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T·S·艾略特的长诗《荒原》,运用时态变动与蒙太奇的手法表现时空错位,在形式上具有破碎的特征,以此对应痛苦的时代精神。但形式的表象之下,《荒原》的时空内部具有隐形的统一。诗人以绵延的方式串联离散的古今时空,使看似毫无瓜葛的时空与时空相互连续,形成连贯的轨迹。同时,古今时空的相融造成时间的纵深感和空间的普世性,诗歌时空呈现出了一种历史循环的状态,诗人意在积累历史经验和启示,探索出适用于全人类的救世良方,从而对不变的精神荒芜做出改变。
关键词:《荒原》 时空破碎 绵延 历史循环
T·S·艾略特的长诗《荒原》(The Waste Land),经由埃兹拉·庞德的修改,共434行,分为五个章节,于1922年十月在The Criterion上发表。此诗奠定了艾略特在现代诗坛的崇高地位。作为现代主义诗歌力作,《荒原》的价值体现在诸多方面,其中,诗歌中时空的塑造别具特色——据笔者统计,诗中出现了31次时态改变,和32处空间位移,诗中时空的变动数量如此之多,不仅造成诗歌形式上的破碎感,也增加了诗歌内容和意义的理解难度。仔细研读诗歌,不难发现《荒原》的时间与空间紧密结合在一起,共同完成诗歌中的事件和情景,密不可分地营造着诗歌的氛围。
我国学界以往的时空研究将时空分开论述,在时间方面,集中于艾略特时间观念的嬗变和与他人的对比的研究,如刘立辉从诗人的三个时间认识阶段来解读诗歌中表达出的时间意识[1],而隋晓荻则补充了艾略特对于康德先验时间概念的反拨[2],然而,时间的具体变化形态与意义仍是空白,对时间的理解也与空间相对立;在空间方面,以往的研究虽然已就空间形态与意义做出分类和解读,如郭方云对于《荒原》空间的统一性有所论述,而林玉蓉、刘立辉提出四元素构架空间和死亡意象塑造构架的“地狱空间”,并提到空间指向现代人缺乏信仰的状况,但以上论述间,空间形式、构成方法与意义内涵之间的联系是断裂,相互并立,没有将其连缀起来形成统一的认识,且还留有多模糊、疑问和空白地段。因此,詳细地统计出《荒原》中的时间跳跃和空间位移,从时间和空间的数据出发,整理诗中具体的时空,对于俯瞰全诗的时空、形成完整的感受,以及从中找寻时空的“破碎”背后的连贯性,接近《荒原》的诗歌意境、探求艾略特做此处理对诗歌赋予的意义显得十分必要。笔者试图将时空表层特征、内部构成方式与时空内容所体现的历史循环这三个方面连缀起来论述《荒原》所反映出的不变的精神荒芜。
一.时空的表层破碎
《荒原》在体裁上,既非叙事诗也非抒情诗,亦非诗剧或哲理诗,而是以上诗体的综合产物,这是由于诗人在创作中有意打破文体壁垒,没有遵循传统诗歌体例的规约,从而使得诗歌融合了多种诗歌类型的特色,可视作一个吸纳要素、瓦解秩序的大熔炉。其形式上脱离线性叙事,于古今自如穿梭往来,空间的界限也被打通,不同的场景无隙转换、交融。由此,破碎成为《荒原》诗歌表层形式上的一大特征。
定位于诗歌的时空,这种特征也极其鲜明。就时间而言,错位表现为时态的转换,以现在时和过去时为主,偶有将来时的插入;而对空间位移的判断则稍显难度,诗歌中场景间的切换没有明确的分界标志,只能通过诗歌抒写内容予以推测。以诗歌第一章(TheBurialoftheDead)第一节(1至18行)[3]为例:
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 breeding(现在时)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Winter kept us warm, covering(过去时)
Earth in forgetful snow, feeding
A little life with dried tubers.
Summer surprised us, coming over the Starnbergersee
With a shower of rain; we stopped in the colonnade,
And went on in sunlight, into the Hofgartcn,
And drank coffee, and talked for an hour.
Bin gar keineRussin, stamm' ausLitauen, echtdeutsch.
