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惠琳
(河南大学,河南开封 475000)
(1)欧·亨利简介。欧·亨利(O·Henry,1862-1910),原名威廉.西德尼.波特(William Sydney Porter),20世纪初美国短篇小说家,美国现代短篇小说的创始人,与法国的莫泊桑、俄国的契科夫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欧·亨利是一位高产的作家,一生中留下近三百篇的短篇小说。他的作品构思新颖,语言诙谐,结局总使人“感到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的作品多描写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物,淋漓尽致地表现生活,被誉为“美国生活的幽默百科全书”。因其语言幽默、结局出乎意料(即“欧·亨利式结尾”)闻名于世。
(2)作品:《四百万》简介。《四百万》是欧·亨利短篇小说中最著名最出色的一个作品集。之所以命名为《四百万》,其意义在这部作品集的前沿有所阐释:“不久前,有人声称纽约只有’四百人’值得我们关注,但是一个更聪明的人—一个人口统计者——认为值得我们关注的人的数目要大得多。”因而,在《四百万》里,欧·亨利主要描写的是社会中被忽视的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以及他们的生存现状。
(3)选题目的。笔者从中国知网、百度学术、Google Scholar等文献检索中发现,从文学角度研究欧·亨利及其作品的很多,但基于语料库研究欧·亨利短篇小说的文献较少。多以某一篇为语料分析文本的文体特征或描写性形容词、或叙事视角、衔接手段等。因而,本文试图从语料库语言学研究为出发点,选取其中的五篇为语料(分别为:《麦琪的礼物》、《警察与赞美诗》、《最后一片叶子》、《二十年后》、《带家具的出租房》),探析欧·亨利短篇小说中的人性、叙事视角及其幽默等语言艺术特色,以加深对作品的理解,增强使用语料库分析软件、对文本分析解读及认知的能力。
(4)研究方法。作为一个学科的名称,“语料库语言学”与“语法学”或“语义学”不同,它不属于语言自身某个侧面的研究,而是一种以语料库为基础的语言研究的方法。本文以选取的5篇小说的英文原版小说为语料,利用AntConc 3.2.1、WordSmith5.0和手动筛选的方式,进行语料整理分析。该软件具有索引,词表生成,主题词计算,搭配和词组提取等多种功能。从客观的角度分析具体的语言事实,以期对文本有更好的理解。
人性是一个抽象概念,对于人性,不同的人、不同的阶级定义不同。比如在中国古代社会,孟子主张“性善论”,荀子主张“性恶论”,也有主张人性有善有恶论的。那么,在欧·亨利的笔下,人性如何呢?
笔者利用AntConc3.2.4w和Wordlist1.0软件,检索出这五部短篇小说的关键人物,通过检索关键词、描述性形容词、言语行为动词等,发掘人物的特性,并以此来探索欧·亨利笔下复杂的人性。
在《麦琪的礼物中》,通过检索可知,Della在文中出现了20次,Jim出现了26次,hair出现了14次。对得拉的描写多为表现人物心理活动和言语行为的词;对吉姆的描写多是从得拉的角度,当然也有直接表现行为状态和行为动作的词。Christmas在文中出现了7次,happy出现了6次。圣诞节本是欢乐、祥和的氛围,但在作者笔下,与Jim和Henry所处的恶劣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这些检索的内容可以发现,虽然他们生活艰辛,但是他们都愿意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做出最大的牺牲,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对方作为圣诞节的礼物。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也会苦闷、也会抽噎,但是这不是舍不得付出,而是对生活的窘境无奈的悲戚和痛楚。欧·亨利以简单的故事情节表达得拉和吉姆之间纯洁的爱情,它代表了美国下层人物的悲喜,也包含了作者想要表达的人性的真善美,爱的无私奉献。这是对当今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社会的一种嘲讽,对人心叵测、利己主义的痛击。
《警察与赞美诗》中,通过语料检索,发现主人公Soapy在文中出现了48次,描写词多为表现心理、生存状况和行为动作和言语行为的词或句子。苏比本性是善良的,他并不是无恶不作的恶棍,没有杀人放火,做的只是混吃混喝、调戏妇女、损坏玻璃等“小事”。但他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实现在监狱里过个“暖冬”的心愿。他的思想里有放荡不羁下包裹的善良,也有放荡不羁下隐藏的不堪与懦弱,在面对遭遇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勇敢面对,努力尝试创造幸福的机会,而是选择逃避,做些不正当的事来摆脱眼下的窘况,这本身就是一种怯懦。陷入泥坑却走不出泥坑,这是苏比的悲剧,也是当时社会像苏比这样的小人物的悲剧。“Anthem(赞美诗)”在文中结尾出现了2次,代表着宗教道德的精神力量,牵引着人性的回归。在文中最后看出,苏比被“赞美诗”美妙的音符深深吸引着,可见,苏比被这种精神力量震撼了,他渴望着美好的事物,憧憬着属于自己的未来。
