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暄的小说《构陷》讲述了一群警察的故事,也许作者本人的职业就是警察的缘故吧,作者对警察生活很熟悉,因此,本篇小说写得很真实,塑造的警察形象也真实可信,有一定的代表性。小说《构陷》虽然是一篇描写警察生活的作品,但它涉及的主题却是不多见的,而且还是一般表现警察生活的作品常常回避的一个较为敏感的话题——刑讯逼供现象。面对作者选取的这一敏感话题,不仅会使读者从一些角度了解警察工作、生活的现实,也难免产生一些冷静的思考:如此构陷——谁之罪?
刑讯逼供现象古已有之,沿袭至今,是一些人诟病警察职业的原因所在,刑讯逼供越来越为法治社会所不容,在今天,这种现象虽未完全杜绝,但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作者处理这个敏感题材,十分巧妙地用了时光推移法,一句“1998年的古况,已俨然是一个老干警了。”就把故事巧妙地推进到二十年前,这就使得小说有了一个更合理的背景——那个法制不健全的年代。小说描写一个刑警队中队,只有中队长薛天、副中队长孙山岗、老干警杜家玉、老干警古况和小冯与小陈,四老两新共六位民警的故事。
小说前一部分很大篇幅写这个刑警中队六位民警的情况和他们之间的种种关系。中队长薛天生性仔细、抠门、贪婪,按照孙山岗的话“谁愿意跟薛天干?那是个抠屁股舔指头的主儿!”而副中队长孙山岗是“敢说敢干敢摔打”的“这种做派”。 老干警杜家玉按照孙山岗的话“老杜是谁,全局有名的尥暴货,大队长也不惹他,怕球个薛天?”古况“虽然他也算得上老干警了,可在工作中,仍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小冯个子矮,面皮白净,不笑已显羞涩,一笑更羞涩。小陈粗壮威猛,满脸青春疙瘩豆,说话大大咧咧。两个人站一起,像一对相声演员。”
作品通过对主要人物关系的叙述,表现出一个不太和谐的公安团队,为后文讲述一个“构陷”的故事做了必要的铺垫。小说主笔围绕中队长薛天展开,他利用插卡电话“动手脚”,克扣干警的电话费,费尽心思克扣汽油钱,搞得整个刑警队乌烟瘴气,不得人心。他甚至还精心算计严防妻子藏私房钱,小题大做引发的“干洗衣服”事件,致使妻子“摔门回娘家去了”等等,一系列荒唐可笑的行为。更为严重的是薛天还利用他刑警队长的职务便利,中饱私囊,贪污腐化。“逢年过节,薛天会组织他的弟兄们,把满满一吉普车的大米和面粉一袋袋往家里抬,惹红了多少窗户里偷窥的眼!”“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在床上兴奋过的薛天,会兴致勃勃地向蔡晓芬汇报他这个月除工资外又弄了多少钱。”“每次来矿上讨东西的时候倒是热情、积极,腆着的那片脸上的谄笑比花儿都艳”……
如果说以上部分只是对故事的人物、背景做的必要交代,《构陷》的故事正式拉开序幕,却是在小说的后一部分。薛天终于因“插卡电话”事件被上级停职反省。煤矿甘矿长扣压外地民工身份证,阻止矿工回家,抓来“挑头闹事”的矿工耿发生,私设公堂,指使保卫科长魏群安,对耿发生严刑拷打,最后为炫耀特权,杀一儆百,“大弄一下”,给耿发生栽赃盗窃矿上铜线,让刑警队来人把耿发生“带走吓唬一下”。 薛天因停职反省,这件事落到副中队长孙山岗头上,他让古况审讯,古况又接手别的案子,就把耿发生交给小冯、小陈审,而杜家玉则去镇上打麻将。小冯、小陈审讯耿发生时也用了严刑逼供,后来耿发生死在审讯室。由此,这个故事演变成了“一桩人命关天的大事,绝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说以上的情节波澜不惊,小说至此却突起波澜,那么,这一切又该怎样收场呢?
