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路峰
外婆家住在湘赣边界的南江山脚下一座山崗上,家门口一条小河,四周是青山绿水,屋子四周有翠绿的山竹,走进外婆的农家小院,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美的享受。
外婆家的房子很大,很老。儿时我撒欢地满屋子里奔跑时,就认为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她家的屋子就有多大。据说外婆家的房子是方圆二百里内最老的房子,是民国初期建造的。我想,那时能盖起这样一座大宅子,外婆家一定是一个殷实、富裕的大家庭。
老屋占地面积大约有六百多平方米,从屋子结构上看,类似徽派民宅建筑,屋内设有天井,寓意肥水不外流,屋外青砖、青瓦、马头墙,起着防火的作用。房子不但实用而且美观。墙院里的窗户上不仅有刻着花草鱼虫的砖雕装饰,还植有遮荫的皂荚树、月季花、翠竹。屋内还有雕梁画栋的点缀,整个屋里屋外的地面上还铺了一层青石板。
对这座老屋的感性认识是在我刚刚能记事的6岁时。
那年一个夏日的午后,我从一场睡梦中醒来,不见大人们的踪影,四周静极了,静得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我躺在床上,四目在空旷的房间屋顶上游移着。忽然,我看见了梁上雕刻的凶神,个个手持武器,面目狰狞地瞪着我,好像要扑下来杀我。顿时,我魂飞魄散,从床上翻滚下来,赤着脚一路哭喊着,狂奔到了屋外。正坐在青竹底下和邻里聊天的外婆一见是我,急忙上前,把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那天,她不知讲了多少个令我开怀的故事,才平息了我内心的恐惧感。
可是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对房子里的那些“凶神恶煞”产生过恐惧。随着年龄的增长,倒越发地让我对房子和房子的主人产生了好奇和亲切感。房子和房主人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其中一定隐藏着许多被岁月遗忘的故事。
外婆叫润秀,是家里的独生女。在女子缠足、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外婆的父亲却把她送进了省城里的学堂,让她接受新文化教育。我在一本泛黄的相册里见过年轻时外婆的模样:她身着一件斜襟、宽袖子的衣服,留着齐耳的短发。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微微上扬的下巴,带着一股俏皮,紧紧抿着的嘴角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整个一个纯洁无瑕的淑女学生形象。
外婆读完了书之后,在长沙与一个军人相遇恋爱,不到两个月就结了婚。一年后,她怀了孕,还没等到把我的母亲生出来时,军人就牺牲在了战场上。迫于生活压力,外婆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回到了父母身边。而父亲为了女儿将来的幸福考虑,倾其所有,盖起了这座“豪宅”作为女儿的陪嫁。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外婆却不肯再嫁,她忘不了和丈夫的那段铭心刻骨的爱情。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没有从一而终的思想,而她一辈子不再嫁人,就是为了那段抹不去的爱情回忆。
在这座屋子里,她把孩子生下来后,一边教书,一边带着孩子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直到父母去世,直到孩子长大成人,直到她慢慢地变老——外婆的故事曲折充满着忧伤,让每一个知道她的人都怀有一份深深的敬意。
那时,她虽然做了母亲,但她刚满十八岁,还是青春年少的美丽花季年龄,却守着一个美丽却永远缺失的梦幻,永远关闭了通向她心灵的爱情大门。在她家宽敞无比的大宅院里,人们谈笑着戏曲里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我却幻想着,在这座老屋里,在外婆的身上,也能上演一场戏曲里的“眉目传情”“跳花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等的故事。
我8岁那年,外婆得了一种绝症,在医院不治逝世,那年她才53岁,我和母亲哭断肝肠,再也唤不回外婆了。不久,太外公也去世了,家里没有亲人了,屋子空荡荡的……如今,屋子生满了苔藓,杂草丛生,回忆往事,那些也许是对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春天田野里芬芳四溢的油菜花、夏天树林里鸣叫的知了、秋天里成熟了的稻谷、冬天里冰晶的雪花、井台上腻腻的苔藓。
老屋发生的生与死,还有它曾经教过的那些学生一张张生动鲜活的脸,被时光带来又带走的一切,都是造物主写给人间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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