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永洁
摘要:《庄子》处在道家思想发展的第三阶段,它继承了道家一直以来的人文精神,着眼于生命个体的精神救赎,明确提出了“体道”。道需要通过个體体验来获致。人们可以具体通过“坐忘”“物化”“忘言忘意”等方式把道通过自身体现出来,进而成为超越死亡、以精神浮游于世的人,最终达到精神的自由。
关键词:体道;人文精神;游;坐忘;物化
中图分类号:B223.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8)02-0104-05
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人心不古,诸侯之问争权夺利,混战不断,从政治制度到个体精神都陷入极大的危机之中,先秦诸子虽侧重点不同,但无不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显示出强烈的人文精神。其中,道家以迥异于其他各家的姿态表现出独到的见解。
一
一般认为,道家思想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第一阶段以杨朱为代表,观点散见于先秦的部分典籍之中;第二阶段以老子为代表,思想集中体现在《老子》一书中;第三阶段主要体现在庄子及庄子后学所著的《庄子》一书中。对于杨朱的思想现已难见全貌,但从当时或稍后散在的记载和评价来看,贬多于褒。《韩非子》说他“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孟子》说他“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也”,说他“贵己重生”。其实,结合当时思想水平和时代背景来看,这恰恰反衬出当时的主流思想对个体生存境遇的忽视,这也恰恰是杨朱思想的可贵之处,同时也是道家思想最初的立足点。
中国人的死亡意识出现得特别早,春秋战国之际,人们已渐渐走出了殷商鬼神文化的笼罩,先秦各家的思想呈现出极强的理性精神,它铲去了人们脚下宗教信仰的土壤,把人一下子抛在一个动荡不安、生命朝不保夕的漩涡之中,如何“苟全性命于乱世”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对于死亡带来的心理负荷,各家都有自己的感悟。孔子说的“未知生,焉知死”,不是说他不懂死亡,恰恰是因为太过明白,否则,他就不会面对流水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喟叹!《吕氏春秋》中的《孟春纪·重己》中说:“今吾生之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所以面临血流漂杵、“殊死者相枕”“刑戮者相望”的社会现状,保全性命是第一位的。当然,杨朱的选择是逃避,这不足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不足以使道家在百家争鸣的思想海洋中立足,它还需要提升,需要一个更为根本且更为牢靠的接近于信仰的支撑点,这个任务由《老子》来完成。
据说,道家的创始人老子曾经做过周的史官,《老子》一书集中体现了老子的思想。《老子》明确提出了“道”这一形而上的、极具统摄性的概念,把道家思想提升到哲学高度。而且从一开始老子就把人文精神深嵌入“道”中,为政治制度和人的行为准则确立了根本性的依据。“天地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这个“人”上至君王下至平民,在“道”面前都是平等的。同时,《老子》的道是一种不可言说或者难以言说的存在:“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二十五章》)、“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四十一章》)都是对“道”的超概念性和超言越意特征的描述。
二
《庄子》继承了《老子》对“道”的理解和规定,又对其加以发展。首先,它进一步突出了“道”的体验内涵,明确提出了“体道”。其次,《庄子》从人对“道”的感觉人手,突出了个体体验在达于道境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真正赋予“道”以美的内涵,从而使“体道”成为一种审美体验。同时,它还用一个“游”字来描述得“道”的快乐和自由体验,将美感体验、快乐、自由融为一体。再者,《庄子》虽然认为“道”依赖万物和人的本真心灵状态来显现它的存在,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它同时作为一种信仰性存在这一发端于《老子》的观念。为了帮助生存个体摆脱现实的苦难带来的不自由状态,道家不排斥对“道”的狂热追求。在某种程度上,《庄子》将《老子》之“道”完善发展为一种集纯真、至善、大美于一身的“道”就是为了增强“道”的统摄力度,从而加强人们对它的信仰力度。
“体道”出自《庄子·知北游》: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曝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诞,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