And when we were children, staying at the arch-duke's,
My cousin's, he took me out on a sled,
And I was frightened. He said, Marie,
Marie, hold on tight. And down we went.
In the mountains, there you feel free.(现在时)
I read, much of the night, and go south in the winter.
诗歌开端由四月写起,荒地长出丁香,春雨催促着迟钝的根的生长,然而本该充满生机的春天却在此被定义为“最残忍”的月份,混杂着回忆和欲望。接着时间跳跃,回到过去,冬季被遗忘的雪覆盖时反而是温暖的;进入夏季,在城市和阳光中漫游;在一战前夕,贵族们仍享受着滑雪的娱乐时光。接着,时间再次回到现在,而场景切换到让人感到自由的山地空间。可以看出仅这一诗节中,就出现了2次时间跳跃,时态经历了由现在时起,转为过去时又回到现在时的变动。本段可以看作全诗时态变动的典型,诗中的时态由一般现在时与一般过去时构成,一般时态通常强调动作(或事件)所发生的时间,与完成时或进行时不同,一般时态不表示受到前后时间点的影响,而表明的当时的状态。也就是说,诗中所写四月采用一般现在时,而描写冬、夏两季采用一般过去时,两者在时态上相互独立,互不影响,造成时空的分割感,从而达到形式上的破碎。
再看空间,本节中空间进行了3次位移,从荒野出发,来到以游乐闻名的城市、贵族住处,最后到达山上。从时态和场景的变动来判断,这一诗节中存在明显的时间跳跃与空间位移,当下春季荒野时空首先切入过去冬季荒野时空[4],再变为当下的城市时空[5]、过去贵族住所时空和当下山地时空,形成了时空的交错,即时空错位,共计4次。《荒原》的时间跳跃通过时态的变动来完成,而空间构建主要运用蒙太奇的剪接手法和拼贴技法。“蒙太奇”是法文Montage的音译,原意为“安装、装配”,是电影艺术从建筑学借用的术语,指有意涵地将处在不同时间、空间的镜头重新组合、拼接剪辑在一起,从而产生单个镜头独立存在时所不具有的特定含义。[6]艾略特借用这一技巧,创造性地表现空间的位移。以《荒原》的结尾部分(426至433行)为例: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现在时)
Poi s' ascosenelfocochegliaffina(过去时)
Quandofiamutichelidon-O swallow swallow(现在时)
Le Prince d'Aquitaine ala tour abolie
These fragments I have shored against my rums
Why then He fit you. Hieronymo's mad againe.
Datta. Dayadhvam. Damyata.
Shantihshantihshantih
若从时态入手观察,则本节由现在时变为过去时,再回到现在时,存在2次时态变化,然而,时态一致之处并不代表时空错位不存在,Quando行(第三行)至Datta行(结尾行)虽然都为现在时,对应的场景却不同,属于不同的时空。因此,这里实际存在五个时空,它们交替出现于读者眼前:(当下)伦敦桥正在倒塌;(过去)但以理隐身于炼狱的火焰中;(当下)翡翠眉拉呼唤着燕子;(当下)阿基坦的王子受到废黜;(当下)希罗尼姆为子发疯。这些时空中的空间场景之间并没有邏辑上或叙事上的联系,由于时序是紊乱的、空间是无界限的,因而在形式上呈现出不连贯、割裂的破碎之感。但是艾略特却有意将他们剪辑在一起,使其拼接成不可思议的错落画面,有限的文字中也因此包容了多重冲突,带来奇异的观感。[7]这种蒙太奇的拼接手法推动诗歌的浓烈的情绪在第五章达到情感高潮——随着雷霆的话语响彻天地,众多时空一面碰撞一面以一种势不可挡的灼热力量铺设开来,伦敦桥、隐身、呼唤、废黜、发疯,这些空间碎片因在雷霆的话语之下而具有类似的情感,指向毁灭、锻炼与重生,却又寄托着作者的希望,时空情境瞬间的冲击力给予读者以历史厚重感和特殊的启示意味。
