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睿
摘要:早在50年代,尼克松在担任副总统时期就开始思考对华政策的调整。在对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美国对华“遏制与孤立”政策反思的基础上,尼克松形成了“强硬共存”的初步政策构想,并于其后对该设想进行丰富完善并成功当选总统。上台后,在国安会内部评估和自身外交实践中,尼克松最终确定了对华关系的调整缓和方针。
关键词:尼克松政府;对华政策;强硬共存
中图分类号:D822;D712.83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8.02.0011
尼克松政府任期内最大的政治业绩就是打开了通向中国的大门,开启了中美关系正常化的新进程。然而尼克松对华政策的转变是一个长期思考并不断完善和调整的过程。国内有关尼克松对华政策的相关研究颇为丰富,但研究重点多集中于中美秘密接触或尼克松访华方面,而对尼克松这一政策转变的形成过程研究较少。为数不多的相关研究中,也只是将尼克松的这一转变追溯到其总统竞选前夕在世界观和中国观的转变上。而实际上,尼克松早在担任艾森豪威尔政府副总统时期就已经开始关注对华政策,并提出了“强硬共存”的政策设想。本文着重追溯和梳理了尼克松这一政策设想的提出和丰富完善历程,并分析了其上台后的政策演变影响因素,以便更全面深入地认识尼克松对华政策调整的考量。
一、尼克松对华“强硬共存”政策的提出
如果要理解尼克松就任总统后对华政策的转变,就不得不追溯其个人对世界形势尤其是对华观念的形成历程,而其于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国际外交访问,无疑对其观念塑造起了重大作用。
1953年在尼克松就任艾森豪威尔政府副总统后不久便被安排进行赴亚洲和远东的国际访问,而这次访问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让其“有机会去估量一下亚洲人对共产党中国这个新崛起的巨人抱什么样的态度。”[1]119在他本人看来,这次访问之行对他“思想和政治生涯产生了异常重要的作用,使他在有关这个将成为世界上最多事和争论最多的地区的问题上,积累了外交政策方面的经验和专门知识。”[1]135在访问结束后,他得出了这样的观点:“在亚洲和太平洋地区的一个新的高深莫测的主要因素是中国共产党。它是赫然耸立在亚洲地平线上的巨人,被冷酷无情、训练有素的意识形态家所统治的4.75亿人民。华盛顿或西方一些思想家宣扬共产党中国不会成为亚洲威胁,而我已能根据第一手材料写出报告,证明它的影响早已遍及这个地区。彻底破除共产党号召力的最好办法就是和他们面对面的斗争。”[1]136
然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尼克松在公开场合表态与内心真实想法之间存在实际差别。就如同他在回国后的报告中所讲述那样“在这次旅程中,我所有的发言都是积极的,而这其中原因是这些人刚好都是我们在他们身上花了钱的。在公开场合有必要坚决地支持他们。”[2]随后他才正式阐述了并不乐观的真正想法,虽然他也强调这只是他个人总体印象,并非作为一个专家分析。
他在报告中指出“鉴于当前发展形势,推翻中共政府的可能性并不如我们想象中那么大。还有一点,如果我们继续在朝鲜战争结束后实行经济封锁,我们能够负担吗?我们能抵抗盟友和中立国的压力吗?另一种选择是继续遏制与孤立,但允许贸易。贸易是个很好的掩护,我们可以在不承认的情况下与中国进行贸易。”[2]
