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拉灯
因为六扇门的业绩不好,为了生存我化名“王大花”兼职给国师南北做护卫,保护他不被他的仇人暴打身亡。然而有一天我发现南北是个有法力的神棍,就算我不保护他,他自己也能生存美好,那他找我做护卫的动机就很可疑了。是喜欢我,喜欢我,还是喜欢我呢?
第一章 年轻人,先吃饱饭之后再做梦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大越朝堂大案要案交由刑部审理,急案错案归大理寺管,而我们曾经显赫一时的六扇门,却成了长安城中的一个鸡肋部门。
谁家丢只狗,我们去找。哪家缺只鸡,我们去抓。
在刚入职六扇门的时候,我一腔报效朝堂的热血在捉鸡寻狗中被磨得凉了一半我。鼓足勇气向六扇门总捕头——我们家老大林风眠,进言道:“林大人,俗话说‘没有案子,创造案子也要办,只要我们六扇门办几个奇案,在长安城打响名头,就能解决如今的尴尬处境,延续我们六扇门的百年荣耀!”
林大人觉得我说得对。
然后,他递给我一本小册子,语重心长地道:“这是长安城中最近招兼职工的告示汇总,本官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年轻人,先吃饱饭,再做梦。”
长安城中,我们这批办案官员的俸禄是按业绩算的,而六扇门的业绩……无限趋近于零。于是,喝了一个月稀粥的我,一下子泪流满面了。
在我终于在喝粥的时候能吃上一笼屉小笼包之后,林风眠给我派了个案子。
要知道,在按资排辈的六扇门里,这种不抓鸡也不寻狗的案子正常来说是轮不上我这种才入职三个月的新人办的,所以,这案子很不正常。
如今四月间,草木丰茂,槐花开得热闹。
天香阁里,我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江枝儿,从袖中摸出块帕子递过去:“江姑娘,那狂徒冲进你的闺房时,你可有看清他的长相?”
江枝儿哭得通红的眼睛瞪着我:“不是狂徒,是公子!就算你是捕头,也不能言语之中这么玷污一位翩翩公子的名声。”
我:“……”
面前这位江枝儿姑娘并不是这起案件唯一的受害人,之前还有位叫柳卿卿的。这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贼人摸进姑娘房中的偷盗案件,但是,这两位受害人也没丢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两条大腿内侧没了一大块皮。
“那就是说,你见过那贼……不对,那公子的容貌了?”
江枝儿抿抿唇,神色有些茫然:“记不大清了……但我只晓得他是我见过的最俊俏、最贴心的公子,你一定能帮我找到他的,对吗?”
没错,这就是她们找上六扇门的目的。
报案只是次要的,找到她们心心念念的“公子”才是主要的。我真的怀疑,那贼人给她们下了蛊,不然,怎么会一个个记不住他的长相,连大腿的皮怎么被弄掉的都不记得。
所以说,花痴要不得。
我看着江枝儿期待满满的眼,噎了一噎,要再开口时,就听见楼下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我对这种声音很是敏感,耗子听见有人学猫叫的那种敏感。
我一把甩开江枝儿的手,推开窗刚迈出一条腿,就听后面熟悉的男声一声喊,喊出山路十八弯:“粒粒!”
我浑身一激灵,连忙把另一条腿也迈出去,那人的动作却奇快无比,嗖的一声蹿到我的身后,双臂横过来,勒住我的腰,将我又拖进去。
我侧过头看他,一张奶白色的脸,五官精致,薄唇绯红,比女人还要好看几分。此刻,他的鼻尖挂着汗珠,如墨点就的眸底一片慌张,看得我心里像被一只手猛地揉了一把。
他钻到我的身后,脑袋从我的肩头探出去,看着已经冲过来追着他的几个黑衣蒙面人,得意地哼笑着道:“我有六扇门第一女捕头做护卫,谅你们也不敢放肆。”
这个天杀的,居然就这么暴露我的身份!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凝着眼,看向对面,扭了扭手腕:“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尔等居然就敢如此放肆。你们可知我后面这位乃是当朝国师南北!”
话一说完,我清楚地听到身后人的磨牙声。
而领头的黑衣人则笑了:“方才还怕追错了人,现下倒是放心了,我们打的就是他!”
