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深处第一村

子嫣，本名张琦（又名张逸君）。西藏自治区作协会员。《西藏文学》编辑。2004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西藏文学》《中国西藏》《诗选刊》《上海文学》《诗歌月刊》等杂志刊发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等百余篇（首）。诗歌集《在一朵雪莲中闭关》预计年内出版。文化散文集《五色经幡》获西藏自治区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另著有文艺评论文章和散文随笔等十多万字。

顺着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北麓一路前行，沿途峰峦叠嶂，山山之间，丘陵草场波浪般绵延起伏，伸展出一片旷远无垠。广袤的草甸子上，各色野草高矮疏密、参差错落，安静沐浴着风雨阳光，光照下闪着七彩微芒，那宁静安然之状，仿佛超越时空，亘古如此。飞速向前的车窗外，刚见一片牦牛犏牛醒目在草场中，扭头又见一大群白羊姿态优雅地散布草丛间，稍远处立着几匹马，俯身吃草或仰颈张望，身姿俊美潇洒。一派原生态的草原牧场风光，入眼动物植物尽皆一副悠闲自在样儿。间或有野驴或藏羚羊惊现视野中，随着飞奔的车轮由远而近、由小到大，眨眼间又在人们的惊喜注目中一闪而过。

靠近岗巴县境域时，眼前的大地尤其显得苍茫辽阔，太阳光也格外地炽热耀眼，蓝天的蓝、白云的白都仿若新生一般，干净纯粹得摄人心魄，看过一眼便再也难忘这份纯净。“岗巴”系藏语音，意为“雪山附近”，因为地处卓木雪山和康钦甲午雪山附近而得名。这里距离珠穆朗玛峰只有咫尺之遥。

民间有个说法，谓岗巴有两样宝贝，岗巴羊和西藏神水。这两样宝贝有个共同特点，皆出自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高山峡谷地带，岗巴羊因为肉质肥美鲜嫩、羊毛优质高产而享誉雪域大地；而西藏神水“曲登尼玛泉水”所在地海拔5128米，从泉水口上溯不远，即是海拔六千多米的冰川、湖泊和终年不化的雪山，周围一片冰清玉洁。据西藏史籍记载，曲登尼玛泉水是莲花生大师发掘留给藏地广大僧众的“甘露”，能治疗四百多种传染病和三百多种急慢性疾病，故而被誉为“西藏神水”。1992年经国家地质矿产部、卫生部和地质环境管理司鉴定，曲登尼玛泉水为低钠低矿化度锶矿泉水，各项元素均达到和超过国家天然饮料的界定指标。盖因岗巴县地处珠穆朗玛峰脚下，独具天然地理特色，被绵延雪山环绕，雪山之间有冰川，冰雪融化，不仅形成了优渥的天然水资源，而且造就了多个优质天然牧场，为牲畜的繁衍生息提供了良好条件，因而出产了优质的岗巴羊和西藏神水两样宝贝。

从岗巴县顺着嘎定线走约10多公里，往南分出一个小岔路，路的尽头隐秘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美丽山村，村里不足百户人家，却守卫着50余公里的边境线。距离村庄南边五公里处，绵延着一列雪山，皑皑白雪终年不化，看起来巍峨圣洁，其中有五座雪峰海拔在六七千米以上，雪峰都有各自的名字，但当地人很少正经叫它们的名字，而是将最高的一座亲切地称为母亲山，其余的唤作儿子山。对于吉汝村的男女老少来说，拱卫着村庄的一座座雪山，就像他们的亲人一样亲切熟悉，陪伴着村民们世世代代繁衍生息，每有村人外出归来，远远看到洁白的雪山，就仿佛回到家园一样温暖；日常放牧劳作中，无论何时，只要抬头看见雪山，心顿时安稳下来。而除了日日夜夜相守相望所生发的眷恋之情，咫尺之遥的圣洁雪山还有一项特别意义，即国境边界线，雪山那边，就是曾经的锡金、如今的印度，也就是说，这个叫吉汝的村庄，距离边境线只有5公里，这是西藏距离边境线最近的村落。

