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路

2018-08-16 20:33尤努斯
四川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卓玛老爹大叔

尤努斯

高山上的太阳总是比沟谷河坝来得早一些,才是早上七点过一点,太阳已经照满仓了。不过今天的太阳却像是灯泡被纱布包裹了一层一样,颜色有些像鸡蛋中的蛋黄,同时又带有些许腥红,这样的颜色总是让人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不过木他珠可没心思欣赏太阳是什么颜色,只要不下雨,对他来说就是好天气。他手里拿着一根枝条,边走边打着路边树枝和草叶上的露水,边吆喝着在他前面慢吞吞走着的一群牦牛。这些牛可是他们家的财神爷,一年的收入大部分来自这些牛身上。特别是这两年,木他珠还指望着这些牛多长膘、多下仔呢。因为他要筹备结婚用的钱了,对象就是他们寨子中最漂亮的女孩子,仁真大叔家的卓玛。

说起这个卓玛那可不是一般的漂亮,不敢说沉鱼落雁、顷国倾城,至少在如洼寨找不出第二个能跟她比一比的。什么香肌玉肤、美若天仙,什么貌美如花、桃羞杏让,这些赞美女孩子的词语统统可以放一边去凉快了。她的美就像冬天的棉袄给人温暖,像瞌睡中的枕头给人满足,像黑暗中的灯塔给人希望。她让同龄的女孩子不好意思跟她走一路,让寨子中的男孩子经常为她私下决斗。难能可贵的是她有一颗水晶般纯洁的心,不论是谁有困难,只要能帮上一点的,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上前。

如洼寨是一个纯藏族村寨,保留着许多早期的传统习俗,还有不少早期留下的房屋建筑,这就构成了当地特有的民族风情。这些老旧的东西反倒让那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城里人感到别样的新鲜,于是隔三岔五就会有一些城里人上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胆大的还会走进山里,说什么一百年前有个外国人叫洛克的来过这里,还带走了很多山上的野花野草,回国后成了世界名人,于是他们也要走走这个洛克走过的路,看看这个洛克见过的花花草草。这其中有个胆大的城里姑娘叫陈水英,她剪着齐肩的短发,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独自一个人背着背包,脖子上挂着一个单反照相机很洋盘地走进了土盆子沟,沟的尽头右边上山就是根布山,也就是传说中当年洛克去过的地方。陌生人来得多了,谁也不会留意谁是不是出了山,而陈水英就是当天没能走出山的其中一个。

当打算去山上放牛的卓玛发现陈水英的时候,陈水英已经不只是蓬头垢面那么简单。在进山的当天下午,陈水英不小心滑下十多米高的沟谷,扭伤了左脚,好不容易爬上来,结果发现背包不知被树枝还是石头撕破了,食物和日常用品全无踪迹。或许滑下去的时候掉在了坡上,或许掉进水里冲走了吧。就连上山之前专门买的打火机也不在了,最让她感到心疼的是她的新手机,本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在微信朋友圈晒晒自己的壮举,却不曾想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除了偶尔能听到一些鸟叫的声音,就只剩下自己呼吸的声音,感觉不到还有其他生命的迹象。但她同时感觉到还有另一种生命在暗处正窥视着她的呼吸,不过那是由恐惧和害怕组成的魔鬼,是想吞噬她呼吸的魔鬼。大叫,她发疯般地大叫,希望有人能够听到,然而她的叫声像钻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不知道消失在了什么地方,回声都没有一点。绝望中好像只有哭是唯一能做的事,但哭也有哭累、哭够的时候,她还不想就这样让自己消失,可她试了很多次也无法让自己站起来。从溪谷爬上来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就是想用手爬下山也不可能了,何况两条小腿和手掌在滑下溪谷的时候划了好几道口子,特别是两条小腿一直在流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饥饿、寒冷、恐惧随着四周景物的模糊像一个个巨浪不停地拍打在她的心上。光线每弱下一分,她的绝望就增加一分。黑暗中那些树木的影子就像一只只怪兽紧紧地包围着她。她很累,却不敢睡觉,连打旽都不敢,眼睛一闭她就能看到有的人在山上迷路,被野兽吃掉;有的人在山上昏睡,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脚被蚂蚁啃得只剩骨头;有的人在山上受伤,活活饿死;还有各种各样自己在书上、电视上看到过的妖魔鬼怪、恐怖场景全都向她扑了过来……不敢睡,不能睡,但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呢?相机,对,相机里她拍了很多照片,不为看照片,只为相机里那一丝微弱的光线,这样至少可以让她觉得还有那么一点希望。