黑衣人们一拥而上的瞬间,我的手绕到身后,抓住南北的腰就要将他当人形飞镖扔出去。但我没想到我伸手的时候,南北也探出手,两手相触的瞬间,他先行用力扣住我的手,再猛地往外一拉,动作间,我的脚钩上了窗棂木质的雕花上……
于是,南北扯着我,我扯着一扇窗棂,落地时,我和结实的窗棂就都压在南北身上,压得他的脸涨成猪肝色,直接吐了口血:“你,你敢谋害当朝国师……本国师要参你……”
我迎着风,流着泪。
这下,别说小笼包,白粥大概都要喝不上了。
第二章 南北这个人真的不是个东西
大越的新任国师叫南北,在我有幸和他接觸之后,觉得他这个名字真的是简单好记又富有深意。
南北,没有东西。
所以,南北这个人真的不是个东西。
如今的国师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能掌握半个大越的经济命脉,只是个鸡肋闲职,就和六扇门差不多。
但自从南北上位,他将这个鸡肋闲职的余热发挥得淋漓尽致,简单来说,就是告状告得非常勤快。
不管朝上朝下有什么事儿,他都要去皇上那参上一本,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他毕竟是国师,皇上也不好坐视不理,就叫犯错的人进宫挨骂,然后罚个俸禄关个禁闭就算完。
大部分人都选择认命,吃这个哑巴亏,但也有少部分硬气且好面子的人觉得自尊心被伤得稀碎稀碎的,遂私下里找上一伙人,将南北堵在国师府后面那条小巷里暴打一顿。
这些人都是专业的打手,跑得飞快,即使是偶然失手被抓住,也死咬着不松口。
于是,三个月前,我在招兼职工的册子上看到了一则最新的告示——招聘兼职护卫,要求身手好、轻功好,扛揍者优先录取。时间为每日酉时到次日卯时,日结,薪水不拖欠,薪资可面议。
这个时间段就是下衙后到翌日上衙前的那一整个晚上,和我的业余时间刚好对得上。我那时正穷得叮当响,想着正职让我发光发热,副业让我得以温饱,累一点也没什么,于是当天就去应聘了。
地点在国师府后面那条小巷子里。
我的正职毕竟是个朝廷官职,让人知晓我去做兼职,影响就很恶劣,所以,我赶过去的时候是蒙着面的。
彼时,墙根下阴影里已经藏了五六个和我一样蒙着面的黑衣人,见我立在巷子中央,其中一人招招手。我一脸发蒙地走过去,被他扯到身后,听他低声问我:“旁友,第一次干这事儿吧?”
我点头,他又道:“咱们打人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打完就跑,如此才能长久。你这么明晃晃地站在巷子中央,把人吓跑了可咋办?”
我继续点头表示受教,刚想问一句“大哥你谁”,巷子口响起脚步声。
沉沉地走两下之后跳起来,再走三下,再跳……这是雇主在册子上写的联络暗号,我脑中一个念头刚闪过,旁边的黑衣人已经一拥而上,将那长得一副小白脸模样的人堵在犄角旮旯。
“我跟你们讲,你们上次打脸可烦人了。丢人不丢阵,打人不打脸,你们晓得不?”
