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南,一个出生在湖南省宜章县莽山的美丽女孩,从小双耳失聪,可她却偏偏要和正常孩子一起上学,而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2018年5月,她被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录取为博士研究生!
她能奇迹般地做到这一切,是因为她幸运地拥有一对永不言弃的教师父母,特别是母亲江文革,一名普通而异常坚韧的乡村教师。在经过杜鹃啼血般的痛苦之后,她又如燕子衔食,以深沉的母爱养育女儿。她不仅教会女儿读懂唇语,还教会她说话,更可贵的是,她培养女儿从小就自强自立,于荆棘之处踏出坦途,最终取得了非凡成绩!母爱的力量无坚不摧,有了她,石头也能唱歌,铁树也可以开花!
1992年夏天,湖南省郴州市宜章县,林海茫茫的莽山瑶族乡,一声嘹亮的婴啼破空而来,给莽山民族中学教师赵长军和江文革夫妇带来了无限惊喜,他们给女儿取了个诗意的名字:江梦南。
江梦南半岁之前,每当课间铃声响起,她就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咿呀欢叫。她是老师和学生喜爱的小精灵。赵长军对妻子说,梦南动作这么协调,将来当个舞蹈家吧。江文革却说,不,她会成为歌唱家!夫妻俩愉悦地抬着杠。其实他们心里都认为,女儿平平安安、健康成长就是最大的福气。可命运却偏偏给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小梦南半岁时,父母不巧去郴州照顾生病的外公去了,就让奶奶代为照顾她。哪知,小梦南高烧39°C,奶奶带她在乡村诊所打了十来天吊针。女儿退烧之后,细心的江文革发觉女儿不对劲,她拿着搪瓷盆在女儿耳边使劲敲,小梦南毫无反应。恐惧感紧紧地攫住了江文革的心。赵长军听说过药物致聋的案例,他也急得六神无主。
1993年暑假,赵长军夫妇抱着小梦南到市医院检查,医生给出了一致诊断:孩子有听力障碍!赵长军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妻子,怆然走出医院,他安慰妻子:“咱们到省里去,大医院总会有办法。”随后,他们相继来到长沙湘雅医院及湖南省儿童医院。医生再次给出明确诊断:梦南对135分贝未引出反应波,系极重度神经性耳聋,目前的医疗技术对这种耳聋无能为力!江文革当即瘫软在地,等她回过神来,女儿正用小手抚摸着她的脸。搂过女儿,江文革无声饮泣。
在省儿童医院,他们想给女儿买一个助听器,医生好心劝阻道:梦南对135分贝都没有引出反应波,助听器对她而言没太大意义。但赵长军夫妇执意花了两个月工资买了一个国产助听器。江文革把助听器塞到女儿耳朵里,没多久,女儿耳周稚嫩的皮肤被磨破了。好在,不久小梦南就适应了,不再乱动。江文革用录音机播放各种声音,可小梦南仍没有任何反应。
为了解女儿的病情,夫妇俩买来大量相关书籍认真研读,希望从中找到办法。他们每天在女儿面前不停说话,不停让她喊“爸爸、妈妈”,小梦南却睁着懵懂的双眼,不知所措。当时,“气功”疗法盛行,赵长军请来一个个“气功师”给女儿治疗,都毫无效果。随后,他们又请“名师”给女儿做针灸疗法,小梦南被扎得疼痛难忍,大汗淋漓。母女连心,江文革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次次碾碎,又一次次拼合。
1994年寒假,一家三口背着行囊来到了北京。他们没有料到,北京的冬天如此寒冷,三个人穿上了带来的所有衣服,还是瑟瑟发抖。让他们更为心寒的是,业内最权威的解放军总医院、协和医院、同仁医院及中日友好医院,都给小梦南下了結论:器官发育正常,染色体正常,系高烧所致极重度神经性耳聋,无法治疗。室外寒风呼啸,赵长军夫妇默默地收拾着行李准备回家。小梦南扶着床沿自顾自玩耍,她的皮球滚到了远处。这时,她嘴里发出含混的求援的声音,分明在叫“妈妈”。赵长军和江文革都怔住了,江文革急忙蹲下来对女儿说:“叫妈妈,妈妈!”小梦南愣愣地看着妈妈。江文革像平常一样把女儿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让她感受声带的震动,一遍遍地说着“妈妈”。“妈——妈——”,含混不清却又如此悦耳,仿佛石破天惊,仿佛两年前大山里那声嘹亮的婴啼,小梦南喊出了对她一生来说最重要的第一声“妈妈”!江文革强忍着眼泪引导女儿再次喊自己。小梦南似乎是为了哄妈妈开心,“妈妈!妈妈!”叫得一声比一声响亮!赵长军忘了收拾行李,热泪盈眶地看着狂喜的妻子和快乐的女儿,他蹲下来,抱住了妻女。在女儿患病之后,在北京零下20多度的严寒里,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春意。
“妈妈”,这是全世界唯一共通的一个词语,从小梦南嘴里说出来,却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这一天,赵长军夫妇心头又涌起无限遐想——长大后的女儿甜蜜地呼唤着爸爸妈妈,吐露着人类语言的芬芳。
这是奢望,也是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啊!小梦南的耳聋治疗无望,言语康复却有了希望!