陈水英进山并不是为了旅游观光,只是好奇,她想知道那个美籍奥地利人在这个地方到底走了一条什么样的路,在路上都看到了些什么植物。其实陈水英自己既不是从事植物研究,也不是植物专业毕业,她只是城里医院的一个小护士而已,根本就没必要往这深山老林钻的。听别人说一百年前有个植物学家、地理学家约瑟夫·洛克来过这里,就把她的好奇心勾引了出来,同時最重要的是她想让朋友、同事们知道自己有一次独自“探秘”的经历。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只能说好奇害死猫了。

陈水英在根布山上,这里是如洼寨人冬季放牧的地方。虽说是牧场,却不是那种一望无边的草原。这里沟谷相连,灌木丛生,低矮的原生植物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繁多,这也就难怪那个外国人会选择来到这里了。陈水英只知道往山上走,并没有在来之前了解过这里,而且她也不清楚她走的这条路是不是就是当年洛克走过的那条路。包括洛克从这里带走的植物是什么她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一个外国人叫洛克的来过这里。

天朦朦亮了,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新熟的桃子,头发像毛草背兜一样沾满了枯草和泥土,衣服裤子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最让她难受的是山上的露气太重,衣服裤子全被打湿粘在了她的皮肤上,受伤的左脚踝早已肿得暗紫发亮,好在被石头跟树枝挂破的伤口停止了流血。她再次试着想要站起来,可惜还是以失败而告终。但天亮终究就是好事,至少能看清四周的景物。昨晚一夜她都在想:我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虽然太阳还没出来,但能肯定的是这个太阳自己一定是能看到了。

远远的她看到一群牛在山腰上慢慢向上移动,牛群后面跟着一个人,不过却不是朝她这个方向来的。看见了人,陈水英就知道自己有救了,她不会死在这个名叫根布的山上。呼喊,大声地呼喊,声音穿过空气,穿过灌木丛,钻进了山腰上那个人的耳朵。那个人停了下来,望向了她的方向,接着就听到那个人大声喊了一声:哦吼吼。陈水英明白这是在向她打招呼,同时应该也是在确定她所处的位置。她马上大声回应:“我在这里,我受伤了,快救救我吧!”那个人听到这样的话,放弃了前面的牛,转身朝着她的方向折了过来。

等待的时间是那样漫长,但现在明显是带着温暖的希望在等待,不像昨天晚上的那些时间,那是黑暗世界,那是死亡世界,是闻不到人气的魔鬼世界。

每隔一会儿,就会听到一声哦吼吼,陈水英就会赶紧回应一声。

太阳出来了,草头叶间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有些枝叶上的露水慢慢地滑在一起,合成一滴水珠,从叶尖轻轻地滴落下来,这时的树叶像是突然卸下千斤重担,调皮而又轻松地颤抖一下才会安靜下来。终于那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是个姑娘,一个年龄跟她差不多大的美丽姑娘。虽然穿着不入时的暗红色藏衣,却裹不住她天生的好身段:高挑的个头,纤细的腰身,胀鼓鼓的胸脯。那张清秀的脸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就像叶上的露水一样汇集一处,又从下巴落下,奇怪的是她的头顶居然有一层白色的雾气在飘荡。在这时的陈水英看来,赶来救她的这个姑娘不只是养眼的美女,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这个漂亮的姑娘正是如洼寨的卓玛,打算上山放牛的卓玛。“你怎么了,没事吧?”卓玛喘着粗气用流利的汉语问道。“我受伤了,动不了”。陈水英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受伤的左脚,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本以为昨晚上眼泪已经流干,没想到现在还是流了出来。卓玛安慰了她两句,看到她小腿裤管撕裂的地方血已经结了一层痂,但那脚踝却肿得像她们家喝酥油茶的木碗子一样大,而且很明显能看出骨头已经错位。常在山上走动的卓玛马上就想到可能是关节脱臼,但脚踝脱臼一般都可能是骨折引起的。她让自己的呼吸稍微顺畅一点之后说:“你的脚没法走了,我背你下山吧!”说完慢慢地扶起陈水英,让她一只脚先站稳,自己一只手牵着陈水英避免她摔倒,然后转身蹲下想要背起陈水英。就在这时,陈水英突然“哎呦”一声叫了起来,原来结痂的伤口在这个时候裂开了,血又开始流了起来。卓玛只有让她再次坐下来,察看了流血的地方,看到并无大碍,于是卓玛在附近的草丛中找来一些蒿草样的东西,扯下一些枝叶放进嘴里嚼碎,和着她的口水涂在陈水英流血的伤口上,把那只撕破的背包垫在石头上,砸断背带固定住她腿上的草药才又转身将她背了起来。