那小白脸还在啰唆,黑衣人手拿着麻袋把他一套,眼看着就是一场暴揍,我施施然地闪亮登场:“且等一等。”
“哟,倒是忘了这位新兄弟,咱们道上讲究的就是一个和谐,这样,让你先打第一拳。”
那非常人性化的黑衣人大哥一开口,其他几人顿时让开一条路,我快步走到麻袋的前面,骨节捏得嘎巴作响,“麻袋”随之抖得颤巍巍。
众目睽睽之下,我一拳携风带雨而出,却在半路转了个弯儿,出其不意地揍向旁边的黑衣人。那一拳用了十分力道,直把他打得一个趔趄,飞出去一丈开外。
我毕竟是专业捕头,对方只是硬拼拳头的打手,几个回合之下,被打成血葫芦的黑衣人扔下一句“我们还会回来的”,就互相搀扶着跑了。
“有能耐别跑,来啊,继续打我啊!”那小白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麻袋里钻了出来,躲在我身后张牙舞爪,狐假虎威。那股灼灼的气息胡乱地扫在我的后颈儿,扫得我有些痒。说到兴起,他还比画了两招,一个“黑虎掏心”直接怼上我的肩膀,那里顿时一阵发麻刺痛,我忍住想拍死他的冲动,迈出几步,再转回身。
方才我远远地看着就觉得这人生得好看,如今离得近了,觉得这人生得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好看的小哥扬着下巴,神色倨傲地看着我:“专业素质还挺过硬,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国师的私人护卫了,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他这“本国师”的自称,我心里咯噔一下,溜到嘴边的“楚粒”二字被硬生生地壓回去,换成了“王大花”。
长安城谁都知晓新任国师是个有毒的,如果不是看在钱的分上,我可能都不会接这个活儿。
既然不能抗拒钱,那我还是低调一点儿好。
之后又过了十来日,我去城西的惠安堂药铺帮着抓一只有狂犬病的狗时,撞见南北被人追。我毕竟是个捕头,也没多想,就去救了他一回。
南北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很微妙,我有些心虚,怕他认出来我是王大花,但末了,他只是哼了一哼,说我一个六扇门官员从前连国师的安危都不上心,简直就是个吃干饭的。
我松了口气,但他这个无差别扫射的变态样子让我很惆怅,我决定珍爱生命,远离他。
可就这样,我还是在天香阁被他逮了个正着。当日他就上奏,之后皇上下旨以疏忽职守罪罚了我三个月俸禄。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反正我也没什么俸禄,但这个仇,我记下了。
是夜,国师府。
上边星河漫天,下边花园风景如画,我躺在房顶上一派悠闲。
兼职给南北做护卫主要有两个职责,第一是,把南北回府前在巷子里藏着要暴打他的人赶走,第二是,晚上他睡觉时,我在房顶上守着,将要来继续暴打他的人赶走。
若是在我的保护下,他还是挨了打,他被打一下,扣我一日工钱。
经过这三个月的时间,我大概摸清了规律,巷子口打他的人众多,夜里来寻隙报复的基本没有。
于是,每日在南北睡着之后,我可以闭上眼,也睡会儿。
耳朵清楚地听到南北惬意的小呼噜声,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
我迷迷糊糊的,刚有些睡意,就听见轰隆一声响。我吓得猛地睁开眼,就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随后房顶漏了个大洞,我跟着瓦砾碎片一起往下掉。
落地时,我身下软软的,没觉得疼,却听见熟悉的呻吟声。
我梗着脖子低下头,就见我整个人骑在南北的身上,他眼里精光乍起,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我抓不住。只见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我,随后脸一歪,又吐了口血之后昏过去了。
我下回真的要避免人在南北的上方了,不然,迟早要意外杀人……还是将人坐死的。
第三章 这年头,服务业真的不好做
事后,南北以我偷偷睡觉而差点儿害得他被压死为由扣了我三日的工钱。
肉疼让我失去理智,我一边压着遮脸布,一边和他据理力争道:“国师怎么能冤枉人,你说我睡觉,也要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可以去衙门告你诽谤。”
彼时,南北昏迷刚醒,阴着脸坐在一片废墟里,那双桃花眼上下一打量我,不阴不阳地笑了:“大花,你知道国师府里什么最多吗?”
神经病?
求生欲让我没能开口,南北掸了掸袖口的灰尘,继续道:“就是效果五花八门的各式法器。我前几日收拾前任国师的东西时发现一面镜子,叫显世镜,拿这面镜子往某处一照,再配上口诀,镜中就能显示出该地点两个时辰之内发生的种种。既然你说你没睡,那咱们就拿显世镜照照房顶,欸,那个谁……”
我脸一热,急急地拉住他的手,狗腿地左右摇着:“国师大人,咱们有话好好商量。那镜子一听名字就不祥,拿出来照房顶,万一断了国师财路可咋办?”
主要是我睡觉是什么狂放的样子,我心里还是有点儿数的,万一遮脸布无意中被扯开那我不就暴露了?
南北探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刮蹭着我的掌心,刮得我浑身酥酥麻麻的,他眼尾一挑,脸跟着凑近,声音低低沉沉的,似是能蛊惑人心:“那,你方才是不是睡了?”
我望进他的眼底,瞳仁墨黑如深渊,像是看一眼就能被吸进去。
我愣怔间,他又问了一遍,我抿着嘴点点头。
那“深渊”一眨,我骤然回过神来,南北已经将胳膊从我的手中抽出来,手掌递到我的眼前,冷冷地道:“这三日的工钱交一下。”
我:“……”谁看见我的刀了?
