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朱清
城市:上海市、南京市
时间:2014年10月19日、2016年2月17日
寻访:新四军老战士孙克文、陈良
孙克文,离休前任第二军医大学长海医院副院长。寻访临别,孙克文说,你们有时间的话,可以去采访一下陈良,就在南京,陈良原来是南京军区总医院的神经内科主任。
孙克文和陈良,因新四军卫生医务工作相识。两个人曾在一个团卫生队搭档过,孙克文是后勤处长兼卫生队队长,陈良是副队长。
孙克文,1921年生,浙江海宁人,毕业于盐官镇平安小学。1935年去上海打工,在虹口区的一家华文印制局当学徒,出了师留下当工人。日军占领上海,工厂被迫关闭。孙克文失业找出路,恰巧遇上新四军的人来上海招兵,问他去不去。当时他不满20岁。孙克文说“去”,第二天就出发,从外滩坐船抵达苏中的靖江。到部队的第三天就打仗,日伪军下乡抢粮,新战士跟着老同志一起上。孙克文回忆,头一次打仗,慌忙叩响扳机,吓了一跳。回来连长还表扬,说新同志刚来几天就学会打枪了,其实当时我真不知道打枪是怎么回事。
孙克文回忆,在新四军连队,干部的年龄与自己差不多,还有老兵,年纪也不大,可打起仗来他们总是冲在前头,叫我们跟在后面。要撤退了,却让我们先走,他们负责断后。老兵对孙克文说,新四军官兵在政治上是平等的,连队是个大家庭,干部和共产党员勇于牺牲自己,把战场上少流血、少受伤和生的希望,留给他人。
孙克文小学毕业,当时在新四军算是文化人了,部队让他到卫生训练队学习。队里的教员基本上都是从上海来的医生护士,教止血、处理、包扎。在卫训队,孙克文当班长,班里战士也都十七八岁,早上到老百姓的打麦场出操跑步,要过一个狭窄木桥,踩上去晃荡咯吱咯吱响,孙克文走在前头,脚一软掉进河里,班上调皮的战士还鼓掌,说班长下河游泳了。孙克文根本就不会游泳,整个人一下子沉了下去。顿时,他们发觉情况不对,一个个跳下河,很快把孙克文托了起来。孙克文笑着说,我的命是班里战士救的。
半年之后,孙克文被分到团部当卫生员。
孙克文1942年入伍,第二年4月,他在新四军十八旅五十二团一连四班入党,介绍人是班长刘汉清。
陈良与孙克文认识,是在一纵二旅四团。孙克文是二营的医务员,陈良是三营七连的卫生员,常在一起开会。
陈良,1927年生,江苏启东人。读小学的时候,校长提及过新四军,后来又见到了这支穿灰军装的部队,知道他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是抗日的,于是,他在苏中地区反清乡斗争异常艰苦的日子里,参加了游击连,把原来的名字陈有勋改为陈良。
日军清乡,同时筑起蜿蜒连绵的竹篱笆。陈良组织人员放哨,选择时机偷袭,把敌人设置的一段篱笆给烧了。他为抗日组织送信,传递情报,开展宣传工作,动员青年加入抗日队伍,成了抗日锄奸的积极分子。不久,连长找他谈话,叫他去东台练兵团学习。练兵之印象,陈良写过打油诗,“立、卧、蹲、格斗、械术全,土洋结合空手磨练。另有谋略战术、破路埋地雷全施展。同志相处亲密无间,情深贴心问苦寒。”
训练结束,陈良被分到卫生队,一开始在炊事班负责买菜、记账。司务长听说陈良读过书,就向队长推荐陈良去卫生班。
1945年,陈良成为新四军军部特务团的卫生员。
解放战争时期,孙克文和陈良相聚在一个部队。豫东战役时,天天行军,陈良患上“黑热病”,这种病过去流行于长江以北地区,传染源通过白蛉传播,白蛉在活动季节吸吮人体血液时,原虫寄生在人的血液、肝、脾、骨髓和淋巴结中,引起感染。陈良患病之后高烧不退,甚至出现昏迷状态,大小便失禁。看到陈良重病的样子,有人建议“往后方送”,还有人主张“就地打埋伏”。时任团部保健干事的孙克文,坚持把陈良留在部队,派一位老班长带着他,悉心看护。孙克文又专门与后方医院的院长王彤商量对策,王院长说,治疗黑热病,有一种叫“606”的药很有效,但这种药很难搞到。孙克文灵机一动,让连队干部在全连动员,尤其做好俘虏兵思想工作,看他们身上是否带有紧俏药品。果不其然,“606”药有人贡献了出来。孙克文立即让医务人员给陈良用上,极度虚弱的陈良开始退烧,神志逐渐清醒过来,后来恢复了健康。
死亡线上逢生,陈良感恩孙克文,铭记战友。
