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晨
冬天,深圳福田地铁站,我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那个黄色身影慢吞吞地出现在我视线里——黑色帽子、黄色上衣、熟悉的牛仔裤……她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半年前的六月末,那是属于我们的毕业季。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是钱儿。我提着她的一只箱子,拉上宿舍门,说,咱们走吧。
地铁上,我们瞪圆了眼睛,大张着嘴巴,以怪异的姿势和角度,企图留住这待在一块儿的,最后的一丁点儿时间。
钱儿是个非典型东北人,不高也不壮,口条也不特别顺溜,但凡跟我打嘴炮,都会被我怼得哑口无言。
大学四年,我们从没有真正地吵过架红过脸,更多时候,我们是互相扶持的难兄难弟,也分享着对方种种的第一次。
第一次存钱看演唱会,我和钱儿都没什么经验,毫不意外地没有在网上抢到票。听信了她的“谗言”,我们决定到演唱会现场去碰碰运气,可我们还是太天真了,从200炒到800的黄牛票阻止了我们的脚步。
那天晚上,伴随着从体育馆内传出的歌声,我们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我带着不会骑车的她在广场上一固儿一圈儿地打转。
当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到学校,免不了被室友好一番嘲笑。于是第二年,我俩重振旗鼓,经过一个暑假的拉锯战,成功地买到了陈奕迅的演唱会门票,在场馆内听了个汩湿衣襟。
我和钱儿是宿舍里的“幼稚担当”,只有我俩会因为“你怎么刚吃完饭就在吃零食?”“你怎么能说这首歌难听呢?”这样的问题大声吵吵。从进宿舍门吵到阳台,甚至把对方锁到厕所里,虽然毫无意义,但我们乐此不疲。
我们的感情在打闹中日益亲密,可在送礼物这方面,她就很不自觉了。就连被当成生日礼物送我的笔筒,都是我对着她耳提面命好长一段时间后得来的,就这,还是个第二选择呢。因为我明确地向她表明了我对她床上那个抱枕的喜爱,而她,也明確地直接拒绝了我。
这可真叫人伤心,但她对我的控诉永远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毕竟这是她熬夜看视频打游戏玩手机的必备神器,轻易不肯出手我也能理解。
理解不代表放弃。所以在那之后,宿舍里常常会出现这一幕:我抱着抢来的抱枕美滋滋地溜回自己床上,无视钱儿幽怨无奈的咆哮和眼神。
大学时光待我不薄,导致我从没有想过,我们竟然会有毕业的一天。
直到宿舍里只剩下我和钱儿就着微弱的台灯熬夜赶论文,当我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字,伸展着酸痛的脖颈,一扭头,就看见了钱儿在凌晨两点夜色里的背影。
“哗哗”的翻书声和间或敲击键盘的声音清晰可闻,我才忽然意识到,啊,真的要毕业了啊。
我们毕业得很顺利。论文、答辩,开挂了一样地搞定。我们拉着其他专业的还未离校的同学一起开庆功会,在KTV唱《三天三夜》,然后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从宿管阿姨的眼皮子底下爬过去……那一周过得真是美妙。
我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洗手池的边缘是被遗弃的干裂的肥皂、秃顶的毛刷还有消得人憔悴的牙膏。抬头,月亮软软的,像泡进了水里。
帮钱儿收拾行李的时候,离别的意味才陡然变得浓烈。我们凭着惯性笑着,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压下心底的不舍。我对着钱儿的抱枕虎视眈眈:“人走可以,抱枕给我留下啊!”
她无语地笑:“还想着呢?”
或许是行李箱塞不下,或许是她对这个旧抱枕已经不那么执着,我如愿得到了它。
其实,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是我。但钱儿的离去,让我很难感受到宿舍里的我的存在,甚至,在那天的梦里,原本竖立着一排排七层小楼的宿舍区,成了一片荒原——
你们走了,这里就一定是荒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