回到莽山民族中学的家中后,赵长军和妻子约定,无论有多忙,也要把女儿带在身边。他们大量阅读教育和医学资料,明白女儿的启蒙期至关重要,绝不能错过。
大多数小朋友都和父母做过“打哇哇”的小游戏——用掌心拍打张开的嘴巴,发出“哇哇”的声音。小梦南也不例外,但她始终只有拍嘴的动作,嘴里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江文革心酸不已,她给女儿戴上助听器,边给女儿示范,边把女儿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让女儿感受到自己声带的颤动,让女儿明白:只有声带振动,才能发出声音来。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打哇哇”的动作,一天,两天,三天……终于,小梦南的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来。江文革激动地抱起女儿飞奔到丈夫的办公室,大声喊道:“梦南会打哇哇了!”几个同事纷纷鼓掌。小梦南更加起劲地“打哇哇”。江文革夫妇意识到,训练女儿必须不断重复,更要适当地赞赏鼓励。
每天一下班回家,赵长军夫妇就分工合作,他负责做饭,江文革负责带女儿。江文革抱着女儿,让女儿背对着自己的胸口坐在她的双腿上,两人面对前方的一面大镜子,这样,小梦南就能清楚地看到镜子里的妈妈说话的口型。江文革拿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念给女儿看,让她看准妈妈每个字发音的口型。其实,江文革自己也不清楚,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这是一场看不到胜算的“持久战”,“坚持”是他们唯一的武器。有时一两个小时下来,江文革的嗓子哑了,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但女儿仍兴致勃勃,她只能做口型而不发声,小梦南也能看懂。
江文革有空就抱着女儿,在户外时,她看到什么就对她说什么,恨不能把整个世界的音韵都塞给女儿,只为小梦南能开口说上几句话。寒来暑往,小梦南慢慢习惯了母亲的“唇语”,那唇齿之间流淌着的母爱,芳香四溢,无时无刻不滋养着她,包裹着她。
奇迹终于出现了。在妈妈的不懈努力下,小梦南不断地试错,不断地在父母的鼓励下纠正发音,她几乎和正常孩子一样同步开口说话。尽管,她把“花花”说成“哈哈”,把“下雨”说成“哈五”,但对父母而言,她的每一个细小的声音都宛如天籁。
1995年夏季的一天,江文革在镜子前教女儿拼“P”字的发音。长期以来,他们为小梦南的发音不准问题忧心不已,因为发音不准,说话就没有意义。后来他们发现学拼音是最好的办法。但这个“P”的发音,整整学了一个月,女儿还是无法正确发出。江文革并不放弃,一遍又一遍地教女儿。突然,小梦南身子一歪,倒在江文革怀里。江文革急忙抱起女儿,夫妇俩连夜将女儿送到医院,这才得知:原来女儿患了中耳炎,并伴随眩晕现象。江文革心疼女儿,自责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号啕大哭。赵长军把妻子揽入怀中,幽默地宽慰她:“老婆,其实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负责的妈妈,如果有个诺贝尔母亲奖,非你莫属。”江文革的情绪这才稳定下来。背着妻子时,赵长军却流下了眼泪,他心疼妻子的劳累,更心疼女儿的病情。
小梦南的中耳炎和眩晕症状不断复发,直到1995年底,一家三口来到北京同仁医院耳科研究所,经过专家会诊,才彻底治好。
乡村教师收入微薄,几年来对女儿的奔波治疗,花费甚巨,赵长军夫妇无时无刻不在为钱发愁,想尽各种办法开源节流,但还是欠了不少外债。在这种情况下,1997年暑假,他们还是带着女儿赶赴北京,为她购置了一副4000元的进口助听器。
有一次,家里没米了,口袋里仅有2元钱的江文革不好意思跟卖米的老板明说,她灵机一动,对老板说:“我先买两块钱的米回去试吃一下,好吃了再来买一袋。”为了生存,赵长军只好再次放下颜面向朋友借钱。除夕将至,赵长军为了不让在农村生活的母亲失望,不得不找朋友借了100元钱给母亲送去。