山高路远,而且还背着一个九十多斤重的人,卓玛也只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这时卓玛看到她的牛并没有按她的想法到夏牧场姜冉方向去,而是东一个西两个在山坡上游荡,她没时间去管她的牛,继续背着陈水英往山下土盆子沟走去。陈水英得救了,但她连卓玛的名字都没有问,就跟着别人的车离开了如洼寨去了城里。她不知道为了救她卓玛家的六七头牛跑到了雪山梁子,仁真大叔跟卓玛找了三天才找回来。

土盆子沟有两条河,说是河,不如说水量较大的溪流更为恰当。两条河水面都不足两米宽,深度最深处也就三四十公分吧,它们从两座不同的山流出来,最后在如洼寨汇合一处流向县城方向。同样是在山谷,左边从姜冉流出的牙仁河就像深闺少女,寂静无声,如果不走进树林几乎发现不了它的存在。而右边的拉扎河却像暴躁的汉子,一路大吼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它的存在,这条河就是从根布流出来的。现在正是夏季,如洼寨的牦牛都会被牧民赶到姜冉山上,牧民也会留在那里,主要是割下一些牧草蓄备,在冬天山上缺草的时候备用;二则这个时候正是挤奶做酥油的时候;三则姜冉山上有很多狼和羊鹰,刚出生不久的小牛仔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它们的美餐。特别是羊鹰,这家伙抓小牛仔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轻松。因此,牧民上山之后往往要呆上一些时日才会回到寨子做其他的事。

木他珠赶着他的牦牛已经到了土盆子沟的尽头,牦牛停在了牙仁河边喝水,过了牙仁河就是上姜冉的山路。先喝完水的牛慢慢地在往山上走,后面的还在喝。这些牛喝一气水会悠闲地停一下,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嘴巴跟脖子拉成了一条直线,瞪着大大的眼睛左边看看,右边望望,嘴里还不停地嚼着,好像刚才喝进去的水里还喝出了食物一样。有几头刚出生不久的小牛仔调皮地跑来跑去,一会钻进路边的树林不出来,一会儿又钻到母牛肚子底下吃奶。先上山的牛偏移离了路线,木他珠一边遭瘟的、栽岩的,嘴里不干不净地乱骂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扔了上去。那石头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打在了带头往斜路上走的牛身上,带头的牦牛吃了一石头赶紧上坡折回了应该上山的路上。

一般情况下如洼寨的男人只看管牦牛,这些牛长大就会卖掉。看管奶牛、挤牛奶、做酥油这些事都是女人做的事。木他珠的母亲早已去世,只有一个老爹和两个弟弟,两个弟弟在县城读书,只有周末才会回来。老爹患有严重的痛风,根本无法上山,所以看管牦牛只有他一个人来完成了。这里的牧民为了挤奶做酥油,通常情况下都会把奶牛刚生下的小牛仔杀掉吃肉。以前小牛杀掉之后都是自己家吃,自从县城周边兴起了旅游,就出现了专人来收购这些小牛。现在城里人给游客吃的所谓的羊肉,其实很多都是小牛肉,特别是那些专做游客生意的烤羊棚更是如此。毕竟小牛肉比羊肉成本低了很多,而且外地来的游客面对焦黄的烤肉谁也认不出是不是真的羊肉,只要看到院子中有一只羊头就行。他们不会知道,这只羊头到了明天还要拿出来继续忽悠别的游客。

