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子围
有一次在外交楼和一个老鬼喝酒,他突然让我讲一讲我的初恋。我的老鬼朋友叫班尼·罗伯特,哥伦比亚大学的汉学家。他认为我的意识里有自闭症倾向,这大概与我童年的社会环境有关,是长期的性封闭导致的结果。不过他说,这也是人类共有的体验。
我的初恋是这样的:我读大学是公元1982年,上大学的第一年开始,我就默默地暗恋一个叫雯的女同学,她属于风情外露的那种女孩子,现在我可能有了另一种看法,不过当时我真的被她的青春魅力所征服,几乎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在很多寂寞难耐的长夜里,我都幻想着我们在一个如小说情节般巧合的环境里产生爱情。比如在一个浪漫的雨天里,她正巧没带伞,我给她撑伞,相伴着走过那条落着鹅蛋形树叶的小路,我们用眼睛和心灵交流了一切。比如有一天,她在学院田径场上遇到了歹徒,在最危急的时刻,我出现了。那个歹徒应该是色心大胆子小的人,在体能上我也占优势,这样,我就成了“救美”的英雄。在她感激涕零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高昂着头颅离开。关于见面的情形我设计了十几种,事实上,一个哪怕类似的情境也没发生过。
大学第三年似乎出现了转机,雯甩掉了众多的追求者,经常来我的宿舍。就在我暗自喜悦时,发现雯对我和我同宿舍的辉都好,并且,她对辉显得比对我还要好。那年夏天,高校联合举办艺术节,我们系排演的是莎士比亚的《如愿》,碰巧我们三个人在剧中都有角色。雯演的是公爵之女罗萨兰,辉演的是爵士之子欧兰多,而我不幸地演了牧师奥利佛玛台克斯先生。莎翁剧中有一段台词被他俩在排练时篡改了,我当时十分震惊,也十分气愤。
——欧(辉):我恐怕是治不好的,青年。
——罗(雯):我可以治好你,只要你叫我罗萨兰,并且每天到我的茅舍里来向我求婚。
——欧(辉):真的,我时时都想向你求婚,只要你有一个承诺,为你做什么我都情愿。(台词原文是:我以真情为誓,我一定去,告诉我在什么地方。)
——罗(雯):那要看心灵的方向,你要指引我。(台词原文是:跟了我去,我引你去看,同时你也得告诉我你住在树林的什么地方。)
我失望了。辉是我的好友,原本是我先爱上雯的,可辉中途杀将过来,我不得不同辉开诚布公地谈一次。那天晚上,我们来到了篮球场。在朦胧的月光下,我和辉的谈判也一样纠缠不清,没有头绪。后来,我提议采取竞争的方式来处理。辉同意我的意见,他说就比赛跑吧!我知道赛跑不是他的对手,就提议比围棋,围棋是我的强项。也许处于同样的原因,我们的协议没有达成。最后,我们采取了最简单的办法——石头剪刀布。我们都把手藏到身后,随口号同时亮出手来。第一次他出的是剪子,我出的也是剪子。第二次他出的是布,我出的也是布。第三次是不幸的,辉出的仍然是布,而我太心切了,出的是石头。
我不甘心,提出再比一次,抛一枚硬币,用硬币的正反面来定胜负。辉见我有些恼怒,他不太情愿地说:“好吧!”尽管我为自己争取了一次机会,我也得承认,辉比我有优势,他赢了一次,有心理优势,而我,只能背水一战。
抛硬币前我要了“字”,辉只能剩下“面”。我胆战心惊地将一枚镍币高高抛起,不幸的是,我看到的仍然是“面”。
我是信守诺言的人,那之后我就开始躲雯了,并且见到雯还表现出厌恶的情绪……说起来我们的行为过于荒唐了,也十分可笑,可那个时候,我们的确是认真的,我们不可能摆脱那个年代的局限。就像现在,我一样做着傻事。
我从这场竞争中退了出来,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雯也很快同辉分了手。毕业那年,雯只身去了美国。
几年后,辉见到了我,我们在路边一家小酒馆叫了几个菜,一边喝酒一邊谈往事。辉说我退出去之后,雯也不理他了,她好像觉得这个游戏必须得我们三个人才行。当时,辉特别恨我,认为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说:“本来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友谊完蛋了,一辈子都不想见你,后来雯走了,我才知道误解了你。”那天晚上,在轻风摇动的灯影下,我和辉彼此安慰着,像两个受了伤的刚刚成年的公熊。后来我们都有些喝醉了,我说:“没什么了不起的。”辉也说:“本来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我再见到雯已经是十年之后。雯从美国回来时专门来看我,她告诉我,在大学时她就爱上了我。为了能接近我,她故意找辉。她已经做了努力,结果是我没有给她机会。我逻辑混乱地向雯做着解释,雯噙着泪说:“是你撕开了我青春情感的伤口……我知道时光不可能倒流,曾经已经成为身后的背影。”雯擦了擦眼睛,看着我:“不过,我决不让你来弥合。”
雯说:“知道我见你之前做了什么吗?我抛了一枚硬币,字,见;面,不见。好巧,抛了三次都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