那些年,为了省钱,赵长军没上过理发店,都是江文革给他理发。有一天,江文革一边给丈夫理发,一边掉泪。赵长军问妻子怎么了,江文革哽咽着说:“三十多岁的人,这么多白头发……”赵长军打趣道:“这不正显得赵老师学识渊博么?”江文革哭得更甚了。多少个日夜,赵长军抱着女儿,背着行囊,翻山越岭去看病。在家里,他任劳任怨地包揽家务,天还没亮,他就扛着锄头到菜地种菜,只为省下买菜的钱。
贫困并没有打垮赵长军夫妇,他们的精神世界无比富足。家里到处都是书,小梦南随手就能拿到。因为将来在课堂上女儿听不到老师的声音,为了让女儿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入学,夫妻俩着重培养她的自学能力。在训练女儿“读唇”能力的同时,他们努力培养她养成自学读书的习惯。为了训练女儿识别他人的口唇变化,他们每天定时让女儿看带字幕的电视节目。慢慢地,小梦南已经能读懂父母的唇语,自如地和父母交流;与他人“交谈”虽然很慢,但如果能看到口型且对方语速慢,也没有多大障碍。
转眼间,小梦南6岁了,赵长军夫妇怀着忐忑的心情,带女儿来到当地小学,想让女儿入学。基于小梦南的听力状况,几乎所有在场的老师都建议他们缓一年再来,夫妇俩也认为有道理。小梦南7岁再去的时候,老师们仍有顾虑,因为学生成绩与老师的考核挂钩,所以要求小梦南以旁听生的身份就读,她的考试成绩不计入班级成绩。令人惊讶的是,小梦南居然次次考第一,老师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不知道,江文革為了让女儿跟上学习进度,借来小学课本,一遍又一遍地帮女儿预习,她对女儿说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笨鸟先飞”“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就这样坚持了三年,小梦南年年考第一。女儿入读四年级的时候,江文革请求学校将女儿转为正式学生。但科任老师说,四年级是转折点,就怕江梦南跟不上。江文革眼圈红了,她俯下身子问女儿:“你有信心继续保持第一吗?”小梦南太想成为正式学生了,她使劲点头,口齿不清但坚定地说:“我有信心!”不久,小梦南再次考了第一名,顺利转为正式学生。四年级读完,她直接跳到六年级,成绩仍然名列前茅。
为了锻炼女儿的书写能力,江文革经常和女儿“笔聊”。一家三口围桌而坐,同时在纸上写笑话,看谁写得最快、最好笑。这样一来,小梦南能用文字准确地传情达意,书写又快又好。文字表达能力给了她一双矫健的翅膀,让她在寂静的世界里自由翱翔。
马上要小学毕业了,赵长军夫妇想把女儿留在身边读初中,便于照顾。小梦南却想考出去。江文革对女儿的学习能力有信心,可女儿听不见,显然难以适应离开父母的生活,她更担心的是女儿的出行安全。小梦南说:“妈妈,我不想永远待在这里,因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你离开爸妈,谁照顾你?”“我完全能照顾好自己,让我试一试吧。”江文革跟丈夫商量,赵长军说:“她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可贵。孩子终究是要独立生活的,我们不可能呵护她一辈子。”
江文革哭了,她对女儿的付出,比正常孩子的母亲付出何止多千万倍!她也想过女儿有一天会独自远行,每思及此,心头就割裂般的疼痛。但成长本来就是疼痛的,女儿在成长,母亲也应该成长。深夜,江文革走到女儿的床前,对熟睡中的女儿轻轻地说:“孩子,去飞吧,妈妈不留你了,你属于更广阔的世界。”
2004年8月,小梦南以郴州市重点初中——郴州六中对外选拔考试第二名的成绩被该校录取。8月底的一天凌晨5点,一家三口背着行囊,前往县城,再转车到市里。他们在晨曦微露中穿行于莽莽苍苍的山间。过往的岁月里,为了给女儿治病,多少次这样匆忙赶路,浑身沾满露水……