黄昏时候木他珠才赶着牛走到牧点,他把牛关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卓玛。山上没有电,卓玛的电话早就打不通了,木他珠专门托人从城里给她买了个太阳能充电器,还带了一些好吃的零食上来。一想到卓玛他心里就美滋滋的,不过他连卓玛的手都没摸过一下,不是他不想,是卓玛不准。卓玛答应嫁给他是因为她不想让仁真大叔为难。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当时卓玛才十二岁,仁真大叔为了方便送牛到县城去卖,花了五千块钱买了一辆二手小四轮拖拉机。有一天送完牛准备回如洼寨的时候,遇到了十四岁的木他珠跟他妈妈搭车,好心的仁真大叔二话没说就让他们坐上了拖拉机。然而没想到车走到半路刹车管爆了,刹车失灵,拖拉机直接冲进了河里。仁真大叔拼尽全力救出了木他珠,而木他珠的妈妈却不幸淹死了。木他珠的父亲在他们家亲戚的鼓动下,打算把尸体抬到仁真大叔家经堂,然后再说后事。当仁真大叔听到这个消息,不顾受伤的身体,马上从医院跑回家,求他们不要那样做,要赔钱、要赔命都行,千万不能把尸体抬进他们家经堂。经过无数次的沟通,木他珠父亲才面露难色地说,不抬也可以,仁真大叔必须要答应等卓玛长大后嫁给木他珠。因为他们家实在太穷,而卓玛又实在长得漂亮。谁都知道如果凭木他珠的长相跟他们家的条件,想要娶仁真大叔家的卓玛,那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只是事情走到这一步也没别的办法,最后仁真大叔迫于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卓玛长大了,木他珠也长大了。卓玛出落得像仙女一样漂亮,而木他珠相貌平平,也没什么出息,他们家现在的四十多头牦牛都是当初仁真大叔赔的钱买来小牛发展起来的。木他珠别的本事没有,喝酒却是一把好手,经常醉得一塌糊涂,醉了之后田边地头哪里方便就睡哪里,为这个事他父亲不知道骂过他多少次,但他还是我行我素,有酒必喝,喝酒必醉。寨子里同龄的年青人见到他总会来一句,美丽的凤凰天上飞,醉倒的猪儿呼呼睡。然后一阵大笑扬长而去,对他的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仁真大叔每次看到木他珠心里就有气,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一个人,以后的生活会好得了吗?

木他珠在姜冉山上的木摞子离卓玛家的木摞子不是太远,大约半小时就能走到。远远他就闻到了萝卜炖牛肉的味道,闻到这个味道他不由地咽下了口水。中午在路上啃的干馍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在想等会儿跟卓玛吃饭的时候要不要哄着卓玛也喝两口酒。自从上年在城里买了部智能手机,他就经常在网上看那些黄色段子、黄色视频。沉迷在那些勾魂的片段中不能自拔,时时想着要是卓玛也能像那些女人一样就好了,可惜卓玛碰都不让他碰一下,更别说像那些女人了。一路上他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把卓玛弄到手,用太阳能充电器还是用酒?如果她不同意要不要硬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矿泉水瓶,那里面装的是散白酒。摸着酒瓶马上感觉心里踏实多了,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卓玛家的木摞子门口。

“卓玛,我上来了,我给你买了个太阳能充电器,有了这东西你的电话就不怕没电了,你看看喜不喜欢。”木他珠边说边把充电器从食品袋中取了出来。正在削土豆的卓玛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怎么用电话,你自己留着用吧。”

“这怎么行,这是专门给你买的,六十多块钱呢!”

“我说了我不要。你要不要在这儿吃饭?如果在这儿吃,我就多削一个土豆。”

“我都要饿死了,肯定要吃嘛!”

木摞子空间不大,也就十个平方的样子。迎进门对着就是一张简易小木床,床前放着打酥油的木桶和一张小桌子,桌子上堆码着做好的十几砣酥油,还有一个不大的菜板,上面放着几片刚切好的腊肉。看起来卓玛是准备再炒一个腊肉土豆片了。没有玻璃的窗子下就是火塘,火塘上吊着一口老式的顶锅,闻味道就知道顶锅里蒸着米饭。火塘边上煨着一个不大的钢精锅,锅里炖的正是萝卜牛肉。削土豆的卓玛脸被火烤得红红的,门外的光线暗了下来,卓玛脸上的红霞却让她显得更加迷人。木他珠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心里盘算着如何靠近她,充电器明显没有作用,那就喝酒,想办法让她多喝点,要是她喝醉了更好,那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到这样的美事,木他珠一絲坏笑偷偷地爬上了他的嘴角,只是卓玛没有看到而已,如果让她看到他那样的坏笑,说不定马上就会赶走他。