可见尼克松通过此次访问,已经开始对艾森豪威尔政府对华的“遏制与孤立”政策提出了修正意见。虽然考虑到对友好国家支持的必要性以及受当时美国国内麦卡锡主义盛行的影响,并未从根本上否定该政策,但是寻求从贸易这一个侧面打開突破口。之后,尼克松在1954年8月的国安会讨论会议上更为明确地提出了自己对华政策的思考。
在第211次国安会会议上,与会成员就美国在远东的政策进行了审查。其中讨论的核心之一即为对中共的政策。根据国安会规划委员会准备的草案,列举了当前四项对华政策的可选项,分别为“选择A,为了促进自由世界的统一,消除我们会意外或主动挑起战争的担忧,尽快将对华关系与对苏关系摆在同等地位;选择B,尽量通过非战争手段寻求降低中共在亚洲的相对力量;选择C,即使冒着战争危险,也要降低中共在亚洲的力量,但不故意挑起战争;选择D,通过积极的对华政策,扭转当前中共在亚洲更加壮大的趋势,除非中共采取公开行动改变对共产主义扩张的好战支持。”[3]
上述四种方案分别反映了对中国态度的强硬程度,方案A被认为是柔软政策,其后选项强硬程度依次递增。当尼克松被问及对上述政策选项的看法时,他先是表示同意杜勒斯有关对当前中国政策的任何改变决定都应该暂缓推迟作出,然后进一步表达了个人看法,他至少相信“中国是亚洲的关键。”他还指出,“当我们讨论中国和苏联时,似乎有一种倾向表明只有两种行动方针供我们选择。实际上,选择并不局限于战争和共存两种,还有第三项。”当被总统进一步要求说明“共存”的含义时,尼克松解释道“我们讨论的方针并不意味着反对战争就代表对中共绥靖,我们应该在基于中苏在长时段能够而且必须分裂基础上,探索在战争与绥靖之间的行动区域。如果我们选择A,中共的力量将横扫亚洲,在这种意义下的共存我们当然要反对。然而这不意味着我们必须要与中共交战。实际上,‘强硬共存(Tough coexistence)政策也许从长远看是在中苏间打入楔子的最好方式。”[4]
可以说,在1954年后,尼克松通过对亚洲诸国的访问,已经形成了个人对华政策的初步设想。该设想的核心是与中国“强硬共存”,即在与中国进行军事对抗和向中国绥靖妥协之间寻找第三条道路,以期在长时段实现分裂中苏的目的。而实现该政策的先行方式,即在政治上不承认中国的同时,先开展经济贸易。
然而尼克松进一步摸索和丰富其对华政策的尝试因1960年的总统选举失利而告一段落,随后其又在1962年加利福尼亚州州长竞选中再次落败,几乎结束了其政治生涯。而临近1968年总统选举时,他一边秘密进行选举准备,一边策划着环球旅行。他于1967年1月终于决定“不打算跟最亲密的朋友和顾问惺惺作态了,要求他们行动起来,制定明年共和党总统提名的计划。而本人决定利用暂时停止积极政治活动的时间出国进行一系列研究外国情况的旅行。使见解能跟上最新的形势;并把对目前世界局势的认识再提高一步。”[1]279-280
在他访问期间,阿登纳要求美国修改对待共产党中国的政策;意大利也认为主要的共产主义威胁在欧洲。在会见罗马尼亚共产党书记时,尼克松表示“只要8亿中国人民仍处于孤立状态,20年内中国将成为世界和平的巨大威胁。在越南战争停止之前,美国很难跟中国建立有效联系。但战争停止之后,可以逐步采取措施与北京关系正常化。”而当访问亚洲时,领导人普遍支持美国在亚洲的立场,但之前反对美国政策变化的有的国家“现在也反过来认为,中美两国之间建立某种新的、直接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1]280-283
此次旅程在尼克松认识中最大的冲击就是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美国奉行的对华“遏制与孤立”政策在世界广大地区已经不被盟友所认同,虽然约翰逊政府已经逐渐将政策调整为“遏制但不孤立”,但即使如此也不足以应对中国在世界形势中的地位变化,美国应与中国建立联系成为普遍的国际诉求。在环球之旅结束后,他将新的对华思考通过演讲和文章的形式展示出来。