艾略特本人对《荒原》表层的破碎特征并无太多解释,他评价此诗说:“它仅仅是个人的、完全无足轻重的对生活不满的发泄,它通篇只是有节奏的牢骚。”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时态的变动、空间的拼接,诗人的每一笔都颇具匠心,《荒原》时空上的破碎不仅不是为了追求发泄牢骚,反而是一种创造性的表达方式。就显眼的高频率时空错位而言,独特的艺术形式不足以解答疑问,其必然具有更为深刻的内涵,那就是诗人通过构造不稳定的时空状态和破碎的时空形式来反映无序、痛苦的现代荒原。[8]他不仅将远古传说、神话融入现代生活,还有意将它们所处的时空错综在一起,全然打破了秩序理想,告诉读者理想与信仰的不复存在。[9]例如诗歌开篇对于四月荒野的消极态度以及接下来的时间跳跃,打乱了时空的正常顺序和秩序,把混乱的状态呈现在读者眼前,对应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人们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如今希望之不存以及怀旧感、回忆与欲望的混杂,说明人们的生存状况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虽然植物迎春而发,人们依然处于精神的荒原之上。精神的荒芜源于信仰的破碎:“A heap of broken images”,在失去信仰之后,人们就像生活在无水无阴凉的岩石间,思想干涸、枯竭,如行尸走肉一般。诗中描写伦敦桥,将它与但丁笔下的地狱重合了,人们从伦敦桥走过,就像一群幽灵涌入地狱,这里的时空显然具有暗示意味,表现出现代荒原人虽生犹死,不生不死的悲哀状态。此外,时空在形式上的变动——由31次左右的时间跳跃和32处左右的空间位移所组成的复杂变化,本身形式上的破碎感也照应精神的动乱和艰难的生存困境,抒写现代人精神的荒芜。
二.时空内部的绵延
如前所述,《荒原》打通了时空的界限,将古今时空融为一炉,其大量剪接、拼贴呈现出了无序、混乱的表层状态,带来了明显的破碎感受,这是时空错位所体现出的《荒原》时空表层形式的特色。而在表象之下,诗歌的内部却不似形式般破碎,有着内在的联系,诗人以特殊的时空塑造方式串联离散的古今时空,使其在看似紊乱的时空关系中形成流动的轨迹,具有隐形的统一。笔者从时间和空间两个方面分开予以论述。
1.时间的绵延
艾略特深受柏格森理论的影响,在其时间观念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柏格森的认为,科学上所定义的均匀同质、依顺序出现、可计量的物理时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时间,而是空间化了的时间,它由数量众多的瞬间构成,这些瞬间看似联系,实则分离、独立,后者出现时,前者就消失不见,即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彼此割裂的,相互间没有关联;而真正的时间是心理时间,即“意识的绵延”,时间随着意识的流动而变化,每一个瞬间都处在一种流变中,因而无法分割为相等的量,即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具有共时性。[10]
艾略特显然采纳了这一主张,他于《荒原》所塑造的时间是心理时间而非物理时间,它不再均匀、有序、可度量,也不以点的形式存在,而是被抽象成一种心理化、意识化的运动,即绵延流动。以上文所引的《荒原》第一章第一节为例,此段落中,April句的一般现在时至Winter句变为一般过去时,时态的变动表明出现了时间跳跃,因而诗歌所描绘的场景,由当下向过去移步:四月的荒地,搅动着回忆和欲望,发芽与生长都变得迟而缓慢,这是现世的荒芜景象,而紧接着描写的过去,同样是由享乐与逃避构成的荒原,人们即使身在物质富饶之处,灵魂依旧处于空虚贫瘠的状态。诗歌描摹的现在与过去景象明显附属于不同的时空,然而它们却反映出同一的感情色彩和内涵,即低迷堕落的精神的荒原,诗人通过“意识的绵延”使不同的对象达成连贯的状态,时间内部不是破碎的,而是延续相继的。时间跳跃有着可循的轨迹,其中潜藏着不间断的线索。纵观全诗,诗人所提及的时间截面包罗古希腊、古埃及、文艺复兴时期等直到当代,几乎贯穿整条历史河流,在涉猎如此众多的时间变更的情况下,诗人有意淡化了发生事件的具体时间点,也消解了过去时间与现在时间的明显差异,如诗中所连写的克里奥佩特拉与翡翠眉拉,她们显然于历史中并不共时,但却因由相同的精神痛苦而成为一体。诗人无意连缀不同的时间点以导致现实时空紊乱的局面,而是通过古今时间的绵延流动,达成情感、意识的统一。《荒原》也因此具有强烈历史气息。
2.空间的绵延