不大功夫,腊肉土豆片、萝卜炖牛肉就装进了两只碗中,卓玛把它们放在了火塘边的一块木板上。桌子上堆码着酥油,木板充当了临时桌子。当卓玛准备舀饭的时候,木他珠说话了:“等会舀饭,先喝点酒,你累了一天,也喝点吧!”卓玛看了他一眼说:“要喝你喝,我不喝。”说完自己舀了饭开始吃了起来。木他珠无趣地倒了半碗酒自己喝了起来,他这时想的是你不喝就算了,那我喝完就装醉硬来,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不信就你那小身板我还搞不定?

火塘中的火光渐渐暗了下来,吃过饭的卓玛从门外取了一些柴加了进去,柴是干柴,放进火塘一下子就跟着燃了起来。木他珠喝下碗中最后一口酒,看了一眼燃烧的柴火,把眼神停在了正在添柴的卓玛身上,他一下子想起那些黄色段子中常出现的一个词:干柴烈火。漂亮的卓玛就在眼前,他要燃烧,他想燃烧。他轻轻地把木板从脚前挪开,把手伸向了背对着他的卓玛,他的手指刚挨到卓玛的衣服,卓玛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你吃也吃完了,喝也喝够了,现在就走,我这儿没地方让你住。”

“今天我不走,你是我没过门的媳妇,我今天跟你睡了又怎么了?”

听到他这样不讲理的言辞,卓玛情绪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非常生气地说:“滚,别说我还没嫁给你,就是嫁给你我也不准你碰我,马上滚回你那边去。”

“你休想让我从这个门出去,今天老子就要跟你睡。”说着木他珠就像饿狼般地扑了过来。木摞子太小,卓玛躲避不及,被他一抱抱了个正着,一张满是酒气的嘴向卓玛娇嫩的脸上贴了上去。“啪”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木他珠脸上传入他的耳朵,这一记耳光木他珠做梦都不会想到,或许是这一耳光激怒了他,或许是他体内的荷尔蒙冲上了脑门。他像抓住小牛的羊鹰一样,双手紧紧地抱住卓玛,转身就将卓玛压在了身后的床上。

卓玛无数次努力想把他从身上弄下去,都无济于事,她只有不停地摇头,避开他那张臭哄哄的嘴,用双手紧紧地护住自己坚挺的胸部。就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突然看到了床边酥油木桶上放着的菜刀,她腾出右手一把抓住刀柄,把刀比在了木他珠脖子上。木他珠的手刚放到卓玛胀鼓鼓的胸脯上就感觉到一丝冰凉从脖子上传来。他吓了一跳,但马上又镇静了下来,用手指着头说:“有种你就朝这儿砍。”卓玛毫不犹豫的用刀背砸向了木他珠的头……

打电话,卓玛从木他珠身上掏出他的手机拨通了仁真大叔的电话,她告诉父亲自己砸伤了木他珠,要赶紧送往医院,让他开着拖拉机在土盆子沟来接她们。说完卓玛赶紧把马从后面的马圈牵了出来,搭好马鞍将他扶上马背,带着手电筒就踏上了下山去的路。

月亮早早地爬上了天空,在云雾的遮挡下,山路看起来并不是太清楚。空气中弥散着草与牛粪的味道,隐隐还有来自木他珠头上血腥的味道。木他珠怎么也没想到卓玛居然真敢对他下手,想到以后还要娶这个女人当老婆……想想都后怕。这两刀背砸得他云里雾里,还好没要了他的命,要不然死了见到阎王,问怎么死的,自己都不好意思回答。但明明手机上看到的那些女人个个都温柔如水,跟他们在一起的男人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那样呢?难道手机上看到的都是假的?他又想到了早上带着蛋黄腥红的太阳,肯定是今天日子不好,要不然好好一个太阳怎么会是那样的颜色!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卓玛牵着马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她只想着要尽快送木他珠到医院才行,虽然她也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但伤口太大,一直在流血,必须要缝针才可以。当她们从姜冉走到土盆子沟,天都快亮了,仁真大叔跟他的新拖拉机早就在这里等待着她们的到来。看到她们走到跟前,仁真大叔赶紧上前将木他珠扶下马,拖拉机的拖斗里铺着厚厚的干玉米草,草上铺着两床铺盖,他安顿好木他珠让他睡在两床铺盖中间,让卓玛就坐在拖斗中的玉米草上,这样就可以照顾受伤的木他珠,然后把马鞍卸下来也放在车上才算完事。至于那匹马就不用管了,它自己会去找东西吃。