二、对“强硬共存”政策的丰富发展
1967年7月29日,尼克松在旧金山波希米亚俱乐部发表了其政治生涯最为满意的一次演说[5]。他演说的核心是讨论美国的外交政策,表示不再详述当前常被讨论的越南、中东等问题,而是提出应该有长远眼光,应该考虑如何扮自己的角色,在20世纪余下的时间内去完成保卫和平与安全的天职。他认为,如今是一个在一代人中发生了如此多变化的前所未有的新世界。新世界的特点是新的领导人、新的世界人民、新的思想,正因为生活在这样一个新的世界,旧的制度已经显得过时与不足。在意识形态上,他指出,20年前欧洲人是因为对共产主义的恐惧而联合起来,而今天大多数欧洲人不再担心来自东方的威胁,进而又声称全世界范围内,不管是从东德到西方、从共产主义中国到“自由中国”、从古巴到美国,通道都只有一条,即从共产主义到自由。
对于最大竞争对手苏联,他表示新的苏联领导人从之前政策上进行了一百八十度的调整,不仅正在寻求与美国以及西方国家的永久和平,同时在运用他们的影响来结束越南战争。而促使苏联这一变化的因素之一,就是共产主义中国在东方的威胁,使其在西方需要朋友。总之,要让和平对于苏联是一种必需而非选择。
该演讲也表明了尼克松开始以长远的战略角度在观察世界局势,构建美国外交政策,而不拘泥于一事与一时。在对待共产主义的态度上,他不再以意识形态作为政策制定的主要出发点,或是说其对自由主义战胜共产主义充满了信心,另外他也敏锐观察到了中苏矛盾在制衡苏联方面的作用,在意识形态领域的自信加之现实主义利益也成为其后推动中美关系进展的根本源泉。
如果说波西米亚的演讲主要是尼克松在世界观层面构想的话,那么其于1967年10月在《外交季刊》上发表的《越南后的亚洲》[6]则更详尽地阐述了其中国观,也可视作副总统时期对华“强硬共存”设想的进一步发展。
该文在对中国的认识上,将中国作为亚洲最紧迫的威胁,指出除非中国改变,世界不会安全,并试图尽可能发挥影响去促成中国这种改变。他强调美国任何的亚洲政策都必须切实把握中国的现实,但又特别指出这不意味着跑去承认北京政府、同意其进入联合国、为其提供贸易。对待中国要区分长期政策与短期政策,调整短期措施以实现长期目标。他否定了承认中国势力范围或发动先发制人的战争,认为这两种都不会被盟友接受。同时他也反对建立甚至包括苏联在内的反中同盟,认为这样会引起欧亚对立,白种人与非白种人对立,这种结果会在其他地区造成灾难性影响。
他对中国的基本认识和政策基础依旧是对“强硬共存”的拓展,他对“承认中国势力范围或发动先发制人战争”的否定,实际延续了“不军事对抗也不绥靖”的基本前提。但该文确对“强硬共存”进行了发展,最突出的表现即在对“第三条道路”的具体阐述上。
他認为对中国应该采取积极的防御而非潜在的进攻,且不应涉及任何种族歧视,美国不应独自遏制中国,而是在背后支持那些与中国对立的国家。他主张只有那些非共产主义国家在经济、政治、军事方面都足够强大,不再成为中国野心的目标,北京才会接纳劝说,将敌人由国外转向国内,那时与中国的对话才能开始。
具体来说,短期内,采取限制、不奖励、反压力政策,说服北京要想获得利益,只能接受国际活动的基本规则;长期上,要把中国带回世界家庭,但是作为一个伟大和进步的国家,而非世界革命的中心。在对中国遏制但不孤立的同时,积极施压与规劝。最后他指出,这种政策的推进从必要性考虑需要紧急,从现实主义考虑又需要耐心,必须步步为营朝着最终目标前进。