《最后一片叶子》中,检索出172个基础词汇,占总字符的7.1%。截取其中100个基础词(主要为名词、形容词),观察预料发现,这些名词和形容词多为表现环境描写和人物状态描写的词。观察语料发现,在环境描写中,这些名词和形容词多为冷色调词(比如:rain,icy,yellow,decay,greedy,dull等),给人一种衰颓败落之感。所谓,自古逢秋悲寂寥。尤其是阴雨天,瑟瑟凉风吹落枯黄的叶,凄苦而孤独,就像此刻的琼珊一样。她将自己的生命与落叶作比,看“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望“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秋天,万物凋零的开始,只有极少数的花在寒风中瑟缩着,谁也不能违抗自然的力量。苏珊觉得自己就像这最后一片落叶一样,同样摆脱不了。《最后一片叶子》就是一篇充满人性美的文章,琼珊和苏的友谊、贝尔曼的牺牲精神,以及最后一片叶子所蕴含的深远意义无一不在提醒人们尽管生活如此艰辛,却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人们不端前进,去改变现状追求美好的明天。
《二十年后》中,笔者检索了文中的关键人物:policeman-吉姆在文中出现了8次,吉姆·威尔斯出现了3次,the man-鲍勃出现了9次,鲍勃出现了6次。在检索出的对应语境中,有许多描写人物的词和两人之间的对话(其中said出现了8次,asked出现了4次)。从这些正面描写和侧面描写中,可以看出,鲍勃在西部创业时的一些遭遇,以及用不正当的手段获得成功的过程中,脸上留下的不光彩的疤痕,他从一个不甘平凡的人成为一个不法之徒。然而,他却又是一个有血有肉、重情重义、讲信用的人,在他的眼中,他的朋友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不远万里、长途跋涉,只是践行当年许下的约定,尽管二十年后,一切都是未知数。吉姆,人高马大,气派非凡,从他和鲍勃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在设计抓捕鲍勃的过程中,他有世故和富于心计的一面,又有重情的一面,他不忍心,二十年后的重逢之时,亲手抓住自己的朋友,他想维护自己朋友的面子。
《带家具出租的房子》中,通过基本词汇的检索,截取其中100个,笔者发现,同一个词出现次数最多的仅为3次,且其中形容词占据数量较大,说明作者对环境描写较多,并且,在这些形容词中,出现confused、mystery等充满神秘色彩的词。此外,作者没有明确的指出主人公的姓名,只是用he代替,更是具有神秘色彩。房主Purdy在文中出现了7次,且都是语言描写,从这些对话中可以发现,女房东不遗余力地推销着自己的房子,活脱脱的无情商人的角色。在男主人公的身上,看到了他对爱情的忠贞不渝、痴情的人性美;在女房东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冷酷无情、麻木残忍。两者皆让人震撼。
在这所选的五篇短篇小说中,可以发现,得拉、吉姆、苏比、贝尔曼、苏、琼珊、鲍勃以及未知名的他,他们都是社会上的小人物,但欧·亨利却不惜笔墨来塑造他们。桂青山在评论欧·亨利短篇小说时曾说:“遍观亨利的小说,几乎没有正面反映美国政治、文化、经济的篇章,或全面在现西方社会整体面貌与“主流”的鸿篇巨制,而是从生活的侧面、局部甚至反面,撷取人生的浪花、社会的倒影,并以玩味调侃的口吻加以叙述”。(王永年:2004)的确如此。除此,欧·亨利描写的小人物,有时也表现出他们的缺憾、弱点乃至弊端,但又在具体的展示过程中,深层次、更强烈地向读者剖析他们本质的善良与淳朴,更真切曲折地反映出人性的复杂层面,并在这展示过程中,将这复杂人性的成因与背景自然形象地揭示出来,使读者能在“社会与人”的范畴内思考、认识出更丰富的内涵。
叙述视角也称叙述聚焦是指叙述语言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同样的事件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就可能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在不同的人看来也会有不同的意义。法国的兹韦坦·托多洛夫把叙述视角分为三种形态:全知视角、内视角和外视角。申丹的《叙述学和小说文体学》将视角或聚焦模式分为四种:零视角(非聚焦型)、内视角、第一人称外视角和第三人称外视角(外聚焦)。(申丹:2004)叙述视角的特征通常是由叙述人称决定的。
探析握欧·亨利短篇小说的叙述视角,笔者检索出小说集《四百万人》以及选取的5篇短篇小说中的人称代词。通过检索可以发现,在《四百万》短篇小说集中,第一、第二、第三人称出现的总次数分别为:1174、544、2564,约占比例分别为:27.4%、12.69%、59.87%。在《麦琪的礼物》中,分别为:29、23、138,约占比例分别为:15.26%、12.1%、72.63%。在《警察与赞美诗》中,分别为:7、13、88,约占比例分别为:6.48%、12.03%、81.48%。在《最后一片叶子》中,分别为:52、25、112,约占比例分别为:27.5%、13.2%、81.48%。在《二十年后》,分别为:41、24、47,约占比例分别为,36.6%、21.4%、41.96%。在《带家具出租的房间》中,第一、第二、第三人称出现的比例分别为:9.18%、5.4%、85.4%。观察这些数据和语料可以发现,第三人称所占比例最大,不难看出,欧·亨利倾向于使用第三人称的视角来表现人物。