拖拉机清脆的声音在土盆子沟一路传来。除了车上的三个人,没人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早就从土盆子沟开着拖拉机出来。以前偷拉木料的人就是这个点出发的,现在管得紧了,也没人再敢偷拉,除非是想在教育所吃几天不用自己动手煮的饭还差不多。拖拉机颠簸得卓玛的腰有些酸痛,要不是厚厚的玉米草,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坚持到城里。她换了个坐势,伸直有些发麻的双腿,左手紧紧地抓着拖拉机拖斗的边缘,右手帮木他珠压了压铺盖,她看到这家伙居然睡着了。颠簸得这么厉害,他居然能睡着,也真是够可以的。

终于到了城里。医生很快就给木他珠缝好了伤口,木他珠想回家,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才行,看到他住进病房仁真大叔留下钱就离开了。卓玛要照顾木他珠,自己家的牛还有木他珠家的牛现在只有他去山上照看。而让卓玛没有想到的是,进来给木他珠打吊针的护士竟然是去年她从根布山上救下来的陈水英。她还是一头披肩短发,气色明显比当初救她的时候好得太多太多。本来就白净的脸,被白色的护士服衬托的更加水嫩。她认出了卓玛:“你是如洼寨的对吗?我是陈水英,去年去如洼山上玩儿是你救了我,你还记得吗?”卓玛当然记得,只是她不好意思先开口,她身上穿着满是尘土的老式藏衣,衣服上还沾有木他珠的血迹,并且一路风尘从姜冉下来,蓬头垢面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跟陈水英说话。既然让她认出来了,卓玛倒也坦然了许多,回答说:“嗯,没想到你在医院工作!”陈水英显得很是兴奋,拉着卓玛的手不放:“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抽空去如洼寨看你呢,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你,我们真有缘分啊!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上次受伤不说,还又累又饿,就把这个事搞忘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你想多了,我叫卓玛。以后要是还想进山,我带你去,可不要再一个人进沟了。好在你去的是冬牧场根布,要是夏牧场姜冉的话那就麻烦了。”

听卓玛这样一说,陈水英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表示好悬,连声说道:“幸好,幸好。”接着又说:“听说你们上面还有很多好吃的,我是个吃货,肯定還要去的,这样吧,现在我还有事,下班我来找你,好吗?”说完就出了门。

躺在病床上的木他珠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陈水英和卓玛。卓玛很漂亮,美得让人总想多看两眼。这个陈水英说不上特别漂亮,但说话声音很好听,柔柔地,软软地,让人听着很舒服。最关键的是白色护士服下那双高耸的乳房,明显比卓玛大得多,这不由得让他多看了几眼,幻想又出现在了他的脑中……

在住院的这几天,陈水英有空就会过来陪卓玛,一来二去跟木他珠也就熟悉了。但卓玛跟木他珠谁也没告诉她受伤的真实情况,只说晚上走路的时候摔了一跤,不小心磕在了两块锋利的石头上。陈水英也没多想,对她来说,在山上受伤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她不是也在山上受过伤吗?有时候卓玛不在病房,她也会过来陪木他珠说话,木他珠讲如洼寨、讲山上的趣事;陈水英讲在城里、在外地的趣事;这让两个人都觉得很新鲜。特别是木他珠,他喜欢听陈水英说话,更喜欢她在不值班的时候过来陪他。不值班的陈水英会穿上漂亮的衣服,有时候在她弯腰或是捡东西的时候,他还能从陈水英的领口瞟到一眼白花花的乳沟。在卓玛哪里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次,因为卓玛老是穿着包裹严密的藏袍。

木他珠在心里对比着卓玛跟陈水英,卓玛是冰山美人,有死去的母亲撑腰娶她肯定是不会有问题,自己能不能融化她,那就真不好说了。陈水英性格开朗,时尚大方,但人家有工作,自己穷得只有一群牦牛,人家怎么可能会看上自己呢?他茫然了,他多希望把两个人的优点集中在卓玛一个人身上。