近代人的空间观念基于牛顿力学与笛卡尔坐标系概念的影响,具有背景特征和几何化的特征,空间作为抽象出的唯一、不动的框架和容器,与物质相区分,并不受其中任何物质内容的影响。[11]而到了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击碎了千年来西方建立起的理性世界,人们在对社会制度、科学技术等方面的反思同时,也对极具理性精神的无限几何化空间概念提出怀疑。柏格森显然认识到了此类空间概念的局限,他提出的“绵延”,指向时间性所代表的自由意志,而排斥空间。时间先于空间的第一性地位成为许多哲学家的共识。柏格森对于时间的高扬基于他对空间观念准确性的质疑,尽管对经验主义有所反拨,他依旧将空间视为绝对的或几何化的空间,从而漠视空间,他所表述的空间与时间相对,不具有时间所具有的绵延效果。[12]尽管艾略特受到柏格森的影响很深,但他对其理论的吸收并非是无选择的,笔者认为二者的主要分歧正存在于空间方面。艾略特在《荒原》中所體现的空间理念,一定程度上反拨了柏格森的空间贬低论。
纵观诗歌中的空间位移,与时间绵延流动有异曲同工之处,诸多空间连续交错地放置,通过意识的绵延带动位移,从一个空间跳跃到另一个空间,不是突然地、强制地切换,而是自然的过渡,从而造成特殊的意义和感受。[13]例如《荒原》第五章(371至376行):
What is the city over the mountains
Cracks and reforms and bursts in the violet air
Falling towers
Jerusalem Athens Alexandria
Vienna London
Unreal
诗中描绘的西方文明黄昏的紫色暮气中,一座城市正在破裂、重构、爆炸,这座城市既是耶路撒冷、雅典、亚历山大,又是维也纳和伦敦。这些历史名城在地理上相距甚远,却在此处并入同一时空,重叠交融。诗中的空间相融体现了出共时性的特点,众多的空间表达着同一种失落——没有实体的城市的堕落、虚无和生命力的枯竭、精神信仰崩塌的悲哀。艾略特褪去了具体空间所含有的个别意义,而着重于普遍性,读者在诗中感受到的衰颓从暮色中蔓延开来,一系列的名城闪现于眼前,从而见证他们的凋亡。这些城市既相继又相融,呈现出连续的位置变化但却营造出同一的感受,这种感受是由意识的绵延所带来的,不变的精神荒芜观感统一了破碎的形式,从而达到贯穿古今时空,使空间显现出极致的包容。因此,《荒原》的空间显然非经验主义所理解的物理空间,也非由理性主义所构建的几何空间,而是与心理时间同性质的心理空间。
心理空间并不受地理、时间的影响,更为自由。从诗歌章节来看,五个章节的内部、章与章间,空间位移的幅度和频率都很大。例如第三章,从大的场景来区分,空间由荒野转移到城市,由室外转移到室内,据笔者统计,此章的空间位移共有6处,而这6处位移都是通过意识的绵延达成空间的绵延:开篇布满残迹的河畔渲染出凄凉的氛围,接着一只老鼠跑过湿漉漉的草地,走入城市空间,读者随着渔王的回忆进入新的时空,看到过去的死亡,又听到“喇叭和汽车的声音”回到现在;在这座“无实体的城”中,行走着的是属于不同时代的人,而来自于古希腊神话的先知帖瑞西士,引导读者冷眼旁观了打字员与公司职员的肉体关系。艾略特在《荒原》注释中说明:“泰瑞西士虽然仅是一个旁观者,不是戏中‘角色,却是本诗中最重要的人物,他贯穿所有其他人物。……泰瑞西士身上会合了两种性别。事实上,泰瑞西士所见到的,也就是本事的内容实质。”[14]帖瑞西士是“年老的男子却又布满皱纹的女性乳房”的双性别体验者,他又是盲眼先知,相当于西方传统与现代文明的见证人[15],能够自由地跨越古今时空,洞察任何角落的真相,因此他的意识所承载的内容是包罗万象的,读者通过特瑞西士的广纳两性、古今的万能意识屏幕,取得完满的感官体验和冷峻的真相同时,也随着他的意识感受的流动,串流在不同的空间场景中,此时的空间在地理上、文字间的割裂已不复存在,取代为心理空间的广延无极。《荒原》中空间场景是具象的,因此空间比时间的表达更具形象性和冲击力,其感染力也更强。而充斥着死亡、堕落和凄凉的空间,在绵延展开的同时,也推动着意识走向诗歌永恒的主题——精神的贫瘠与荒芜。
三.历史循环
由于时间与空间的绵延,《荒原》被赋予了广纳古今的包容性,从当下的四月出发,穿梭于跳跃的时间中看到属于不同历史阶段的景象,冬季的雪、贫瘠而荒芜的岩石、欲望的大海、无实体的城市、奢靡的房间、污水与垃圾组成的河流、阴冷的阁楼和燃烧的熊熊火焰……《荒原》贪婪地把所触及到的一切都纳入它的时空轨道。随着时空的交融、诗歌的表达能力由于边界瓦解而无限扩大,诗人的忧虑和思考也浮出水面,厚重的历史意识和责任感敦促他从历史车轮的经验寻求启示,从而对不断重复与永恒不变的事物进行反思。