而我在翌日上衙时,才晓得在过去的这一个不算安稳的夜里,第三个受害者出现了。
吉祥楼的弯月姑娘,和之前的两位一样,两条大腿内侧丢了一大块皮,顺便丢了脑子,哭着喊着要找昨夜见过的那位公子。
“他是那样高洁无双,所以,我不求名分,不求未来,只求能再见他一面。”
昨晚上因着南北发现我偷偷睡觉,我这一夜几乎就没能再合眼。此刻听弯月絮絮叨叨的,我面上实在是没力气扯出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你这捕头怎的不听受害者讲话,我要去六扇门投诉你!”
这年头,服务业真的不好做。
我忙赔着笑脸端茶送水,好不容易安抚好她之后,困意也被搅合得去了大半。
吉祥楼相对于长安城其他勾栏楚馆而言算是个高雅之地,楼中的姑娘诗词书画样样精通。附近都是些书斋书馆,连风中仿佛都能闻到一股墨香。
“姑娘可曾瞧见那公子的长相了?”
我例行问了一句,之前的经验告诉我问也是白问。果然,弯月和之前江枝儿她们一样满眼茫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连人的模样都记不住,就爱得死去活来的,我也不是很懂如今这些年轻人的爱恨情仇。
我摇摇头,踱步到窗前吹吹风,片刻后,弯月似是想起什么,走到我的旁边:“我记不大清他的脸,但记得他的背影很是挺拔,而且还很是眼熟……”
说话间,我眼风里晃进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身骚里骚气的绛紫色锦袍、玉带高束、手执骨扇的某人,身后还跟了几个小厮,一起大摇大摆地拐进对面的那家书画行。
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我出来,十次有八次都能撞见南北。
这大抵就叫阴魂不散吧!
他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嘴角带着笑,眼睛往上瞄,吓得我一个后下腰避开他的视线。我匆匆地和弯月告别就要走,擦肩而过时,她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一只手指着下面已经没人的书画行門前,神情无比激动:“是他,方才进去的那个穿绛紫色锦袍的就是公子!”
我:“……”
“他一定是觉得直接上楼来太唐突,才故意露个脸引我过去找他。”
我:“……”
“公子,我这就过去!”
弯月转身便要去,我眉心一跳,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脖颈上,接过软下来的人放在一边。
然后,我想做什么来着?
我深深地呼吸几次。
对,我想静一静。
第四章 你这么能看穿人心,怎么不去算命?
南北虽然人不着调,又是个神经病,但他到底是个国师。
单靠着弯月指认出他的背影就说他是搞事情的贼人显然是不行的,此时,任由弯月和他相认,只会打草惊蛇。
我思索片刻,将弯月带回六扇门看管,此事涉及国师,我不能自作主张,便去找了林风眠。
他最近告病,每日只来六扇门两个时辰。
老大就是可以这么为所欲为。
我等了一下午才等到他来,他是我认识的、仅次于南北的帅哥,生得温润俊朗,一张脸像是块美玉雕的,没有丝毫瑕疵。可如今他被那病折腾得憔悴了不少,脖子上围了厚厚的围巾,将下巴都遮得严严实实。
“林大人病得这么重,大夫怎么说?”
林风眠咳嗽了几声,摆摆手道:“我从前掉进过冰窟,之后就留了这么个毛病,一旦得了风寒,就不容易好,无事。”
我缓了一缓,便将弯月一事大致同他说了一下,当然是掐去了我兼职做南北的护卫这一段。
“这案子虽说目前没什么大的影响,但南北毕竟是国师,他那国师府中奇奇怪怪的法器不少,难保之后不会搞出什么事端来。”
林风眠微垂着眼睫,认同地点了点头:“如今首要的任务是搜罗到铁证,弯月她们几个人是受害者,除了她们之外,若是还能有人证,那便能定罪。楚大人,之后也辛苦你了。”
“我?”
“只要你能想到办法让南北认罪,我会上书皇上,提拔你做六扇门的二把手,俸禄涨三倍。”
笑话,我是那种会轻易为了钱途和前途就以身犯险的人吗?