时间过得很快,木他珠出院了,回到了他的牛群中。仁真大叔为了让卓玛暂时避开木他珠,把在外地打工的大儿子叫了回来去姜冉山上管牛,给卓玛在城里租了一间门面,让她做起了土特产生意。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除非木他珠自己提出退婚,不然迟早卓玛还得嫁给他。

天上的月亮像桶里的牛奶一样光洁,又大又圆,四周连一丝云层都没有。还有一天就要立秋了。木他珠坐在木摞子前望着圈子里的牦牛,一只小牛仔瞪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在问他想什么。他苦笑一下,从怀中摸出矿泉水瓶喝下一口酒。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果不想办法,可能自己真要这样混一辈子了;还有卓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她; 那个陈水英从他出院也就再没见到过,也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牛群在圈子里突然躁动起来,个个发出低沉的吼声,相互挤着,还用那长而锋利的犄角顶着身边的牛,有几头干脆跳出了木头围成的圈子。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有狼钻进了牛群,正当他打算去看个究竟的时候,脚下突然很厉害地抖动了起来,他感觉被人放进了酥油桶,被人一上一下地提拉着,自己的脚根本无从着力。牛叫的声音、木摞子中东西掉地上的声音、山上滚石头、塌方的声音在这一刻都传进了他的耳朵。

地震!他费力地站起来向四处看看,这个地方很宽敞,不用担心有石头滚到跟前来,木摞子全是木头搭建出来的,也不用担心会垮掉。他想去把跳出圈的几头牛赶回来,脚下却像踩在海绵上一样绵软,只能等着抖动小一点再说。隆隆声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对面山头在月光下突然好像一下子矮了很多,仔细一看,原来是山顶的树木倒了下去。我的天,这个地震的劲仗也太大了点吧!突然他的心头一紧:老爹,患有严重痛风的老爹,两个弟弟都不在家,老爹不会有事吧?他摸出电话想要打个电话回去,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怎么办?按现在的情况如果往山下走……顾不了那么多了,走,马上回家。

一条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路,现在已经完全变得陌生。很多地方已经无法通过,树倒了很多,不断有乱石在身边、头上飞过,打在身外的树上发出难听而又恐怖的声音。脚下的地面过一会儿就要抖上几下,但他不能停,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家,只有看到老爹没事才能放心。虽然自己常常因为喝酒、因为懒没少挨老爹的骂,但他是老爹啊!自从母亲死后,就是老爹一个人不知辛劳地把三兄弟盘大,他还没享过一天福,才看着三兄弟刚刚长大,他的身体又出了问题。今天不是周末,两个读书的弟弟肯定不在家,这么厉害的地震,他会不会……

今天的月亮特别亮,特别圆,好像专门是为他照明一样。一路上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怀里的酒瓶什么时候掉了也不知道,当他来到土盆子沟时才发现衣服裤子到处都挂出了口子,两只手早已血肉模糊,血把手指都粘在了一起。这只能在牙仁河边洗洗才行了,在冰冷溪水的刺激下,一阵钻心的痛让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土盆子沟沟宽路大,好像地震对这里影响还不算厉害。一路上木他珠放开步子跑了起来,老爹啊!你可不能出事啊,以后我都会听你的话,我再不滥酒,再不偷懒了,你可要好好的呀……

当他跑到如洼寨,寨子里的人都在村子口的一块宽敞地里搭建着简易帐篷,他大声地吼着老爹,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看到老爹安然无恙,他的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原来地震一来,人们都意识到了危险,就往外跑了出来。老爹因为严重的痛风半天也没能走出屋子,是仁真大叔带着他驮酥油回家的大儿子背老爹出来的。木他珠听到这样的情况,忍不住一膝头跪在了仁真大叔面前,重重地磕了一個头……