艾略特强调传统的重要性,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他要求诗人具有“历史的意识”,“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历史的意识不但使人写作时有他自己那一代的背景,而且还要感到从荷马以来欧洲整个的文学及其本国整个的文学有一个同时的存在,组成一个同时的局面”。[16]因此,艾略特是以历史的眼光来看待和思考事物的,他的作品中引入大量的文学文化典故——从西方经典到佛教和印度教奥义书,包罗历史长河,历史成为现在和未来的经验,《荒原》也正是以此为立足点来叙述的。在此基础上,艾略特提倡诗歌的“非个人”,将诗人和材料之间的反应比作化学上的催化作用,“诗人的心灵就是一条白金丝。它可以部分地或全部地在诗人本身的经验上起作用;但艺术家愈是完美,这个感受的人与创造的心灵在他的身上分离得愈是彻底”,“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因此“艺术的感情是非个人的”[17],诗歌表达的是超越个人、关照世界和全人类的哲理。这即是《荒原》的写作意图。
《荒原》的时空内容呈现出了一种历史循环的状态。所谓循环,即过去发生的情状,如翡翠眉拉的惨剧,当今世界依然在上演,并且在未来还会重演。例如,第一章描写“风信子女孩”从清纯到逐渐堕落、沉浸在欲海中,处于一种“neither living nor dead”的不生不死的状态的情景(第35至42行),可见爱情变质成欲望,而人的生命活力流失、枯竭,最终沦为空虚的荒原。她的状态几乎是诗中所有女性人物所面临的困境,如第二章在酒馆中交谈的两个女子,其中名叫Lil的女子与丈夫结婚后生下五个孩子,不再想要孩子,于是只能通过服用药物来防止怀孕,于她而言,婚姻是生活的束缚,而性都带来了无限痛苦,她被这种生活折磨得十分憔悴,虽然才三十一岁,却尽显老态(139至173行);另有第三章中的打字员,她和公司职员的肉体关系采取一种不欢迎、不拒绝的态度,她完全没有享受两人间的关系,反而将其当做一件任务,从而庆幸“总算完了事;完了就好”(222至256行)。在这样的循环中,历史的劣根性没有得到拔除、改善,而是如同悲剧一般地重复。除了对待性的消极状态,類似的不正当男女关系描写也大量在诗中重复出现,第三章开篇写到狂欢之后的泰晤士河畔——破帐篷、枯树枝、空瓶子和薄纸——狼藉的场景表示这里曾有一场淫乱的宴会,从而暗指“仙女”(即妓女)与城里老板们的后代之间的不正当关系(173至186行);之后所营造的城市时空,借《蜜蜂议会》里阿克特翁撞见狄安娜沐浴的典故和Tereu对翡翠眉拉的暴行表明Sweeney和Porter太太的奸情;此外,莱茵河女儿歌声中出现的“Elizabeth and Leicester”,二人也持着暧昧的关系(280行)。艾略特在第二一八行的注解中说,“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女人”[18],诗中人物具有普遍性,以点射面,代表所处时代的精神状态,而不同时空中角色的重合则体现出时代间的相似,历史与现实的穿插和同一关照着更广阔的现实,表明一种普世的真理——历史看似向前推进,实则重复上演相同的剧本,人类虚假的前进和反复堕落的真相指向永恒不变的精神荒芜状态。
历史循环是诗歌时空所呈现出的历史规律,也是诗人痛心疾首的问题所在。在诗人看来,过去、现在和未来本质上毫无差异,时态的变动在表面上所引起波澜最终都归于不变的死水,而耶路撒冷、雅典、亚历山大,这些历史名城虚无缥缈,没有任何的磅礴气势与历史厚重感,与尘埃无异。时空表层的破碎、内部的绵延,在此达成同一,指向一个困扰人类走出荒原的难题——身体、信仰破灭,诅咒般的循环,这种不生不死、非生非死的状态如何打破?诗人借诗歌的时空发问,希望人们能够积累历史经验和启示,探索出适用于全人类的救世良方,从而对不变的精神荒芜,做出改变。
四.结语
《荒原》所塑造的时空,具有浓厚的现代主义色彩,因其复杂性而难以解读。本文在前人的基础上,通过对诗中时态变动、空间位移的统计,以新的角度思考形式上的特征,丰富和拓展了破碎的意涵,并通过辩证作者的时空观念,探索诗歌的时空构架方式,再从时空内容着手,深入《荒原》广阔的历史内涵,在一定程度上补充了以往研究的缺漏。但由于研究视角的局限,对历史内涵的解读不尽全面,也未能就诗人的救世方法进行讨论,《荒原》的时空研究还需要更多的探索和补充。
