梯,纷纷在心里盘算:如果自由落体,最高一级梯子距楼顶入口的那个两米半的落差能不能受得住自己的体重……

纽约百老汇:天堂中最重要的娱乐

距离1716年全美第一座剧院建成至今,已过去三百余年。这三百年间,歌剧话剧的繁荣衰落、电影年代的伊始,促使修建了横跨北美洲、总数超过四万座的影院和剧院。这其中包括设备结构现代、建筑风格统一的电影院线,其中以万达集团旗下的AMC娱乐公司为代表——是的,你没看错,全球最大的电影连锁公司美国AMC娱乐企业目前是中国大连万达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在美国市场占有率第一的AMC院线拥有11247块屏幕,和1027家电影院,除此之外,AMC的海外据点还有英国、法国、巴西、加拿大等国。

除了这些无论是外表还是内里,看上去几乎都一模一样的电影院线,美国剧院的另一个分支便是建筑富丽堂皇、内部装修极尽奢华的歌剧院和戏剧院。歌剧院在北美的发展史可以追溯至18世纪中叶。虽然记录上可考的第一座大剧院于1716年建于弗吉尼亚州的威廉斯堡,但美国专业戏剧的诞生日却是英国演员兼戏剧导演Lewis Hallam抵达北美洲的1752年。随着Lewis一起来到北美洲的,是当时伦敦流行的哈姆雷特、奥赛罗等流行剧目,以及一个完整的欧洲戏剧表演公司。

在那个没有电视、电影、电子游戏的年代,剧院的出现无疑极大的丰富了人们的精神世界。上流社会将看剧听戏作为社交的一部分,每逢看剧时的珠翠罗绮、衣香鬓影,除了满足剧院对着装的要求,更是表示对剧目及工作人员的尊重。而能搞到一票难求的热门剧目的入场券,也是彰显实力的一个好机会。

而在宾州费城的"the Walnut"(胡桃街/核桃街 剧院),是现存的美国最古老的剧院,第一部独立的戏剧作品《the Rivals》by Sheridan(情敌,谢立丹作品)于1812年上演,出席观看这幕剧的包括当时的美国总统杰佛逊。

说到美国戏剧,绕不开的“老大哥”便是纽约百老汇。就像国内艺术圈借着《茶馆》常四爷的那句“搞艺术的,就是条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里”一样,在美国,甚至全世界范围内的戏剧舞台中心是纽約百老汇。维基百科页面2017年列出的百老汇剧院共有103座,包括41座分布在44街到53街附近的内百老汇剧院,及62座外百老汇剧院。

虽然在纽约以外,许多城市也有专业的剧团和常驻剧场的公司生产,但毫无争议的,全世界最优秀的音乐剧、戏剧、话剧基本都集中在纽约百老汇,及英国西区。从2013年到现在,我反反复复去了纽约数次,如果有人问我,作为游客去纽约最应该做的事儿是什么,我的答案一定是:看剧。从我2013年的第一场《歌剧魅影》起,我便同每一位游客一起,爱上了这个虽然危险喧嚣、精神文化却大大丰富过北美总和的城市。

“纽约——天堂和地狱的结合体”,这句话虽然略微夸张,但却真实地反映着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的面貌。纽约地铁常年脏乱差,异味和不明液体遍地横流;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总是摇摇晃晃地走在街头;犯罪率居高不下;房租居高不下,然而每年来此打拼定居的“纽漂”,和想要一睹这座纸醉金迷不夜城的游客数量却也居高不下。

无论是挤在纽约时代广场的人群之中被昼夜通明的广告牌迷花了眼,或者是在布鲁克林某个地下爵士酒吧通宵达旦地参加派对,又或者在中央公园晨跑、在大都会博物馆瞻仰展品、在上东区某个咖啡厅吃早餐,在这个天堂和地狱中,有着太多关于人间的热闹和愉悦,让所有人无法对它们说不。

而在百老汇看一场剧,一定是这个天堂中最重要的娱乐。百老汇距离时代广场不远,常年上映着音乐剧、话剧,及歌剧。著名的音乐剧如《歌剧魅影》、《狮子王》、《妈妈咪呀》,话剧如《捕鼠器》,歌剧如《图兰朵》等等,都是百老汇的经典常驻剧目。百老汇的大部分剧院只排演一出戏,每天一两场循环数年直到该剧停演,比如著名的《猫》,1982年上映以来每天不停歇地重复了十八年,于2000年正式停演。而2015年我再次拜访纽约时,地铁和公交车上重复地播着同一个公告:“《妈妈咪呀》将于今年9月正式停演。”——言外之意是,一定要抓紧看剧,否则此剧一旦停演,再复出就不知是何年何月。

电影的崛起及戏剧歌剧衰亡的开端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由于经济的繁荣和建筑学及科技的更新,歌剧院和戏剧院在数量上迎来了一次爆发。然而诞生于同时期的电影,虽然起初发展缓慢,但很快便迎头赶上。越来越多的电影院线开始大肆兴建,同时,由于电影的票价明显比歌剧戏剧更加平民化,以及越来越炫目的特效,迅速地席卷了美国甚至全球。