是的,我就是。
“林大人放心,下官保证完成任务。”
以南北贱兮兮的为人,再加上国师府中以显世镜为首的、不好对付的法器,如何能让南北认罪,这是个问题。
黄昏时分下过一场急雨,湿漉漉的,晚上的月光都比平日朦胧。
南北在下朝之后又跟着皇上进了御书房告状去了,这次告的是兵部侍郎陈大人,说陈大人将自己的画卖到月鹿书画坊,那么烂的画还卖那么高的价,摆明了是以官位欺压良民。
再之后,宫中就传出旨意,将陈大人贬官两级,罚俸半年。
从前,南北再如何折腾,皇上给予的大都是不痛不痒的惩罚,降官还是头一回。于是,这夜我照旧猫在巷子深处时,光听周遭的气息就能感觉到这次来暴打南北的人数是平日的两倍。
寂静的夜里,有人踏着积水缓步走来,我屏住呼吸,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旁边的打手伺机而动,却和平日里的莽汉不大一样,身形矫健,步法诡谲,在扑向南北时,齐齐的抽刀声利落清脆。
我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像是一块大石头陡然往我心上一砸,砸得我胸口一闷,呼吸一滞。
我几乎是腿比脑子快,抽出刀飞快地扑过去,追在最后一批黑衣人的身后,堪堪和他们并肩的瞬间,黑夜里一股妖风扑到我的脸上,夹杂着冰霜,随后从脚尖到头发梢的一路,身子被寸寸冻结般动弹不得。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我和这一群黑衣人都被冻成了冰雕。
“都告诉你们打人别打脸,这回还升级了,拿着刀要往我脸上捅。不知道本国师靠脸吃饭的?”南北拍了拍手,从挤挤挨挨的冰雕中走出来,拐到我面前站定。
那个眼神,微妙,明亮。虽然我脸上遮着面纱,身上完好无损,但他这个眼神让我有种我在他面前赤裸裸的错觉。
半晌,他收回视线,招呼国师府的人将冰雕们搬回府中,准备挨个审问。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有点儿慌。
月上中梢时,轮到审问我,我一见南北那张脸就想打哆嗦,但身子又被冻住,就得生生地憋住。
南北的食指和拇指紧紧地捻着,再一拉,变出了一条银光闪闪的线,在我身上挥了两下,冰雕出了几道裂痕,啪嗒碎裂开来。
我原本以为南北就是个专门坑蒙拐骗的神棍,没想到,他还有这种非人的技能。
我愣怔间,南北伸手扯下我脸上的面纱,看着我的脸,神色没有一丁点儿惊讶,冷冷地笑道:“方才那几个人可供出来,说是楚大人花钱雇他们来杀我。楚大人还真是敬业,花钱雇人还不算完,自己也要一起上,真是不弄死我不罷休啊!”
我又是一愣,随即从他这段非常高能的话里抓了一个非常歪的重点:“你,你,你,你早就知道我是楚粒?”
“本国师法力高强,透过你这张遮脸布看你的长相有什么难的?我一早就知道王大花就是楚粒,但人嘛,谁都有难处,你出来做兼职也是为了生活。可你如今居然找人来杀我,那你到我身边做护卫的动机就很可疑了。”南北越说,声音越冷,“楚大人若是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本国师就送你到大理寺让你把牢底坐穿。”
解释?
解释就是,我和南北之间交集不多,冷不丁地和他热络来往那简直就是把“没安好心”四个字刻在脸上。
自从上次我做护卫时睡觉被逮之后,南北看我看得很紧,我没办法以王大花的身份在国师府仔细地调查。如今,我只能自己暴露身份,再以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让南北放松警惕。
于是,今夜那几个打手就被我换成了花钱雇的杀手。
我准备在南北于死亡线徘徊的那一刻闪亮登场,为他挨上一刀,用套路升华感情。
然而,也不知道为啥,明明这是我自己导演的一场戏,在刺客们刚冲上去时,我就忍不住要保护南北,不想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平日里被揍成猪头都不敢还手的弱鸡今日居然大爆发……这就很尴尬了。
可求生欲让我不能实话实说,我心思一转,开口道:“那些人确实是我花钱雇来的,只因我心中仰慕国师,便想了这个主意打算美救英雄,成就良缘,谁知道……”
南北定定地看着我的眼,丝毫不为所动,道:“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为了脱罪而找的借口,像你这样的人,本国师见得多了。”
你这么能看穿人心,怎么不去算命?