参考文献
[1]T.S.Eliot, THE WASTE LAND, Edited by MICHAEL NORTH, A NORTON CRITICAL EDITI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 2001.
[2][英]托·斯·艾略特著,赵萝蕤译:《荒原》,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
[3][英]托·斯·艾略特著,卞之琳、李赋宁译:《传统与个人才能》,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
[4]吴国胜:《希腊空间概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5]刘进、李长生:《“空间转向”与当代西方马克斯注意文学批评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
[6]刘立辉:《艾略特诗歌中时间观念的嬗变》,《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03期。
[7]隋晓荻:《T.S.艾略特诗歌中反康德先验哲学的时间观念》,《国外文学》2012年03期。
[8]林玉蓉、刘立辉:《艾略特<荒原>的时空主题研究》,《外语教学》,2008年02期。
[9]陆邵明、王伯伟:《空间蒙太奇》,《世界建筑》,2005年07期。
[10]郭方云、潘先利:《<荒原>的空间图景研究》,《名作欣赏》,2011年18期。
[11]郭方云:《论<荒原>的空间诗学内在特征》,《外国文学》2008年02期。
[12]王晋生:《柏格森绵延概念》,《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06期。
注 释
[1]刘立辉:《艾略特诗歌中时间观念的嬗变》,《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03期。
[2]隋晓荻:《T.S.艾略特诗歌中反康德先验哲学的时间观念》,《国外文学》2012年03期。
[3]T.S. Eliot, THE WASTE LAND, Edited by MICHAEL NORTH, A NORTON CRITICAL EDITI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 2001.其后英文引文同。
[4]林玉蓉、刘立辉:《艾略特<荒原>的时空主题研究》,《外语教学》,2008年02期。
[5]同[3].
[6]陆邵明、王伯伟:《空间蒙太奇》,《世界建筑》,2005年07期。
[7]郭方云、潘先利:《<荒原>的空间图景研究》,《名作欣赏》,2011年18期。
[8]郭方云:《论<荒原>的空间诗学内在特征》,《外国文学》2008年02期。
[9]同[1].
[10]王晋生:《柏格森绵延概念》,《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06期。
[11]吴国胜:《希腊空间概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12]刘进、李长生:《“空间转向”与当代西方马克斯注意文学批评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
[13]同[7].
[14][英]托·斯·艾略特著,赵萝蕤译:《荒原》,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108页。
[15]同[7].
[16][英]托·斯·艾略特著,卞之琳、李赋宁译:《传统与个人才能》,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2至3页。
[17]同[15].
[18]同[13].
(作者介绍:周韵,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试验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