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出击：日本抢占区域合作战略先机

江瑞平

全面推进区域经济合作，抢占区域合作战略先机，是“安倍经济学”在对外层面的主攻方向，也是安倍政府对外经贸战略的优先选项。最近几个月，日本在亚太、东亚和欧洲三大方面连续出击，且均有斩获。尤其是7月17日与欧盟签署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PA），更标志着日本已在区域合作层面占得战略先机，其意义和影响不容小觑。

英美“退群潮”与日本“建群热”

进入上世纪90年代，经济全球化空前提速，对高效全球治理的需求更趋强烈。而以往承担全球治理重任的多边机制却陷入困境：在国际贸易投资领域，WTO谈判停滞不前；在国际金融货币领域，IMF改革进展迟缓。在多边机制深陷困境的背景下，区域治理框架应运而生，很快形成区域合作的世界潮流。其中心仍在欧洲和北美，包括建成统一的欧洲大市场与货币联盟；建成北美自贸区（NAFTA）；克林顿政府还在积极推进APEC和大美洲自贸区建设。奥巴马执政后，为继续维持美国在全球治理体系和国际规则创新中的主导地位，开始全力推进所谓“两洋战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与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即TPP与TTIP）。

但最近两年，曾是区域合作两大中心的欧洲和北美，却出现了英美引领的“退群潮”。先是英国脱欧。2016年6月英国全民公决通过了脱欧法案，2017年3月英国女王批准脱欧法案，授权英国首相启动脱欧程序，目前有关脱欧程序仍在推进之中。英国是欧盟最重要成员之一，英国“退群”对欧盟框架下的欧洲区域合作与一体化进程势必造成严重影响。后是特朗普各种退群。对于奥巴马政府全力推进的TPP，特朗普在竞选时就提出强烈批评，声称若胜选上任第一天就让美国退出，而上任伊始也的确履行承诺，签署政令让美国退出了TPP。特朗普还认定，是加拿大尤其是墨西哥的工人通过NAFTA抢了美国工人的饭碗，因此必须对1994年启动的这一区域合作框架推倒重来，重新进行审定。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做法，更对美国主导的北美区域合作造成严重冲击。

就在英美热衷于“退群”之时，日本却掀起了“建群热”。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日本政府更是三面出击，且皆有斩获，将“建群热”推到了高潮。先是在亚太方面，在美国退出TPP后，日本统领11国于3月8日签署了 “全面且进步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亦称TPP11）；次是在东亚方面，通过5月9日主办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对中日韩自贸区和“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谈判明显变得积极起来，投入力度空前加大；后是在欧洲方面，7月18日与欧盟签署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PA）。

两洋战略：从美国版到日本版

如前所述，为维持美国在全球治理体系和国际经贸规则创新中的主导地位，奥巴马政府推出了由TPP和TTIP组成的“两洋战略”。由于TTIP始终没有得到欧盟方面的积极响应，所以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实际上已经处于被遗弃状态。于是奥巴马政府将重心放在TPP上，投入大量资源全力推进，并取得实质性进展，直至2015年10月5日完成谈判，2016年2月4日签署协定。然而好景不长，受“逢奥必反”和孤立主义政策的影响，特朗普于2017年1月20日上任当天就宣布美国退出TPP，两天后又在白宫签署了美国退出TPP的行政令。这标志着奥巴马政府全力推动的“两洋战略”正式宣告失败。

美国版的“两洋战略”，是分别针对亚太和欧盟的。日本似乎也在仿效美國，推出了面向亚太和欧盟的区域合作战略。日本是TPP的主要成员，同时，日本还于2013年启动了与欧盟的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PA）谈判。在美国退出TPP前，日本先是力图说服特朗普，让美国留在TPP并继续引领和主导；而在美国正式退出之后，日本就直接走到前台，推动建立没有美国的TPP11，直至2017年11月11日正式签署CPTPP。尽管CPTPP与美国主导的TPP相比已大打折扣，但从日本方面来说，毕竟还是在亚太方向取得了重大进展。在完成CPTPP谈判之后，日本集中精力推进与欧盟的EPA谈判，进展也明显加快，直至2017年12月8日全部达成一致，2018年7月17日正式签署协定。至此，日本版的“两洋战略”取得又一突破性进展。