如此箭在弦上,我握了握拳,视死如归地倾身过去触上他的唇。
没有比这个更能表达心意的,我如今倒是懂了一个人生哲理:尽量不要说谎,不然,你不知道为了圆这个慌,你之后还要扯多少犊子出来。
他似是怔了怔,随即反客为主,温热的唇瓣卷了上来。
第五章 你拿我当情人,而我只想搞死你
我这个谎圆得很完美,这一夜过来,我在南北眼里就是一个情深似海的人设。
翌日夜里,我再到国师府时,就见到我日日躺着的房顶上铺着一块大的波斯毛毯,又加了四五床棉被。
南北说夜里风大,怕我着凉。
“我这个人最懂得投桃报李,看你对我如此上心,以后我也会如此对你好的。”
这一句话轻轻柔柔的,我没来由地心跳如擂鼓。
你信了我的邪,拿我当情人,而我只想搞死你。
我不仅慌,还有点儿愧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我夜里护卫他的地方从屋顶转移到屋内。
南北说外面就算有被子还是凉,就找人在外间搭了一张新床。我的活动范围也从国师府外的那条幽深小巷扩大到府中的任何一处。每逢闲逛时,我都是一边打着精神应付南北,一边将眼睛瞪成铜铃,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线索。
国师府的北苑有一处院落,常年落着锁,南北带我闲逛的时候,都会直接忽略这里。有一次,我一派天真无邪的傻样问他这里面是什么,难道有宝贝,所以才锁着?
南北温柔地笑着,伸手将我鬓边落下的碎发撩到耳后:“我的宝贝就在眼前,何须再去锁?”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之后再也不敢提这个事情。
但有一日晚间我睡得昏昏沉沉之际,睡在里间的人却起了身,披上外衫,脚下无声地往外走。
我揉了揉眼睛跟了上去,一路跟到北苑附近,他人就不见了,翌日晚上又是如此。事出异样,必有妖,我坚信这北苑中必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而且很有可能与江枝儿几人的案件有关。
老天爷可能感动于我这白日黑夜精分不休的样子,今日就给了我一个机会。
入夜,我刚到国师府时,南北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一见到我,就伸出手臂揽着我的肩:“皇上有急事召我入宫,可能回来得晚,屋里有刚做好的糕点,你吃了便早些睡,不必等我了。”
我委委屈屈地咬咬唇:“你不在,我睡不着。”
南北伸手揉了揉我的长发,轻轻地亲了亲我的额角:“傻姑娘。”
等确认他已经出了门,我脸上娇羞的表情敛起,快步往北苑的方向走去。
走到墙边,我脚下一点,飞身翻过去,这院中虽然荒凉,但打扫得很干净,我挨间屋子拐进去,在最后一间房中寻到了我想找的东西。
整间屋子除了一张案几之外,没有其余的陈设,案几上铺了一张纸,又比寻常的纸张薄,颜色也稍深一些。指尖触在上面,触感十分滑腻,就好像……在摸着人的皮肤一般。我心下陡然一惊,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几次。我忍着胃里的翻涌,将那张“纸”卷起,反身冲出国师府。
只要这个东西送到皇上眼前,别说南北是国师,就是皇上他爹,也救不了他。
割人皮做纸张……这么变态,这么非人,到时候南北估摸着会被拖出去烧了祭天。
想象到那个场面,我浑身战栗,脚步跟着停下。
“楚大人?”
熟悉的男声有些惊讶,我怔怔地抬头看着包裹得几乎只剩下一双眼的林风眠,我居然已经走到了他家门前。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被他看见。
他说:“楚大人手上拿的是什么?”
我抿抿唇,将手上的纸张递了过去:“这是我在国师府上找到的证据,是由那几位受害者丢的皮制成的纸。”
林风眠刚接过,听到我的后半句,猛地一怔,随即用力地将那张纸甩开。
寻常的纸落于半空都是飘起来再落在地上,这张纸却停在半空中,熟悉的妖风席卷而来,吹得我睁不开眼。
待我再回神时,林风眠半只胳膊已经冻住,且有渐渐蔓延到全身的趋势。他眸底猩红一片,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照着胳膊肘猛地一割,大片大片的血从断开的皮肉里溅出,我尖叫一声,转身就要跑,却已经来不及。
脖頸儿处陡然一疼,我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第六章 他会喜欢你,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
我醒过来时,首先听到了磨刀声。
就是那种路过长东街口会听到的,要杀猪前的声音。
眼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时必备的密室小黑屋,只不过,四角点了无数的蜡烛,照得太亮了,没有那种阴森恐怖的氛围。
前边的人听到动静,停止了磨刀,沉着脚步走到我的面前:“醒了?”
