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小羊
我5岁那年,母亲辞去代课老师的工作,南下东莞打工,补贴家用。那时起,母亲开始走在奔波的路上。
母亲加入了春运的大部队,为了买到票,常连夜在火车站排队。火车站多挤啊,小个子的母亲被推搡着挤来挤去,也不说什么,只是拽紧手里的包,踮着脚看着售票厅。末端队伍从慢慢到售票窗口,有时需要一天一夜,母亲的脚会站得酸软,想上厕所了就告诉后面的人一声,饿了就吃随身带的馒头,既节约时间又节约钱。
买到票后最开心,但却开始了最累的过程。为了回家,母亲不怕。
人挤人,脚踩脚,母亲大多时候都随着人流,从火车站窗口先把两大袋行李扔进去,再爬上去。前后都是回家的老乡,大家帮衬着,一个在里面拉,一个在下面推,瘦小的母亲就钻进了窗口。二十多岁的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普普通通的打工妹,没多余的钱,打工的地方又离火车站很远,几乎每次都只能买到站票。好不容易挤进车厢后,人多得甚至想要坐在行李上都很难,一堆人就挤在厕所边。
有一次她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就是座位下面,实在太困和太累了,她请三座那边的人抬起脚,让她躺了进去,睡一个好觉。几双脚的臭味也算不得什么了。
为了省钱,在火车上挤了几天几夜后,母亲常常背着沉重的大麻袋走回家,从县上走到镇上,从镇上走到乡里,母亲为了和我们团聚,竟不觉得累。
有一年快春节了,我天天在门外小路盼着。大年初一那天,飘着大雪,我一大早起床站在门口,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屋外。
突然小路上出现了母亲的身影,背着两个大麻袋,用一根较粗的树枝当拐杖,歪歪扭扭地艰难往前走,额上凌乱的头发贴着脸,雪地上的脚印一深一浅。
我边喊:“妈妈!”边飞奔了过去,差点摔倒,母亲急忙喊:“慢点!慢点!”丢了树枝,母亲抱着我,亲我的脸,笑得很开心。但笑着笑着,母亲的眼泪流出来了。
13岁,我在县里的中学念初二时,母亲终于真正回家了,不再外出打工。但母亲仍走在奔波的路上。
有几年,我常做噩梦,半夜或者被吓醒,或者在梦中挣扎半天终于醒来,然后就会心有余悸地大喊:“妈妈!妈妈!”
母亲就会马上奔到我的房间陪我,等我睡着后再离开,有时晚上会来回好几趟。两个房间丈量着母亲奔波的爱。
每次我一喊“妈妈”,母亲就马上跑过来,爱怜地看着我,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从没有因为我打扰了她的睡眠,有过半句怨言。
有一次噩梦醒来,母亲过来陪我后,我又睡着了,不一会又做噩梦,迷糊中好不容易挣扎醒来,看见母亲担忧的脸。母亲竟然一直没走,也没有睡觉,就一直坐着看我,眼神中满是心疼和忧伤。
母亲又开始为我做噩梦带我到处去看,听说可能是神经衰弱,就给我买治神经衰弱的药,但不见好。
大学时,在电话里听说我又做噩梦了,母亲竟然马上买了第二天的车票,一大早从镇上出门,转两趟车后,坐7个小时的火车,挤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快到下午6点时才到我们学校。母亲很节约,我们家经济也拮据,当时我上学都是借的钱交学费。
家在当地的下铺室友很热心,为了把铺位腾出来给我母亲睡,室友每天下午放学后回家。向她借了床铺,晚上母亲睡下铺,我在上铺。半夜醒来,母亲站在床边看着我。迷糊中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妈,你站这里干吗?吓我一跳。”母亲说:“我怕你又做噩梦想醒醒不来,好叫醒你。”
直到现在,母亲的睡眠都不好,总是特别容易惊醒,一点睡不踏实,这些都是那些年落下的毛病。
转眼,我结婚了,怀了孩子,母亲却没能省心,还是常常奔波。那时她没再开店铺了,开始在父亲工作的学校,当起了门卫,每天都需要守着,却常为我请假,匆匆赶来。