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其实,“体道”不是庄子的创造,它仍然来源于《老子》,只不过老子没有明确这一提法而已。“老庄所建立的最高概念是‘道,他们的目的,是要在精神上与道为一体,亦即是所谓‘体道,因而形成‘道的人生观,抱着道的生活态度,以安顿现实的生活。”如前所述,《老子》的“道”不是外在于万物的存在,它就在万物之中,所以人可以通过万物的变化感觉到“道”,通过观察体验进入“道”的境界之中。虽未明确提出,但细究起来《老子》的“道”是需要体验来获致的。《老子》文中生动细致地向我们描述了“道”如何,而不是从定义的角度说明“道”是什么。它是从主体体验的角度来向我们展示“道”的特点的。“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十五章》)完全是从主体感觉和体验的视角展示“道”,并希望求道者也从体验的角度接近“道”。
在《老子》的基础上,《庄子》明确提出了“体道”,并生发出无穷的魅力,成为一种大美境界,力图为当时的人们找出一条理想的生存途径。
对于“体道”,后人一般理解为“体悟”,其实,它还有体验的一方面,而且在《庄子》这里,这是需要着重强调的方面,它关乎在悟得“道”之后,人的精神能不能进一步提升,能不能达到审美化的生存。首先,“体”表示体道者要把自己身上的道性挖掘出来,然后涵泳其中。因为道并不外在于人,所以这个过程是一个摒弃、剥离的过程。其次,“体”还表明要通过体道者的精神风貌将自身“道性”呈现出来,并在这种呈现中获得彻底的精神满足感。
关于“体道”,在《庄子》中还有相关的描述。
《应帝王》中的“体尽无穷,而游无朕”(“无穷”在这儿是对“道”存在空问的一种描述)、《天地》篇中借孔子之口评价汉阴丈人的“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问者”(“性”在此指“道”性,也即人的素朴纯净、自然无为的本性),以及《刻意》中的“能体纯素,谓之真人”(“纯素”是对“道”一种特征描述,因而也是指的“道”。),都直接或问接提到过对“道”的体验。此外,《庄子》还用一个“游”字来表示体悟体验到道的大快乐、大自由、大解放。孔子问于老聃日:“请问游是?”老聃回答说:“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田子方》)对于“游”是什么,老聃不是给以概念性的总结,而是从个体的感觉和体验的角度,回答“游”就是人的一种至美至乐的生命感觉。
三
那么,为什么要“体道”呢?最直接的答案就是济世救人。这在《庄子》中主要通过两种方式表现出来:一种是“坐忘”;一种是“物化”或者“与物委蛇”。
先来看“坐忘”。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坐忘”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坐忘”的关键在“忘”,“坐”只是为了给“忘”提供更有利的外部条件。首先,要忘掉“仁义”,这里的仁义主要是指儒家的仁义(在这里,仁义可以泛指一切身外之物)。在《庄子》看来,仁义是外在于人的,且已过时,儒家是在给成年人勉强穿一件孩子的外衣。这是绝对不可行的。相对于仁义而言,儒家礼乐教化由外而内,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精神,所以想忘掉要艰难一些,这是坐忘的第二层境界。其次,“堕肢体,黜聪明”,忘掉肉体的有限存在,忘掉耳目得来的感知,进入一种悠然的精神境界,这里无生无死,无情无欲,无是无不是,得到的全然是一种“忘适之适”。
除此,《庄子》的“忘”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忘言忘意。如果说在《老子》那里,老子还企助于人君来拯救人性的“失道”状态的话,《庄子》中却主要依据于生存个体的心灵超越。道家的主要目的就是以“道”济人,但在当时的情况看来,要引导人们进行“道”之体验,还必须说明“道”是什么,虽然道家最担心的就是人们执着于对“道”的言谈和意致而止步于此,因为这恰恰背离了“道”,也不能获得精神的解放。所以不管是《老子》还是《庄子》都极力强调“道”的超言越意,不能靠“言”“意”来获致。轮扁老而仍斫轮不辍,一则是因为他的斫轮之道不能靠语言传授给弟子,他的弟子也不能靠言语的意义来获得,“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外物》)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恐怕是轮扁在“不徐不疾”“得心应手”之中体验到了“与道徘徊”的自由境界吧。
进人道境的途径除了离形去知,自我感悟之外,还有一个就是观物随化,即“物化”。“物化”出自《齐物论》,成就了的“庄周梦蝶”,展现出一幅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生存情境。翩翩飞舞的蝴蝶是快乐自由的,恰能体现人的精神追求,同时庄周与蝴蝶不辨你我也符合“道生万物”的法则,由化为蝴蝶体验到道性和自性。蝴蝶是自由快乐的,这是蝴蝶的本性,人同蝴蝶一样,本性也如此,所以梦为蝴蝶就是向自我本性的回归,也就是向“道”的回归。谁说庄子不希望成为“濠梁观鱼”中的鱼呢?