淮海战役,陈良日夜抢救伤员。后来,陈良由连队卫生员调到二营任医务员,为减少非战斗减员,他向营里提出抗寒防病和加强战壕卫生的详细设想:首先,把阵地上敌人尸体全部掩埋,防止传染疾病;其次,挖战壕要方便担架通过,保证抬担架的人头部不露出来;第三,一个班挖2个掩蔽部、1个小的水井,改善战场生活。这些建议落实到位,对保存战斗力起了有效作用。为此,部队为陈良记二等功。
部队参加抗美援朝,陈良带领医务人员在冰天雪地搭起包扎所。从战场下来的伤员,多数是冻伤,脚和鞋冻成连体冰块,靠大衣、棉袄捂暖解冻。伤员多了,就采取烧砖化冻的方法。一天中午,抬来3名冻伤重病员,是友邻部队的,因掉队被朝鲜老乡发现后抬来的,有的处在昏迷状态。陈良让人给这些重病号喂米汤,帮他们取暖,病情稳定了,陈良联系兵站接送转往后方医院。
新中国成立后,孙克文和陈良同赴解放军第一军医大学学习,同系不同届,孙克文54届,陈良55届。毕了业,孙克文分在第二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在内科当住院医生。之后,历任临床管理处助理员、医院教务处主任、二医大两个附属医院副院长。陈良比孙克文晚毕业一年,先到二医大进修,再分到南京军区总医院,在神经内科一干就是28年,从学员、主治医生,升任科主任、主任军医,直至离休。孙克文在抗战年代和抗美援朝时3次立功;陈良一生20次立功,他还出席了军第二届英模大会和南京军区首届英模代表大会。
孙克文比陈良年长6岁,入伍早两年。抗战已经成为历史,可烽火年代结下的战友情谊,情深意长。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南京,两位耄耋老人相互惦记,彼此牵挂……
记者感言 寻访孙克文、陈良,时间上相隔一年零四个月,他们之间有着生死之交的故事,所以就把两人放在了一个篇章里。两位老兵,不约而同珍藏着同一张“一七五团渡江前全体医工合影”,两人都在里面。孙克文在照片旁注上文字:“一七五团在抗日时期是新四军六师十八旅五十二团,解放战争时期编为二十军一七五团,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是一支拖不垮、打不烂的英雄部队,在渡江战役时我任卫生队长,这都是我的好兄弟。”
一七五团是由当年在阳澄湖芦苇荡养伤的新四军36个伤病员组建起来的,他们依靠中共地下党组织和人民群众的支持,面临危机险情,相互关怀,团结战斗,共渡难关,这种建立在忠诚报国和肝胆相照基点上的战友情谊,是战斗力,是克敌制胜法宝之一。这个好传统被孙克文、陈良传承了,他们的付出又影响了身边的人。孙克文、陈良说,打仗冲在前面的,面对枪林弹雨“光荣”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能够幸存活下来,是许多战友用生命换来的。因此,孙克文、陈良在医务岗位上,以满腔真情关怀伤病员,千方百计医治好他们的伤病,让战友生命重放光彩。
采访孙克文结束的时候,我们请他留言,老人找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在上面翻找许久,把他记录的一件事转抄在了签字本上:“2012年5月7日,老戰友顾定宇、张榴夫妇来看我生病的爱人屠怀同,并带来高级蛋白质营养品,这是70多年的老战友在同一条战壕抗击日本鬼子结成的友谊,这是千金难买的革命情谊。”屠怀同,解放军二医大附属医院的副主任医师。顾定宇是五十二团医务员,在一七五团卫生队当过副队长,1965年转业,离休前是上海港务局医院院长。战友登门看望自己病危的爱人,孙克文抹不去、忘不掉。2015年,陈良撰写《征程漫步》,在好几个章节中,他叙述了同志之间互相帮助,同蹲一个战壕、同睡一床被子、同吃一锅饭菜的日子,在“永远抹不掉的战友同志情”一章里,他回忆了重病关头孙克文救他生命的情景。战友,因战结友,生死相依,这种超越任何其他人际关系、不掺任何私心杂念的情感,伴随着人民军队的发展、壮大,成为我党我军优良传统中的绚丽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