怀孕4个月时,我因尿路感染引起败血症,当天晚上寒颤不止。老公在外地出差,一时赶不回来。从我怀孕后就被老公请来帮忙照顾我和孩子的婆婆很害怕,给母亲打了电话。
母亲离这虽只几百公里远,但需要转两趟火车、三趟汽车,估计母亲就算到了也是第二天晚上了吧。
哪知第二天一早醒来,就看见母亲焦急的脸。她没有睡觉,买的晚上的火车,连夜赶来的。母亲摸着我的头问:“怎么会这样呢?”满眼的心疼像极了过去我做噩梦时,母亲看我的神情。
那些天我像变成个小孩子一样,母亲给我梳头、喂我吃饭,我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二十多天后出院回家,一切平安。母亲就又赶回去了。
只剩1周多到预产期时,老公还在国外工作,他的休假时间是固定的,没法调,回来的机票也是单位统一购买,大概要3周后才能回来。母亲提前请假赶过来。我一直想顺产,母亲就没事陪我走走。
那时我晚上睡眠不好,胎位太低,也怕尿路感染复发,不得不每晚一个小时起一次夜。精神状态不好的我,情绪常常很不稳定。
母亲睡书房,但她总是一会儿又过来开门看看我,一开门我就要醒,我很烦躁,忍不住埋怨:“妈,您别老开门,我好不容易睡着,您一开门我就又醒了。”
母亲说:“好。”但又忍不住来开,说怕我有反应来不及告诉她们。想安心睡会的我一生气就把门给锁了。
早上,母亲敲门,我没开,母亲叫我起来出去走走,我说:“我还要睡觉呢!昨晚都没睡好!”
母亲继续敲门:“早上要吃早饭!还有你想顺产,还不出去走走,等会回来再睡。”我没理她,始终不开门。
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了,我出去,在厨房外的阳台上看见母亲,背对着我的她一直用手背擦眼睛。我在后面站了好一会儿后叫她,她也不说话。
很久后,母亲边抹眼泪边说:“你刚生了病,我怕你又有什么事,忍不住就想过来看你。谁知道会影响你睡觉。”我的心像被揪了一下。
那天开始,我让母亲和我睡一个房间,只是母亲的习惯还是没改,只要我一起夜一翻身,她就马上起来问我:“怎么了?”
孩子出生后,婴儿床放在主卧,我和母亲睡大床。那会儿我不介意我的睡眠了,母亲却开始介意了。
午休时宝宝“嗯”一声我就想起身看看,母亲说:“你睡你的,孩子又没哭!”
躺下后还没睡着,一会宝宝翻个身,我又爬起来想看,母亲一下语气有点重:“叫你睡你的!”
我一下子像被火点燃的烟头一样,不知怎么对母亲喊到:“干吗呀!干吗呀!烦不烦?”
母亲不说话了。再过一会,母亲起床了,但一直背对着我。
觉得有点不对劲,我坐起来,发现母亲在抹眼泪。我心想母亲怎么又哭了,只得说:“对不起妈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刚才语气就冲了。”
母亲一直没说话,只顾着抹眼泪。过了好久,母亲才说:“你还在坐月子,要多休息,而且我在这里,孩子就算需要,我也可以起来弄孩子,你不养好身体,以后怎么办?”
看着母亲红红的眼眶,我突然心里酸酸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奔波为我,我竟在生孩前后气哭母亲两次。母亲再唠叨,要求再不合我当时的意,也是出于爱我啊!我怎么能烦母亲,对母亲发脾气呢?
但母親哪里记女儿的仇,即使第一次哭的时候说要回去,也没有回去。这几年,更是每次只要一个电话,母亲就马上从老家赶来帮忙,奔波在两地之间。
去年,相邻城市的弟弟也有了宝宝,需要母亲帮忙带孩子,母亲就辞去了工作,离开父亲,奔波到弟弟那里。之后常常奔走的地方,就变成了三个。
最近,我和老公新买的二手房要过户了,老公却刚出差国外,早早几天母亲打来电话:“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去过户怎么忙得过来?孩子奶奶如果来不了的话,就提前告诉我,我过来帮着看孩子。”
这不,此刻,母亲又在赶来我们家的路上了。
母亲为我走过的路有多长,我不知道,但这奔波路上的爱,却深深流淌进我的心里。
谢谢您,我的母亲,为我奔走的脚,给我无尽的爱。责编/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