处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吉汝村村民们自觉不自觉地传承着一项神圣使命——警戒巡逻，戍卫祖国的边防线。祖祖辈辈生活在边境线附近的吉汝村民，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都有一颗警惕心，日常生产生活中就是在执勤，放牧牛羊时都兼顾着巡逻。数十年来，吉汝村干部群众在治边稳藏、戍边固防的工作中发挥了长期的稳定的积极作用，成为重要的戍边力量。为了充分表彰和鼓励吉汝村民的突出贡献，并进一步巩固加强戍边固防的“铜墙铁壁”，西藏日喀则军分区和当地政府通力合作，为村民们建设新居、开展农牧技术更新培训、进行医疗支援以及基本的民兵技能训练等多措并举，共同将吉汝村打造成了现代化的文明美丽的边境第一村。

吉汝村是西藏日喀则岗巴县所辖，与珠穆朗玛峰相距不远，村庄所在地平均海拔5050米，属于高原丘陵地势，畜牧业是当地的主要生产生活方式。这里的气候非常多变，常常一天里就会完成四季轮回，早上蓝天白云，中午突然风沙四起，下午或晚上就有雨雪降临，雨雪中又时常透出太阳的金色光芒。放牧在外的人，是很难提前进行天气预测的，好在土生土长的人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心理上对于天气突变能够从容应对，身体的适应能力也相应很强。放牧者一般常年戴顶毡帽，晴时遮阳，風雨时挡雨或御寒。藏装于此也显出其科学实用性，平时一只袖管空坠身后，平衡着冷暖温度，气温突降时穿上即可保暖，很是便捷。

而这多变的气候，也为这个高原山村带来一个独特的风景，即云朵的多姿多彩。或者说，正是异常丰富而且非常活泼好动的云彩，才使得这里的气候变换频仍。吉汝村周围的云彩分分秒秒都在幻变着姿态更新着形状，如机灵调皮的孩童一般，不停地翻新花样、创造新颖的造型模式，涂抹丰富多样的色彩，时时创建着它们新的姿颜新的城廓。有时让人怀疑，天上大概有个好胜的神仙，看着雪山下牧人赶着成群结队的洁白羊群，誓要将他的云朵阵营赛过地上的牧羊群，便昼夜不息地指挥云朵排兵布阵、婀娜歌舞。但吉汝村的牧羊人才没功夫和他比赛呢。天上那些活泼灵动的白云朵，是他们梦里不用放牧的羊群，只在偶尔闲暇时，静观云朵们或舞蹈或休憩的绮丽风姿。事实上，牧人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安顿好牛羊们安静吃草的同时，他们还要腾出心神，警觉地察看四野，以防随时出现异常状况。成为边境第一村后，吉汝村的全体村民责任心更强了，警惕性更高了，巡逻戍边、守卫好域内那50多公里的边境线，成了他们日常生产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进入吉汝村村委会办公室，墙上一溜排开二三十面奖状阵列，光辉耀眼，通过这些荣誉和奖励，村领导和全体村民历年来为戍边卫国所做贡献可见一斑，这满墙的光辉荣誉，足以令每个村民自信又自豪。其中，吉汝村的应急民兵排排长嘎罗布表现最为突出，他也得到了应有的奖赏。2008年，拉萨发生“3·14”时，嘎罗布带领着民兵排，昼夜警惕巡逻，整整一年时间几乎没有回家，严密监控着边境一线的风吹草动。是年，他被国家四总部表彰为“维稳控边先进个人”；2011年又被中央军委评为“全国民兵工作先进个人”。获得殊荣赞誉的他，仍然坚持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轨迹，直到今天，嘎罗布仍然每天风雨无阻地巡逻在边境线上。