此时,许许多多的戏剧院由于抱定“戏剧不死、歌剧不亡”的想法,不仅没有迅速转变经营策略,反而变本加厉地投入排演更多成本更高的剧目。而一些投资商,甚至看中了此时的商机,在一些戏剧院内加装电影放映功能,以期吸引更多观众。而这些斥资巨大的装修和投入,并没有给这些剧院带来更多的效益。电影的盛行似乎是注定的,而由于后期维护费用的居高不下,加上技术更新缓慢,这些剧院终究敌不过各大电影公司的垄断,逐渐走向衰落。

据此,之前的投入几乎全部白费。正如我之前的文章里说的那样:许多建筑的废弃是历史发展的必经之路——如都市化和人口迁徙导致小城镇的废弃,南方黑人新教徒北上导致白人教会的废弃,等等。而更多建筑的废弃却是由于人为错误,经验的不足,和对形势判断的失误:这些剧院的衰落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在原本经营状况已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大量投资,除了增加每出剧目的成本,入不敷出更是加速了银行宣布剧院破产日的到来。

由于院线垄断,同时走向衰落的还有汽车影院和一些独立运作的小影院。截止至2017年,全美关闭的剧院超过两万六千座,其中一半以上已经拆除,而重新修复、再次投入使用的,却仅有不足500座。

2016年圣诞节,我一人独自南下,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纯为探险的road trip(公路旅行)。在横跨纽约州的时候,我遇上了自己的第一座歌剧院。修建于1910年耗资30万美金(相当于今日约五百万美金 )的这座犹太风格的歌剧院,于开业整100年后关闭。

2016年底的我,虽然已经去过一些工厂学校水上乐园等等,但这种规模的废墟还是第一次。这间剧院上下共四层,除了正厅,还有几间俱乐部,雪茄室,咖啡厅酒厅,铺了木地板的跳舞厅,一个小教堂,而观众入口则多达6个。而演员更衣室,包括5间普通演员更衣室,和8间为主演们准备的特别演员更衣室。其中两间特别演员为套间结构,外面有会客厅,里面有化妆间和休息室。剧院内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和众多其它密封良好的废墟一样,寂静到令人耳鸣。现在想想,以这间剧院当时的状态来说,非常有可能有一些小动物寄居在此,然而当时作为一个新手的我,一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在正厅内拍了两个多小时,穹顶和办公区完全没有涉足,就匆匆从入口爬出去了。

当地居民为重新修复这间歌剧院组织了一个募捐机构。虽然捐款迟迟不能达标,但由于志愿者的持之以恒,这间剧院在废弃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保持了非常完好的状态。我第一次进入时,整间剧院不见一丝人为破坏的痕迹:没有涂鸦、没有打破的玻璃、没有饮料或啤酒瓶。虽然其中一间更衣室有流浪汉留宿的迹象,但除了一张毯子和几件衣服,并没有多余的物件。

时隔8个月,当我和Chris一同重返此处时,穹顶附近的天花板已经开始逐渐剥落,外面的天光顺着几个小洞一丝丝漏了进来。而金黄色的幕布,也已令人心疼地出现了涂鸦。幸好,2017年底这间剧院的第一阶段修复资金已经到位,修复工程正式开始。其中,一楼的椅子已經全被拆掉,目前正在拍卖。修复完成后大概会和刚建好时差不多,满员800人观剧。消息传来时,我和几个曾经造访此处的朋友都欢欣鼓舞地松了一口气,毕竟没有很多废墟有重生的机会。

NYC(纽约城)及周边充斥着废弃的各类剧院。以帕拉蒙为名的连锁剧院就有四个,建于上世纪三十至四十年代,废弃于开业二三十年后。虽然地点各异建筑样式不同,但大部分均为Art Deco Style(装饰风格艺术)。两年前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非常偶然地造访过其中一座,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但当时那个废弃剧院有光的侧影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2017年秋天拆除计划通过的消息传来,我再次南下,专为拜访这座剧院。然而时间不凑巧,造访的那天市内有游行,整条街道充斥着警察和游行人群。作为现场唯一的亚洲人,我一身黑色的打扮,以及肩上非常突兀的大块头相机和三脚架,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被连续搭讪了四五次后,远远看着一个警察大哥向我走来,我只好赶紧撤退了。

探秘废弃的帕拉蒙剧院

今年三月底在计划另一趟期盼已久的旅行时,我突发奇想决定延长一天,去NYC绕一圈,热爱废弃剧院的Chris临时决定加入我的行程,于是我联系了Paulo:“Hey buddy, I might be in your territory early April, aiming for the four theatres, are you down to meetup?(我四月初可能到你附近去玩,想去看看那四个废弃的剧院,你想见个面或者一起玩吗)”

和Paulo认识一年多,从来没见过面。他很快回复了我: "Sure, but we need to predawn them.(没问题,但是我们得趁天不亮进去)"