至此,尼克松完成了其对华“强硬共存”理念的基本建构。该理念前提假设是可以通过施加影响促成中国改变,最终目标是使中国以进步性国家身份进入国际社会。而实现该目标的道路选择上要摈弃传统“军事对抗”和“绥靖”的极端方式,寻求介于两者之间的“第三条道路”。该道路要求美国当前对华政策从“遏制但不孤立”向“积极施压与规劝”偏转,历经短期和长期阶段逐渐向最终目标过渡。
三、尼克松上台后对华政策的转变
尼克松对华“强硬共存”的态度在其上台后却逐渐开始转变,一方面,美国国内对华接触和缓和的声音日益高涨,这一趋势在美国总统大选时就突出地表现出来。民主党候选人汉弗莱打出了“和解与和平交往”的旗号,并提出通过“贸易和交流与苏联和中国大陆建立桥梁”[7]112;尼克松共和党内竞争对手洛克菲勒也在呼吁“与中国接触交流”[7]112。另一方面,1968年8月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勃列日涅夫的“有限主权论”更是遭到中国的极力批驳,中方积极回应了美方关于再开华沙会谈的提议,并约定尼克松政府上台后一个月,即1969年2月20日重启华沙会谈。
(一)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政策评估
尼克松在就职当天的演说中就提出,“让一切国家都知道,我们的联络通道是打开的,我们寻求一个对思想、物品、人员都开放的世界,一个不管人口多少,都不会生活在愤怒孤立中的世界。”[8]168基辛格后来回忆说,这是给中国最初的信号,但“中国没有对这样简单的暗示引起注意。”[8]168随后尼克松又就中国问题与基辛格进行了商谈,据一份2月1日尼克松给基辛格的备忘录[9]显示,在1月20日至21日,尼克松已经表示了想要与中国接触,而对于1月31日收到的从波兰渠道方面反馈的情报——波兰政府相信,美国人了解中国现在反苏胜于反美,并正在探索与中国建立邦交的可能性——尼克松则表示应该尽量鼓励那种认为现政府正在尝试与中国建交的看法,当然这一切都应该在私底下进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从我们这里流向公众。同时保持与消息来源的联系,我想继续培养这种想法。
然而华沙会谈并未按预期时间召开,尼克松在新闻发布会上也表现出了对中美关系消极的态度,他表示“从长远看,我们应该更好地理解红色中国。但现实点看,由于华沙会谈的取消,我们不应在双方关系突破这个方向上持乐观态度。”[8]169基辛格也认为“这样,到1969年3月,中美关系似乎又冻结在这20年来的相互不理解不信任的敌视状态中了。”[8]171但实际上,中美双方彼此都有缓和需求,“双方都小心翼翼地试探,防止被回绝时显得羞辱。”[8]163美国并未因为中方取消此次会谈而停止对华政策的探讨,尼克松政府随后通过国家安全委员会讨论情况以及外交实践的客观变化最终实现了对华政策转变。
国安会系统地开始调研评估中国政策是从1969年2月5日开始,其中最能影响其态度的是基于《国家安全研究备忘录》第14号的研究报告及相关评估讨论。
在NSSM14备忘录[10]中,尼克松要求这份对中政策研究报告包含4项主要内容:一是美国与共产主义中国和“中华民国”的关系状态;二是共产主义中国的性质以及在亚洲的威胁;三是美国及其他相关国家在对中国政策上的相互影响作用;四是美国对中国的政策选择以及他们分别的代价和风险。
