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狗

［美］帕特里克·詹宁斯

“你需要一条狗，芬顿。”老爸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

此刻，我正待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聚精会神地用果脯搭建一个人体消化道模型。

“不用了，谢谢您，老爸，”我答道，“我倒不在乎有没有一条狗，不过您能处处想到您的儿子，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老爸连这事儿都管，确实是超级的体贴周到。

他摇摇头，坚持说：“不，你需要一条狗，绝对是对你好，这样你就能到户外多活动活动。”

“可是，我手头的工作咋办？”我问。

我的工作室里，已经诞生出好多雄伟的手工模型了：我的方糖吉萨大金字塔、我的回形针埃菲尔铁塔、我的口香糖太阳系、我的生皮乳齿象。不难想象，面对这些好吃、好玩的模型，一条又笨又蠢的汪星人该会怎样淌口水啊。

“你认识我办公室里的布拉德叔叔吧，”老爸喋喋不休地说，“他家的金毛猎犬下了一窝崽儿，我就买了一只。”

听他刚说完，我的小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我立刻皱着眉头按住自己的胸口。

“老妈呢？”我急促地呼唤。

老妈是幼儿园老师，懂人工呼吸。俺爹一窍不通，仍在继续伤害我的心，“过两周，我们就把小狗抱回来。”说完，他离开了房间。

“可是我不想要一条狗啊，拜托！”我冲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

接下来，我争分夺秒，足足花了两周时间把我的作品逐一进行了加固。其实，把它们往我的衣柜里一塞最省事儿。可是，手工艺品如果不展示出来的话，还有什么制作意义呢？我甚至还创作了一个新的人物雕像出来，表现的是探险家路易斯和克拉克绝境逢生的经历，在食物耗尽之后，他们啃蜡烛充饥求生，整件作品用石蜡雕刻而成。我可不想让新来的动物阻碍我的创作道路。

说起我的业余活动可多了去了，我还是个业余魔法师。我努力挤出时间学习一种新的幻影手法，到时候就让那只倒霉狗立马从我眼前消失！

当我和老爸到布拉德叔叔家抱小狗时，狗窝里有一只模样最傻、又爱流口水的狗狗对我手腕上的表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居然将两只脏兮兮的狗爪子搭在我的手臂上。它就这么缠着我，低声叫唤，那一刻真是把我吓尿了。

“我希望这条不是我们的狗。”我冷冷地说。

“正好是它。”布拉德叔叔答道。

得，我只好抱起这只倒霉蛋回家喽。一路上，它对着我的表带又啃又咬。我把它放下，它又叼着我的裤腿来了场拔河比赛——好吧，算它赢。它至少流了3千克口水，一滴不落地都抹在我身上，弄得我毫无招架之力。上了车，人类还得系条安全带吧，狗狗又没有，只好全程抱着它。

途中，我们停靠在宠物商店买了一些用品：一根皮带、一个项圈、一大袋狗粮、一堆生牛皮制成的磨牙棒、一个垃圾桶。

等车停在车道上后，老爸把皮带、项圈和垃圾桶全都交给我，吩咐说：“遛遛狗去。”

在后座上经过一番激烈战斗，我终于把项圈牢牢地扣在了小狗的脖子上，然后系好皮带。刚打开车门，它嗖的一声就冲了出去，把我拽了一个趔趄。

我踉踉跄跄地跟在它屁股后面穿过草地，真不知道是我遛它呢，还是它遛我。一路上我都在尖叫：“哇！小子！哇！”

对于我的大呼小叫，这货要么是真不懂（公平点儿说，就算智商在线的马估计也听不懂我在嚎叫什么），要么就是装不懂。它全然无视本主人的命令，迈着它笨拙的小短腿撒着欢儿地奔跑，还故意把舌头伸到嘴外。它玩得够起劲儿吧？我呢，倒累得像条狗。

好不容易它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我采取了强硬措施或者严令禁止，而是因为它屁颠屁颠地钻进树丛里深情地闻着一堆屎。随即，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堆美味儿一口吞下。在我恶心得冒泡、当场吓呆之际，它又跑开了，猛然拽掉我手上的皮带。