薛天因祸得福,停职反省无责任;孙山岗外出开会,无责任;古况接手别的案子,不在场;杜家玉去镇上打麻将前打了耿发生一耳光,不仅有脱岗的失职,更有说不清的责任;小冯、小陈是严刑逼供的直接行为责任人,早已吓得没了主张。最终“大难临头,只能先为自己着想,尽管内心有点惭愧”的杜家玉会同小冯、小陈等人统一口径:煤矿保卫科长魏群安及手下人小三子事先是打过耿发生的。他们“以别的名义把魏群安和他手下请到所里来”“问笔录”,“笔录要问得随意点艺术点,字里行间,他们只要承认动过手就好”,这样不知就里的魏群安、小三子,就在这帮民警的“构陷”下,“愉快地签了字捺了印”, “魏群安就被这帮他平素称兄道弟的警察朋友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的名义送进了看守所”, 最终,大家方“有惊无险。每个人都舒了一口气”。
小说至此,我们才明白《构陷》讲述的是一个构陷者被别人构陷的故事,而让我们感到无比悲哀的是:一群不知法、不懂法的人要构陷一个无辜的人,却被懂法、不守法的人反构陷,这个构陷赢家还是执法者的警察!我们“不禁叹息,这很像中学课本里那个请君入瓮的故事:魏群安构陷耿发生,结果自己被构陷。”在弱势的矿工耿发生面前,保卫科长魏群安是强势者、构陷者,而在更为强势的警察面前,魏群安只能成为弱势的被构陷者。当然,始构陷者魏群安之流也不值得我们同情,他们有可能是致死耿发生的真正凶手,可是说到底他也只是甘矿长的帮凶而已,“他虽然打过耿发生,可人到底没死到他手里”, 耿发生毕竟是死在警察面前,让人感到真正恐怖的是:我们的警察,人民的公安是不是也成为了甘矿长的帮凶?小说似乎也给出了这种暗示。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作为小冯、小陈,他们是严刑逼供的直接行为责任人,总该对耿发生的死亡有所愧疚与不安吧?或者对于魏群安为“小冯、小陈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总该心存感激吧?然而,没有。在看守所里,魏群安向古况等人提出要点钱改善狱里的伙食时,“小冯、小陈都无动于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辜模样。”作为年轻的警察的小冯、小陈的冷漠,也让我们深深为他们感到失望。小说并没有再交代死者耿发生的最终补偿,仿佛他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其实,《构陷》的故事讲完,小说就可以结束了,作者又来了个看似不必要的、很有因果报应意味的“人物命运大结局”: 孙山岗栽在了刑讯逼供上,锒铛入狱;薛天栽在了贪财上,被免了职;古况做了中队长,他吸取了刑讯逼供的教训,“不仅古况,许多刑警都有了同样的认识,虽然话听起来消极:跟上公家一点事,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古况做中队长第一次开会,就声明在他眼皮内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刑讯嫌疑人,哪怕案子破不了!”本篇小说结尾,作者说“又几年,刑讯逼供现象在他们局里彻底绝迹。”这里有篇末点题的意味。
《构陷》这篇小说的选材确有独到之处,也体现了作者敢于暴露司法体制的一些弊端,这无疑是具有勇气的。本文的主要人物之一的薛天,作者在他身上着墨过多,特别是写他与妻子蔡晓芬的性格冲突,尤其是“干洗衣服”事件,似无必要,这些基本是和“构陷”的故事没有必然联系。古况的形象却有略显苍白的感觉,就是因为作者在古况的形象的塑造上着墨不多的缘故,如果能在薛天身上节省一些笔墨用到刻画古况上,古况的形象当会饱满起来,为后文寫整肃警风,杜绝刑讯逼供,提拔古况这样的警察,找到更有说服力的依据。
赵新,现任山西大学商务学院教师,长期从事汉语言文学教学和科研工作,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发表《论曹禺话剧的西化与诗化》《批判与讽刺的艺术——论鲁迅的历史小说〈故事新编〉》等多篇论文、论著,参与或主持多项省部级、国家级学术科研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