江梦南进入初中后,前几年形成的“读唇”能力和自学习惯,使得她学习起来并不吃力。开学那几天,江文革没有回家,偷偷躲在校园的角落里,远远地观察着女儿的一举一动。江梦南似乎感知到了母亲的存在,她突然一转头,发现母亲就在绿化带后怅然地望着自己。江梦南激动地跑过去,猛地扑到母亲的怀里。江文革眼睛红红的,抚摸着女儿的肩头。江梦南调皮地说:“妈妈,你舍不得我是吗?别哭鼻子哦。”江文革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妈妈看一眼你就走。”江梦南像个小大人似的捏了捏母亲的手:“我去上课了,您回家吧,路上要注意安全,别让我担心。”
在回家的车上,江文革的眼睛一直湿湿的。这一次,女儿是真的独自启程了,父母只能默默凝望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从此山高路远,只有爱相随。
在初中阶段,学校规定学生不能带手机,但为江梦南开了“绿灯”,允许她使用。她每天都要和母亲短信交流,讲学校里的见闻,学习上的问题,还有女孩的小秘密。江文革发现女儿学习英语遇到了难题,因为她在莽山读小学时从来没有学过英语,但郴州六中的同学都学过,因此,她学起来非常吃力,特别是口语。好强的她不愿让老师看出她的窘迫,拼命自学英语,并向同学们请教,琢磨英语发音。
江文革找到班主任,感念于江梦南的韧性,班主任给她安排最靠前的座位,这样可以让她清楚地看到老师的口型,并时常提醒其他老师在上课走动时,尽量在江梦南的视线范围之内,也不要无意识地用书捂住嘴,以便她读唇。英语口语考试时,老师单独读给她听。就这样,江梦南的英语成绩终于迎头赶上。
2007年6月,江梦南面临中考,在英语口试中,学校为她设立了只有她一个人的爱心考室。中央电视台等媒体都对此事做了报道。面对记者们的镜头,江梦南专注而坦然。最终,她以7科全A的成绩被郴州市几所重点中学同时录取。随后,她作为特优生选择了郴州明星学校就读。
在高中阶段,江梦南的自强自立同樣得到了老师们的赞誉,加之老师们在讲课时照顾她读唇,江梦南一门功课也没有拉下。2010年6月,江梦南参加高考,语文考试写作文时,她写了父母带她治病的艰辛,激动流泪,结果作文跑题,语文考试失利,总分573分,虽然超过一本线2分,但没有达到她的预期目标。好强的江梦南做出了复读的决定。
江文革心疼女儿。正常的孩子经历一次高考都“伤筋动骨”,何况没有听力的江梦南。她对女儿说:“孩子,我不想你过得太苦,现在你又不是不能上大学……”江梦南认真地说:“我无法选择一个健康的身体,但在读大学这件事上,我想拥有更多选择。放心吧,爸、妈,你们的丑小鸭变成小天鹅了,我会飞得更高!”江文革含泪笑了。女儿真的长大了,她懂得取舍,懂得以退为进,她的确可以飞得更高。
2011年6月,江梦南第二次参加高考,考出了615分的高分,被吉林大学药学院录取。她对父母说:“我从小被药物毒害导致耳聋,我想通过学好药学,让更多的孩子免于重蹈我的悲剧。”
进入吉林大学后,江梦南连续3年获校级奖学金,连续两年获东荣奖学金,还曾获得“白求恩医学”奖学金、2015年自强自立大学生标兵、优秀大学毕业生等荣誉称号。之后,江梦南考取了母校吉林大学的研究生,主攻计算机辅助药物设计专业。
江梦南感恩母校对她的关爱,更加努力拼搏。2018年5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江梦南被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录取为博士研究生!吉林大学校园沸腾了,数千里之外的莽山沸腾了。赵长军夫妇喜极而泣,感慨万千,这一路行来,他们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坚持和爱,一点一点撬开命运的冻土,小苗苗终于开出了骄人的花朵,闪耀着属于她自己的美丽。
在接受本刊记者独家专访时,江文革说,全国听力残障人士已达3300万人,在人们的心目中,失聪儿说话犹如千年铁树开花。真的如此艰难吗?事实并非如此,只要家长们有信心、有恒心、有耐心和爱心,掌握一些康复技巧,并付诸长期的实践,失聪儿语言康复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他们也可以取得非凡的成绩!
编辑/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