三座废弃的剧院都集中在市中心,趁天不亮进去是最安全的做法。Paulo三十出头,有一份高薪稳定的政府工作,反对一切可能的冒险行动。而我,仗着自己曾进去过,否定了Paulo提前一晚开过去看看情况做做功课的想法,三个人第二天清晨五点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碰了个面,哆哆嗦嗦地在冷风中走了二十几分钟,站在了我的“入口”处,这才一起傻了眼:可能因为拆除工作已被提上日程,我曾用过的旧入口已被封死。

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我们看了看卫星地图,发现房顶破了一个大洞,很有可乘之机。于是我们绕了一圈,转到剧院背后的小巷子里,打算用防火梯爬到房顶,然后从那个洞口翻进去。虽然年久失修废弃了太多年以至防火梯缺东少西,但也不是不能操作,但是最高那一级梯子却没有连在楼顶的破洞处,而是连在了比洞口再高两米的一个窗口。也就是说我们要先顺着防火梯爬到最高处,然后自由落体在洞口——这还是建立在那个摇摇欲坠的防火梯能承受得住我们三个人体重的前提之下。

我们三个站在巷子里大眼瞪小眼,而此时天色已然蒙蒙亮,街上陆陆续续地出现行人,再不做决定,我们连出去都是个问题——这个剧院背后的小巷已经在“No Trespassing(禁止入内)”牌子以内。

和纽约城附近的其它剧院一样,这座帕拉蒙旗下的剧院也在废弃之后重新启用:先是在六十年代耗资十几万美金重新装修成电影院,然而开业不足十年之后再次废弃。那十几万美金的投资算是打了水漂。

大部分建筑物的废弃都免不了人為错误,有的是城市规划原因,有的是经济发展不可避免的趋势,有的是人口城市化,有的是经营不善或者过早过晚地进入某个领域。而透过这些废弃建筑物,向并未书写在历史上投去的一瞥,才是贯穿探险两年来最吸引我的原因。

这座剧院和另外一座废弃剧院比肩,一个剧院有楼梯通向另外一个剧院,这种双剧院结构设计不仅在当时,直到现在也是非常罕见的一种建筑风格。Chris、Paulo和我赶在天色大亮之前进入了其中一间剧院。由于拆除在即,一楼的座位几乎已经全部拆除,被敲碎的楼梯和天顶碎石全部堆在一楼。

二楼除了光线略暗,大部分座位仍处于较为完好的状态。改版之后的胶片放映室也相对完整,许许多多没有来得及搬走的菲林仍成卷地堆放在角落里,刷成明亮蓝色的墙皮虽然正在一层层剥落,却掩盖不住当年的盛况,仍旧异常美丽。

站在二楼向下望,舞台上白色的幕布一条条垂落下来,和我两年前看到的并无二致。而那个有光的侧影,也仍如两年前一般,静静地屹立在光柱之中。似乎在废弃后,时间首先快进到了一个人类消失后的世界,接着被暗下了暂停键,永久地停留在了某一天。

和它相连的另一座在民间被戏称为“阁楼”的剧院,废弃后曾转卖给华纳兄弟,在短暂地改做电影院营业不到两年后便再次废弃。这个上下两层座位过千的剧院非常沧桑,幕布已经从天顶落下,搭在腐烂的椅子上。有些椅子似乎有被焚烧过的痕迹,而四处透风的天顶更是加剧了剧院的腐蚀速度。在一楼的座位之间,莫名其妙地扔着一个女性半身模特的塑料壳,我们三个实在无从猜测塑料壳的来历——所有的演员更衣室早已随着几十年前的改版而消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涂鸦出人意料得少,或许是因为进入的困难程度超过了所谓的“涂鸦艺术家”愿意承受的范围。

而它那个和著名男性杂志一样的昵称——“阁楼”,似乎暗示了它曾经的一个角色:在改版之后,这里曾用于放映小众的女性电影,至于受众是否仅限于男性就不得而知了。

从剧院里出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往停车场走时,因为是工作日,街上大部分行人都一副行色匆匆的忙碌模样,目不斜视地从我们三人身旁掠过。主街上五座废弃的建筑物错落有致地插在高高矮矮的写字楼之间,外表看来与其它高楼大厦并无二致。而这些当地居民似乎看不到这些废弃建筑一样,在其附近抽烟、吃街边摊买来的热狗、或西装革履地站着聊天——也可能是早已习惯了和这些废墟朝夕相处,才视若无睹。

在探险两年过程中,常见的场景是当地居民对废弃建筑物的避之不及,以及废弃建筑物身处不那么繁华的地界。这种废墟如此密集的与正常建筑比肩的情景,说不好是过于和谐还是过于不和谐,在我眼中却是有点突兀。

就像那句歌词一样,“all around me are familiar faces, worn out places, worn out faces(周遭是一成不变的面孔,破败的地方,疲惫的脸庞)”。

这个令人迷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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