“嗨！”我边追边喊，“停下！快过来坐下，练习装死和打滚！”我已经做好以不变应万变的准备。

可它并没有停下来，一直在探索新的领地，其专注力简直跟探险家路易斯和克拉克有一拼。我打算叫它莫韦泽，就借用莫韦泽·路易斯的名字，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响亮的探险家名字。正如这条小狗莫韦泽，在它刚才的远征途中，不就镇定自若地吃下了一坨叫人匪夷所思的东西么。

还好，我历尽艰辛终于追上了它，它突然停下来，在它消化道的末端搞出了一点儿名堂。新鲜出炉，热气腾腾。呃，恶心物又现原形！老爸果然有先见之明，交给我的垃圾桶正好可以让我一路优雅地捡狗屎。

还未来得及亮出我的捡屎神器时，莫韦泽又溜走了。它全速起跑，忽左忽右，显然毫无方向感，更别提对私有财产有丝毫的尊重了。这家伙肆意踩踏着邻居家的草坪，对它来说，人行道就是一条多余的摆设。

它也不懂街道建来是干吗用的，一屁股就蹲坐在正在行驶而来的卡车的道路中央。卡车司机猛踩刹车，把喇叭摁得嘟嘟直响。

“喂，小孩！”他恼怒地将头伸出窗外大喊，“把你的狗看好！”

“那不是我的狗！”我脱口答道，仿佛这只挡道的动物与我无关似的。

我本来就没有要求过要一条小狗，也不想养一条小狗。干吗要对它的粗陋恶习负责呢？

“走开，你这条笨狗！”司机骂道，可是这只笨狗一动不动。

我只好蹲下去苦口婆心地劝道：“快离开，好吗，莫韦泽？”

它摇了摇尾巴。我想，它喜欢它的新名字吧。

“这就对了——快来，莫韦泽！”

它一蹦而起，欢快地向我跑来，我张开了手臂。

“你刚才还说它不是你的狗！”司机冲我嚷嚷。

“噢！”莫韦泽飞奔过来径直将我扑倒，将它表达喜欢的口水舔了我一脸。我的脑海里最先冒出来的画面，就是我亲眼目睹它吃下去的那坨便便。然而，它的热情渐渐把我征服。显然，它很爱我。要么是爱我本人，要么是爱我脸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我寻思着作为主人应该对它的服从给予奖励，于是我拍了拍它的后背，挠了挠它的脖子，它的尾巴立刻像下雨天汽车的雨刷摇摆个不停。乖乖，它也不那么高冷嘛，我开始有点喜欢它了。这时，它的尾巴停止摆动，嘤嘤地叫了起来。不知打哪儿窜出来一只白猫，莫韦泽立刻追了上去，让它的主人傻乎乎地躺在人行道旁。它一直将猫撵进了杜鹃花丛里。

“嗨！”我翻身坐起，冲它大喊，“你不能这样玩弄我的感情！给我立刻回来，莫韦泽！”

它从花丛里探出小脑袋，一片大大的粉色花瓣恰巧落在它的鼻頭上。它向我跑来，又跟我玩闹，兴奋地舔我的脸。我挠着它的小胸膛还有小肚皮，它享受得不得了，呼呼地喘着气，快活地蹦跶着后腿。我学着说了几句养狗人常说的口头禅：“真是好孩子！是的，你真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好孩子！”

“玩得高兴吗？”一个声音响起。是老爸，微笑着站到我身旁。

“高兴！”我笑着说，“也许我真的需要一条狗！”

散完步后，我带着莫韦泽参观我的房间。它从我的柜子里拽出生皮乳齿象，抓着一顿狂啃。我把它想象成一只冰川世纪的冰原狼正在捕杀一只猎物。随后，它又向果脯人体消化道模型展开了攻击，我只好想象成冰原狼正在撕咬乳齿象的内脏。我迅速把方糖金字塔和口香糖太阳系移到更高一层抽屉，我怀疑这两样东西对狗的消化道不好。莫韦泽没有理睬回形针埃菲尔铁塔，倒是提醒了我在以后的手工制作中，一定要采用非食用性材料。

在它津津有味地啃食乳齿象时，我掏出手帕为它表演了一个魔术。那种消失的小狗幻影魔术我相当费力才学到家，但我不打算小试身手。我不想让莫韦泽消失，我怎么会对它下得了手呢？它是我的萌蠢小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