四
那么《庄子》希望通过“体道”把人拯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首先,以“长生”为目的,超越死亡的人。
“死”这个字眼,在《庄子》中出现的频率特别高,几乎篇篇都有,而且还具体谈及了不下几十个人的死亡。著名的有“庄子妻死”“老聃死”“雁默先烹”“神龟之死”以及“髑髅谈死”等,触目惊心又耐人寻味。
概而言之,就死亡而言,《庄子》力图从三个层面引导拯救人。第一,要尽量长久地活着。长久地活着,第一紧要就是摒弃能够扰乱心性、危害生命的一切,达到“才全”。在《德充符》篇中鲁哀公问孔子什么是“才全”,孔子曰:
“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隙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才全”,一般理解为才智完备,天性完美。的确,生死存亡、富贵荣辱、名利欲望是每个人必须真实面对又很难取舍的,在《庄子》看来,这只有一个标准,就是“不足以滑和,不可人于灵府”,不惧怕死亡、不在意贫穷、不刻意追求贤明、不在乎诋毁,使这些外在东西不挂心、不走心,就能更长久地安顿。
第二,面对死亡的降临不要遁天倍情,要安时处顺,使哀乐不入于心。老聃死,秦失去吊唁,看到众人痛哭的情景,近乎冷漠地说:“适來,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老聃在该来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了,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同样,面对亡去的妻子,庄子驳斥了惠子的指责。他认为他的妻子由无生无形无气变为有气有形而有生,后来去世了,就跟春夏秋冬四季运行一样自然。庄子因此被斥为“无情”。其实,回到原文,庄子是在告诉人们如何超越亲人离世带来的苦痛。“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庄子说刚看到妻子去世的时候,他也很难过,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超越这种痛苦,保持心灵的和谐(“心和”)。“一般而言,先秦诸子大多把目光投向了政治秩序的重建,而无暇顾及乱世中个人生命所受到的压力。庄子是一位特殊的‘例外者,以其敏锐的感受接触到了这一‘盲点,他的哲学可以说是一首关于乱世中个人生命的悲歌。”其实,这恰恰是《庄子》的深情所在。
上述两点是以“道”为根本,引导人们超越生死的。但对于常人而言,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庄子》还提出了第三点,即死亡未必就是可怕的事。在《至乐》篇中,有一则著名的寓言: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髋然有形。擞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
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颦蹙额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对于不能“体道”的芸芸众生,庄子也没有放弃,他借髑髅之口告诉人们,面对人生不能跨越的各种障碍,死亡就是一种解脱,甚至是一种快乐,“庄子的死亡观给人许多联想,他遵循的无疑是一种乐死的价值取向”。庄子知道,在理性精神流行的时代,人们仍然希望有哪怕是一根稻草来缓解甚至解除对死亡的恐惧。这则寓言看似戏谑不经,其实用心良苦。不止于此,《庄子》对那些有生理缺陷的、相貌丑陋的人,仍然以“道”为依据,引导他们走向精神的自由。在《德充符》中有五个人物形象发人深省。遭受刖刑分别被砍掉一只脚的王骀、申图嘉、叔山无趾,相貌丑陋的哀骀它、闉跛支离无脤,这些人從不胶着于自己的缺陷,从未感受到自己的缺损,整日与物为春、与道徘徊,安时处顺,以精神畅游天地之问,很好地诠释了道家齐万物、尚精神的思想。
其次,以游为目的,以审美的方式存在的人。
《庄子》认为,人更长久地存在不是最终的目的,还要注重生命的质量,而这种质量的保证就是自由和快乐。而自由和快乐在《庄子》那里是以“游”的状态呈现出来的。“游”字造字之初是指旌旗上流苏的流动,发展到《庄子》这里已然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意思了。《庄子》一书,“游”字出现的频率特别高,不包括杂篇在内,总共有七十处之多。除了少数“游”字是指游水、游乐、游宦、游戏之外,其他的都与“道”有关,有的直接指“体道”或“游于道中”,有的指得道之人无拘无束地“浮游”或精神畅游: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逍遥游》)
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已,而况利害之端乎!(《齐物论》)