综上可知,这五篇短篇小说都是以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为主,夹杂着故事中人物的内视角来展开叙述的。在这些叙述中,叙述者的视角往往大于故事人物的视角,他们就像上帝一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居于故事之外,操纵着整个事件的发展。他们既能透视故事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又能够随时发表自己的评论。将信息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读者。正如韦勒克在《文学原理》中所说:“他可以用第三人称人称写作,作一个‘全知全能’的作家。这无疑是传统的和自然的叙述模式。作者出现在他的作品旁边,就像一个演讲者伴随着幻灯片或纪录片进行讲解一样。”(韦勒克:2017)这种讲解可以超越一切,任何地方发生的任何事,甚至是同时发生的几件事,他都全都知晓。
幽默是欧·亨利小说的一大特色。但这种幽默并不是脑洞大开式会引人狂笑的幽默,而是对语言艺术独特的掌控。这种幽默不是停留于表面,而是以玩味、调侃的方式,令人发笑而又催人沉思的幽默。在欧·亨利的短篇小说中,幽默表现在很多方面:
在语言方面:作者用幽默、调侃的语言增加文章的趣味性。比如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手法的使用。比如,在《最后一片叶子》中,在对贝尔曼进行描写时,我们可以发现,作者说他是一个脾气粗暴、爱酗酒的老头,还爱攻击别人的痛处。然而却偏偏加了句“他自认为是住在他楼上这两位年轻画家的‘看门狗’”。这让人看了想笑。“看门狗”的形象顿时浮现在读者面前。作者称肺炎为不速之客肺炎先生-“Mr.Pneumonia”。在此,作者运用拟人的修辞手法,形象地把肺炎比作一位残忍的恶魔。病情蔓延之处就是手指所碰触之处,残忍地夺去弱者的生命。在对情节安排上:作者匠心独运,情节安排跌宕起伏。通过对关键词“masterpiece”的检索,我们也可以看到欧·亨利式幽默的所在。以《最后一片叶子》中的masterpiece为例:
Concordance of masterpiece
He had been always about to paint a masterpiece,but had never began to it.
He drank gin to excess, and still talked of his coming masterpiece.
…that had been waiting here for twenty-five years to receive the first line of the masterpiece.
Some day I will paint a masterpiece, and we shall all go away.
Ah, darling, it is Behrman’s masterpiece,-he painted it the night that the last leaf fell”.
从以上来看,“be about to…”、“coming masterpiece”、 “to receive…”、 “will paint…”等,通过词本身时态来看,这些词都是表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件。这说明绘出一副杰作似乎永远都是进行时,而不是完成时。这给读者一种感觉:这幅画永远不会有完结,这里的“masterpiece”呈现的是一种讽刺、嘲笑。贝尔曼毕生致力于完成一幅杰作,然而却是纸上谈兵,从未付出实践。而最后“it is Behrman’s masterpiece.”这是一般现在时,是强调、肯定的语气。前后“masterpiece”存在鲜明的对比。这也是一种幽默。
显而易见,欧·亨利式幽默的深层本质在于:它绝不是为笑而笑,而是以轻松的笑的外壳,包容着沉痛的对社会邪恶与黑暗的负载,隐含着对人世间一切荒谬丑陋事物的愤慨与抗议。它是以对庸俗、浅薄、病态的生活现象的否定来激起人文精神的升华,来歌赞潜润其中的伟大与崇高。他以沉郁的人生为基础,挥动着幽默之笔;而他的幽默之笔,又别具一格的体现了美国社会中的沉郁人生。幽默“是从戏谑的痛苦中产生的”。(王永年:2004)
欧·亨利式结尾就是在文章情节结尾时突然让人物的心理情境发生变化,或使主人公命运陡然逆转,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但又在情理之中,从而形成独特的艺术魅力。
Concordance of Magi
比如在《麦琪的礼物》中,Magi在文中临近结尾处出现3次,点明了文章的主体。麦琪,是圣子耶稣诞生时前来送礼的三位智慧的贤人。他们首创了圣诞节馈赠礼物的风俗。在西方人看来,圣诞礼物是最可珍贵的,因而也希望自己获得的礼物是最有价值的“麦琪的礼物”。得拉和吉姆舍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为给对方最珍贵的礼物,然而,却发现,她们已经用不到了。他们是最不聪明的人,但是却又是最聪明的人。他们都是麦琪。这样的结尾,由“含泪的笑”成功转到了“含笑的泪”,凄美。
本篇旨在通过语料库的使用,客观地分析文学作品。基于以上分析,可见语料库对于文本研究大有裨益。通过语料库关键词和基础词的检索,可以把握文章的总基调,探索人物的外貌、言语、性格等特点,通过人称代词的检索,易于发现作者的叙述视角和聚焦,探索作品的内涵。通过对这五篇短篇小说的分析,可以看出欧·亨利作品中凝结的生活内涵和艺术品格。这对于当下我国的泡沫文化、装饰文化等而言,是极其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