非常有意思的是，在奥巴马全力推动美国版的“两洋战略”时，日本最初是屈于美国的压力被动进入TPP的，是美国版“两洋战略”的一枚棋子。而到后来，日本却由棋子变成了棋手，推动日本版“两洋战略”取得了成功。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全球治理体系和国际规则创新中，日本已经占据了一定程度的主导和引领地位？

终于轮到RCEP优先了

FTA/EPA谈判是个复杂的技术活，需要投入大量的专业谈判团队，分出轻重缓急，列出优先次序，逐个推进。日本区域合作战略的优先次序是：亚太先行，欧盟跟进，东亚居后。日本这样做是有战略考量的，日本政府始终把配合美国战略调整视为头等大事，而把东亚放在靠后位置，则是因为考虑到与中国的政治安全冲突等问题。因此，日本方面对东亚地区的中日韩自贸区和RCEP谈判，放的位置十分靠后，谈判资源投入很少。这也是东亚中日韩自贸区和RCEP谈判进展迟缓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到现在，面向亚太和欧盟的经济伙伴关系谈判均已完成，日本终于可以腾出更多“优势兵力”，来进行中日韩自贸区和RCEP的谈判了。安倍对特朗普“美国优先”“本土第一”政策已经彻底失望，不得不把外交突破放在与中国携手推进东亚合作上。于是，进入2017年下半年，日本即开始积极运筹恢复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年底，RCEP首次领导人会议举行，声明指示部长们和谈判团队要力争在2018年完成谈判。2018年5月9日，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在中断两年半后得以恢复，三国领导人一致表示，要加速推进中日韩自贸区和RCEP谈判。7月4日，日本主办RCEP第五次部长级会议，在《联合新闻声明》中明确强调，要加快谈判节奏，尽快完成RCEP谈判，努力在2018年底前形成一揽子成果。

日本占得战略先机

上述进展表面，对日本而言，2018无疑是其区域合作战略取得显著进展的一年。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日本在区域合作战略的三大方面——亚太、欧盟、东亚同时取得重大突破，其意义和影响，不容小觑。

首先，安倍政权的战略困境得以缓解。在内政方面，安倍丑闻缠身，岌岌可危，亟待从外交方面有所突破。在外交层面，安倍原本极尽讨好之能事，试图从美国方面得到好处，但特朗普根本不给面子，于是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欧盟和东亚（中国）方面。可见，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成功签署、RCEP谈判的明显提速，对安倍“脱困”意义非凡。

其次，日本自贸覆盖率得以显著提高。日本素有“贸易立国”传统，经济发展高度依赖对外贸易。积极签署FTA/EPA，提升自贸覆盖率，是日本经济走出长期萧条的必由之路。欧盟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占到全球经济总量的五分之一以上，但日本对欧盟贸易规模明显偏小、比重明显偏低，2017年仅占日本出口的11.6%。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生效后，将显著扩大日欧贸易，促进经济增长。据日本政府测算，因此将拉升日本GDP增长1个百分点。而RCEP一旦达成协议并按期落实，对日本贸易和经济的促进作用更加显著，2017年对RCEP成员的出口要占到日本出口总额的45.7%。

再次，提升日本国际地位和国际形象。在日本与欧盟签署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安倍直言不讳、不无骄傲地说，日本“将成为自由贸易的旗手”。

最后，为逆全球化暗流注入一抹亮色。近段时间以来，逆全球化暗流涌动，保护主义甚嚣尘上，给全球经济稳定与发展造成严重危害。日本在推动区域合作方面付出的努力、取得的成果，尤其是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签署和RCEP谈判的提速，展现出一抹耀眼亮色。

（作者为外交学院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