吃过早饭，晨曦中，嘎罗布带着民兵们就出发了，开始又一轮巡逻。今天村里的皮卡车另有事情，民兵们各自骑着摩托车，年轻的身姿穿透朝霞破风而行，身后甩下一串威风潇洒的影子。最年长的嘎罗布仍然骑行在队伍最前面，脚上一双军用毛皮鞋，是附近的驻地部队专门为他申请配发的，多年来已经成为他的专用标配。除了高大魁梧的身材和当仁不让的气势，那整齐盘绕在头顶的编有红色英雄结的发辫，有如旗帜一般，也让他在队伍里尤其显得特别而醒目。摩托车队一驶出村庄，嘎罗布和民兵们就开始警觉地望向周围，越是靠近边境巡逻线，越是提高了警惕，五十公里巡逻线、十个通外山口，一刻也不敢松懈、一处也不能马虎。

由于长期经受紫外线强光照射和风沙肆虐，嘎罗布的眼睛常年布满血丝，红肿而干涩，让人看着都难受，却从来没有听他叫过苦。从青年时期加入巡逻队伍，开启护边卫国生涯开始，几十年来，身边的民兵因为要搞经济建设、因为家事需要等诸般原因，更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他始终初心不改，几乎从未缺席过每天的巡逻。嘎罗布没有计算过这条边境线他和民兵们走了多少遍，磨破了多少双鞋，只知道沿途的每一座山、每一道坡、每一块石头、每一片草地他都了如指掌，闭着眼睛在边境线上走个来回，大概也是不会有差池的。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青年嘎罗布和他的年轻队友们是徒步巡逻的，清晨各自背上糌粑酥油等简单的干粮出发，从早到晚不停地走，时时睁大眼睛逡巡着周边，尤其是山间垭口的异常动静，有时候夜里赶不回来，就天为被地当床餐风露宿。风吹日晒雨淋都不算什么，让他难受的是，笨重的藏靴耐不住山路沙砾的日夜磨损而很快残破，脚也跟着常常受伤。上世纪90年代时，民兵们有一段时间是骑着马巡逻的，经过一年四季风雨无阻的边境巡逻，马儿们也都记住了路，不用指挥即能准确往返。再后来，民兵们不仅慢慢有了摩托车，而且许多时候可以开着村里的皮卡车巡逻，偶尔还能搭乘边防部队的巡逻车。骑着摩托车巡逻边境线，人是轻松多了，但警惕性依然如故，眼睛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寒来暑往，春去冬来，草木枯了又荣，一年复一年的岁月交替中，周围景物保持着不变的节奏，环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而嘎罗布和他所带领的民兵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看似平静的山梁背后，随时都可能出现敌情。视域之外，有多少不法分子时刻都在伺机作祟。而围绕边境线附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是小事，绝不可马虎大意，据不完全统计，这些年来，嘎罗布和他的民兵队友们已经发现并揪出了百多起异常越境事件。

从外面看吉汝村似乎是独立而隐秘的，而当你身处吉汝村地界时，视野却异常开阔，整个村子仿佛是大地特意托举起的一处瞭望高地，站立村口放眼眺望，周围的山峦、雪峰、草场、戈壁滩无不清晰现前，草木牛羊等大小动静之物尽收眼底，天际频繁变幻演绎着新奇形态的白云群似乎触手可及，大自然美丽而和谐，人们在美丽的家园里安居乐业，放牧、挤奶、加工奶制品、收剪整理羊毛等，一切显得从容而有序。

但是，村民们时刻都不会忘记，山那边始终有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不怀好意，伺机破坏侵犯这和平美好的生活。居心叵测的非法越境者，每每刻意假扮成当地人的样子，而因为语言不通，加之形象近似，边防巡逻部队的官兵们往往真假难辨，无法及时辨识和发现异常情况，所以，边境第一村吉汝村的全体村民和民兵巡邏队的一代代“嘎罗布”们，依然要长期担负起提高警惕、戍边巡逻的历史重任。相信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美丽山村勤劳勇敢的吉汝人会不负使命，将生产经济建设和爱国护边责任齐头并举、齐抓共进，创建出独特美丽的边境山村和美好生活，一如头顶这热情的阳光和纯净的蓝天白云。

责任编辑：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