无名人日:“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应帝王》)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联。尽其所受乎天,而见无得,亦虚而已。(《应帝王》)
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马蹄》)
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在宥》)
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天地》)
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天运》)
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山木》)
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关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田子方》)
这些引文中,“游”的主体有三:一是“鼓腹而游”的古代先民;二是“神人”“真人”“至人”;三是生在尘世中正在努力超越或已经超越的有道之人。前两种人或生来就在道中,或已完全超越,逍遥、自由、快乐就是他们的常态。《庄子》着力要做的就是引导尘世中为“倒悬”之民成为第三种人甚至第二种人。要成为这两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体道”“游心”于道,哪怕这种感觉不恒常,不丰富,但起码是走在通向自由的路上。从这一点来看,《庄子》有着极强的人世精神。生命有限、世事难料,《庄子》能做的就是引导人们在精神境界里尽量拉长生命的纬度,并以快乐自由来填充,而“游”是最好的状态,也是最圆满的目的。
再次,以道为根本,有信仰的人。
自《老子》把“道”设定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始,到《庄子》这里,“道”慢慢的具象起来,于是完美体现“道”的神人、真人出现了。除此,《庄子》还杜撰或借用了一些古代神话中的人物形象,比如西王母、东王公、郑国的神巫季咸,传说中住在崆峒山上的广成子、鸿蒙、北海若、天根等。他们洞悉天下、熟谙大道、来去自由,具有无穷的魅力。究其原因,这首先可能与庄子是楚人有关,他思想中不可避免地带有楚地巫风的印记。其次则因为庄子所追求的“是一种情态的自由,一种理想的情感性的心境,它本身缺乏具体的、用来做界定的理论概念,而难以得到更明确的表述和深入的揭示。在这种情况下,借助神话形象的鲜明和表象的具体来描绘、表达出‘道的思想观念和‘逍遥的精神境界的高远、幽邃,则是非常自然的了。”这固然不错,但仅止于此吗?仅仅是为了把自己的学说阐述得更清楚吗?是不是《庄子》在有意无意地确立某种信仰,以求更好或更完善地建构济世救人的精神系统呢?
一说到信仰,人们就会自然地想到西方宗教中的“上帝”,其实信仰与“上帝”无关,信仰也不只与宗教联系在一起,它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精神力量,它的目标可以是一种信念,也可以是类似于上帝的人格,更可以是“有情有信,无为无形”的天地大“道”。这个目标对信仰者有震慑性、诱惑性,引导信仰者虔诚地、执着地向它靠近或回归。《庄子》中有不少逆“道”者亡的事例或寓言。关龙逢、比干虽以贤能广得民心,但不懂与暴君相处的迂回之道,太过注重贤名被杀;楚国的神龟虽死后受到很高的礼遇,但却以失去生命为代价;宋国荆氏地方的楸树、柏树、桑树因为长得好而过早遭受刀砍斧斫;伯乐出现以后,以人治马,不但使马“死者过半”,还最终导致马的“介倪、闉扼、鸷曼、诡街、窃辔”等反抗(《马蹄》);虽出于好意,但倏、忽不遵循“自然无为”的法则,为混沌“日凿一窍”而混沌致死。这些事例都极具震慑性,使人不得不对“道”产生某种敬畏之心。
此外,得道的“神人”“真人”“至人”是完全自由快乐的体现者、拥有者,对凡人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同游于尘世的得道之人不同,这些人生活在远离凡尘的地方,不受岁月侵蚀,无生无死,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腾云驾雾,在天地之外遨游,因而他们或多或少的有某种神性,这无疑加重了他们对尘世众人诱惑的力度,甚至想慢慢地力图成为他们。可以说,不管与后来兴起的道教有没有直接的关系,就对“道”的推崇而言,《庄子》确实是把它作为一种信仰来追随的。这似乎有点类似于西方基督教对“上帝”的设定,只不过西方的“上帝”更多的是一种外在的设定,而“道”是存在于人的心性之中的,相比较而言,它更容易“体会”。
编辑:鲁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