奶白的脸,绯红的唇,桃花眼中盛着的温柔仿佛能掐出水来,他坐在榻前,握了握我的手:“怎么这般凉?可是觉得冷?”
“你不是南北。”
我和南北这段时日也算是朝夕相对,他的一言一行、一个眼神,我都熟稔在心。虽然眼前的人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可我还是能一眼看出他不是南北。
面前人眼底的神色趋于冰冷,他抬起手,抹了几下脸,变回他自己的容貌。从前那样如玉雕刻、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如今却是红痕满布,像是干裂的树皮一样触目惊心。
“楚大人是不是觉得很恐怖?不必担心,过一会儿就不会这样了。”
冰凉的刀尖抵在我的脸颊,寸寸下移,凉得我一个瑟缩。
看清他眼底的阴鸷,我陡然明白过来:“江枝儿她们见到的那个人,是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能继续做人。”林风眠轻轻地笑开,刀尖已经移到我的膝盖处,“人大腿内侧的那一块是身上最嫩的皮肤,只消再有你这一块,未来十年,我便可以继续做人了。你放心,不会有痛苦,你还会很快乐。”
“待会儿你面前的我,就会化出你心里最喜欢的那个模样,和你弹琴作画,吟诗喝茶……他会喜欢你,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
他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天外来的箜篌的弦音,平息着内心的慌张躁动,我眼前白茫茫的雾霭散去,对上的是一张扬着嘴角、笑意盈盈的脸:“粒粒,晚间的夜宵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厨房去做。”
腿间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蚊子叮咬一般。我眼睛一眨,面前的南北的脸却又变成了林风眠的样子。
我使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拖着疼到入骨的腿往前跑,可没几步就又被他抓住,被他一把按在了墙上。
他说:“为什么我的术法对你不起作用?”
我脑中一团乱麻,咬着牙,一遍一遍地喊着:“南北,南北,救救我……”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密室建在哪里,谁也救不了你。”
耳畔林风眠的声音阴狠,我放弃了挣扎,身子软软地贴在墙边。
“谁说我想不到的,我这不是来了吗?”突然,懒洋洋的男声在上方乍起,随后那屋顶砰的一声炸开,化成粉末,随风飘去。南北就立在房檐上,往下看了看,啧了一声:“你说你把密室建在兵部侍郎陈大人家的茅房边上,你是咋想的?”
林风眠反应极快,一只手掐上我的咽喉,对着上边道:“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苦要逼我?”
南北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少见地肃着一张脸:“你既然知晓缝补人皮做皮囊,就该知晓江枝儿她们几个人沾染你的妖蛊之后伤口就会逐渐溃烂,最后毒发身亡。你如此害人性命,我既为一国国师,怎能饶你?”
林风眠被戳中心事,呼吸粗重,掐着我脖颈儿的手越发用力:“如果你今日非要如此逼我,那我就算死,也要带着她一起死。南北,你舍得吗?”
我眼前已经有些重影,模模糊糊间映出南北那张清冷的脸。
“你就算吃了她,也和我无关,她对我而言,不过就是抓你的工具。我故意让她看见我往北苑去,在那留了冰虫化出的人皮纸,我之前就在她的身上下过符咒,就在她左肩膀处,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找到这儿的?你的术法又为何对她不起作用?”
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眼泪也没出息地、哗啦啦地往下掉。
眼前的人犹还不够地继续道:“你不信啊?你不信,你去看看她的左肩膀。”
身后的林风眠身形一僵,手从我的脖颈处移去我的左肩膀。
被南北曾经“黑虎掏心”杵上的地方,之后总是酸酸麻麻地疼,我以为是落了什么病根,没想到,是他在里面下了咒,就在我们第一次见的那一日。
他早早就知晓我是谁,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我,不知道该说他心机深沉,还是说,他这贱人,我收不了,只能等着天收。
心疼过了就只剩下麻木,左肩膀上覆上一只手,顿时那里热得更厉害。
那一声疼到极致的嘶吼就在我耳边炸起,震得我差点儿耳聋。林风眠蜷缩在地上,痛到抽搐,那只完好的手燃起湛蓝颜色的火,可这次他再也没有手能拿着刀砍下去了。
我眼前一花,南北已经落在我的跟前,手搭在我的腰間往他的怀里一带:“走!”