一年过去了。又到了秋天,五颜六色的树叶、野花构成了一幅幅炫目的彩林画卷。特别是如洼寨在灾后重建中得到了政府很大的帮助,修建了很多新旧结合的房屋,包括那座老旧的寺庙都被翻修了一遍。对常住如洼寨的人来说除了感激政府的帮助外,对景色什么的,实在是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那些城里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这么美的地方就应该搞开发、搞旅游。他们说就连这里打酥油用的木桶、山上放牧住的木摞子、那个洛克走过的路,这些都是具有深远意义的文化景观。既然有这么一个深厚文化底蕴、风景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加以引导,让这个寨子引进旅游走出去呢?于是如洼寨热闹了起来,城里的领导来了,外地的游客来了,还有专门找洛克路线的人也来了。

寨子中头脑灵活的人不失时机地做起了旅游生意,这其中就有木他珠。他把牦牛卖了,大着胆子从银行贷了款,把他们家老旧的房子改装出来做成了很有特色的藏族旅店,并在寨子中开了一家名叫如洼旅游精品的商店,店里的商品都是如洼寨跟山上出产的中药材、酥油、牦牛肉这些东西,当然还有他亲自挑选并亲手制作的酥香小牛肉。为了跟上形势,他还专门让陈水英帮他选了一台电脑,赖着她让她教会了怎么使用,现在他已经可以轻松地在电脑上直接跟游客、商家联系住宿和产品销售的事了。

有一天在路上,木他珠遇上了给卓玛送货回来的仁真大叔,仁真大叔问他:“娃,你啥时候开窍的?现在酒也不喝了,开始知道做正经事了。”木他珠脸上一红:“从上次你救我老爹开始吧,我也说不清楚,呵呵呵。”

周末,陈水英背着背包,挂着相机来到了如洼寨,她说她还要去走走洛克走过的路,木他珠说:“还是去姜冉牧场看看吧,那上面可比根布好看得多。”

“不去,我听卓玛说过,那上面有狼,而且那个地方太远,我可不想在山上过夜了,万一不小心遇到狼群,那可怎么办?虽然上次在根布受过伤,我还是觉得去根布稳当一些。”

“哈哈哈,狼?你连我都不怕,还会怕狼吗?”

“讨厌啦!跟不跟我去根布嘛?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哼!”

“我去,我去,我敢不去吗?不过我可要先把话说在前头,我是不知道你说的那个洛克走的是哪一条路,而且我相信如洼寨现在也不会有人知道。”

“笨蛋,走吧!你连自己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还管什么外国人走的路?我知道就行了,快走,快走啦。”

话没说完陈水英就拉着木他珠直奔土盆子沟而去。在根布木他珠带着陈水英来到他冬天常去放牧的一个地方,这是一块平地,牧草已经开始泛黄,除了一些小鸟在觅食着草的种子外,就只看到一只鹞子从头上飞过。陈水英在草丛中不停地摆弄着姿势,让木他珠给她拍照。然后用手机又来了几个搞怪自拍,配上了一条文字信息:洛克走过的路我不一定能找到,我的路我知道,而且我已经找到了。编辑完成就发送到了她的微信朋友圈,很快她就看到很多人在给她点赞,她十分得意,像一只花蝴蝶一样轻盈地飞到木他珠身边一定要让他看看。木他珠说回去慢慢看吧,陈水英拉着他的手边摇边撒娇说:“不嘛,不嘛,我就要你现在看,你不看我就不理你了。”说完还真就嘟起了她的小嘴,把头偏向一边不看木他珠了。木他珠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放下手中的相机,说:“好吧,那我要抱着你一起看。”

这是一片柔软的牧草,躺在上面比床垫硬了那么一点,比地毯软了那么一点……

那只飞走的鹞子在空中不停地盘旋,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猎物,还是在偷窥草丛中的春色。木他珠看也不看它一眼,他可不想干那种到嘴的肥肉不吃,去打翻山鹞子的蠢事。

木他珠轻轻搂着躺在他怀中的陈水英,温柔地帮她拨开挡住眼睛的一缕头发,在柔和的阳光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配上她那红晕未褪的肤色,就像一只熟透的水蜜桃一样诱人。他忍不住支起身子又在她柔软的红唇上吻了下去,四片火热的嘴唇再次紧紧地粘合在一起。过了很久,木他珠躺平身体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最后满足地说了句:现在我知道路是怎么走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如洼寨的路上一辆白色的轿车开到了仁真大叔家门口,车上下来的正是如洼寨的第一美女卓玛。她穿着一身时尚的衣服,隔着白色的衬衣隐约能看到里面肉色的胸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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