第七章 被你天真善良不做作的性格吸引
林风眠是一只妖,还是一只百年难遇的……簸箕妖。
他如何成形已不可考证,但由于原形限制,他法力十分低微,只有基础妖的一些术法,每当化出人形时,脸上的皮就总会像簸箕一样全是格子。他要想在凡间和寻常人一样生活就只能换皮——用凡人身上最嫩最易贴合他脸的那一块皮。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每次下手都是换旁人的容貌,常换常新,免得哪一个没被他迷惑心智的人想起他的脸。
林风眠知道南北在查他,曾经他半夜到国师府试探南北的实力,差一点儿暴露,一脚踩碎了屋顶上的瓦片落荒而逃,之后就一直窝在家中不出去。
当听闻弯月认出南北的背影时,他计上心头,让我无论如何要找出南北行事的证据,想将这些都推到南北的身上,再做打算。
只不过,这种种终究只是想得很美,现实很醉。
南北在我左肩上下的那个符咒,对凡人没有损伤,碰上妖物就会起反应。林风眠知晓打不过南北,我就是护着他的救命稻草。急切之下,他也没有细想,然后就悲剧了。
林风眠死得很惨,最后那一只簸箕被烧成了一捧灰烬。
我后来路过的时候,烧了一把纸,毕竟是同事一场。
因为我协助办案有功,皇上下旨提拔我做了六扇门的二把手,一把手是前国师——南北。
“臣觉得,相对于国师,臣更喜欢六扇门查案的活儿,在这个职位上,臣必定能更好地为我大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南北的这一番话说得皇上十分感动,我就在旁边暗自翻白眼,想起那夜他将我带回国师府,言辞恳切地解释道:“我从前是捉妖的,后来皇上赏识我,让我做了国师。我盯上林风眠有一段时间了,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直到看见你总在他身边跑前跑后的,又查了下你的近况,才想到在那册子上写份告示,把你引来做我的护卫。我承认我一开始动机不纯,但后来被你天真善良、不做作的性格吸引。粒粒,你能理解我和你谈恋爱‘顺便办了个案子的这个说法吗?”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愤愤地回道:“不能!”
然后,那个天杀的就用术法把我定住,一把将我扔上了床。
他说,就算我生气,他也会想办法日夜在我的眼前晃,就算我烦,他也要晃。就这样晃一辈子,他也甘愿。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不是不感动的。
前提是,他没有一边说,一边扒我的衣裳。
出了宫门,我一眼都不带看他,径直往回走。这几日,我都是冷漠对他,虽然知晓在密室里他说的那话都是缓兵之计,但是,想想还是很生气。
才走了没两步,我腰间猛地一紧,再被一拉,我整个人像是小鸡崽儿一样被南北夹在胳膊下,扔进了马车。
我挺胸抬头,下巴扬起:“南大人再这样,我就要去皇上那参你了!”
南北眯着眼,好整以暇地看了我半晌,从怀中摸出一面镶嵌着红宝石的精致铜镜:“也好,可以顺路让皇上看一下方才某人是如何在御书房里翻白眼的。唉,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不过,别说,这白眼翻得还挺俏皮。”
那是能看到某处两个时辰之内发生事情的显世镜!
我的手顺着去抢,却抢了个空。
南北看着我,我看着他,四目相对间,我泪流满面,拉着他的手狗腿地摇晃着:“别嘛,别嘛,求求你了……”
“那不许再不理我。”
“好。”
“不许再拿林风眠的事情来和我闹。”
“好。”
“下个月就成婚。”
“好……”我一愣,随后摇头,“不好,不好。”
南北摇了摇显世镜,我嘴角狠狠地一抽,挣扎着是不是要向他这恶势力低头。
五月初,夏日快要来临。卷进马车的风和暖,拂得眼前人也有温柔的眉眼。有时候,我觉得总这样居他下风很丢人,可一辈子对着一个人丢人……思考一下,不仅觉得可以接受,还美滋滋的。
所以……
我咬紧的牙关一松,轻轻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