19695月15日,基辛格组织高级审查小组举行了针对上述NSSM14研究报告初稿的讨论会。从会议记录[11]来看,基辛格认为报告缺乏对两个关键问题的研究:“从长远看我们想从中国得到什么?”“我们如何做才能影响这种结果?”而对于报告中给出的对中国三项政策选择——继续保持、加强遏制、缓和紧张——基辛格明确表示“不需要虚假选项”,并反问“你们有谁倾向加大对中国的施压吗?”在讨论中,不少人表示缓和的倾向,不过基辛格还是几次强调他之前的观点,认为“若没有长远目标的描绘以及如何去实现,很难让人作出决定。”他此时对中国还是抱着很谨慎的态度,他认为“中国周边都是弱国,始终是个威胁”,他甚至在质疑“为什么孤立的中国肯定会有损美国的利益?为什么非要把中国带入国际社会?我们不需要去努力孤立他,但是也不值得花大力气把中国带进来。”而与会的其他成员都清楚:“中国的辽阔地域和庞大人口就不可能一直被孤立,问题在于我们如何将更好的中国带进来。”会议最后,大家比较倾向于缓和紧张的这一选择,并将三类问题进行了处理的优先级别排列。“如果要改变政策,贸易和运输可以立即着手实施;台湾基地问题需要结合其他决定综合考虑;对台湾的总方针、沿海岛屿、联合国、外交承认是长期问题。”由于对中政策目前不需紧急决定,加之报告仍待修改,所以暂时没有提交国家安全委员会讨论。
可见,此时在美国国安会对华政策的讨论中,虽然已经有了明显对中缓和的倾向,但是在诸如“台湾问题”、外交承认等关键问题上,大部分人尤其是基辛格还持谨慎保守态度。
针对NSSM14报告初稿,中央情报局也给出了部门意见[12]。他们认为“目前我们有两种策略可供选择,一是加紧对抗和孤立,二是减少冲突与孤立。” 其中,“减少冲突与孤立”具体措施的第三项提到了要“放松巴黎统筹委员会的贸易控制。”
国安会、中情局在讨论中都提出了首先在经济方面作出对华宽松的政策偏好,这也是尼克松一直以来的基本政策,随后的6月26日,国家安全委员会NSDM17号文件[13]作出的“放松对中国的经济管制”决定,也证实了尼克松政府首先在对华经济政策的转变上达成了一致。
在8月8日NSSM14最终的报告[14]里,正文称呼中国时使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这一全称。报告意识到,随着中国力量的增长,越来越多的国家会不惜牺牲“中华民国”来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代表中国,美国力量已不能完阻止中国从隔离中走出来,问题在于美国愿不愿意利用这种转变。报告也指出,美国与中国的核心问题还是“台湾问题”,台湾在美国战略计划中占据重要位置,但美国没有向“中华民国”承诺改善与中国关系时需提前征求他的同意。
虽然最终报告再次给出了维持现状、加强遏制、缓和紧张三种选择,但是“维持现状”的选择,报告自身就给予了否定,报告怀疑“这种政策(维持现状)足够解决我们与共产主义中国的长期问题吗?”[14]虽然报告最后分别对“加强遏制”和“缓和紧张”两种选择的优劣势都进行了说明,没有明确表明支持哪方,但根据上次高级审查小组的意见以及两种选择的排序方式——一般都将更偏向的选择列在后面——可见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人员已经比较倾向对中缓和政策了。
(二)尼克松的外交实践
尼克松本人也随着其外交实践与世界形势的变化对其“强硬共存”政策进行了调整。他在就职后的第一次海外外交访问中,向法国总统戴高乐说道:“国务院目前存在一种强烈的考虑,即不仅对苏缓和,同时联合苏联、西欧和美国对抗中国。从短期看也许这是一个好政策,但长远来看,承认中国和苏联的大国地位,与他们建立平行关系符合美国利益。”[8]169
随着1969年3月中苏珍宝岛冲突的爆发,中苏敌对愈发激烈。1969年4月中共九大的召开,也标志着“文革时期”的革命外交浪潮开始褪去。尼克松也敏锐地把握住了国际形势的变化,他一方面提出“我们要巧妙地鼓励那些苏联敦促不要与中国建交的国家去建交。”[8]179另一方面又决定“在广泛外交政策基础上,修改我们对中贸易的部分管制。”[8]179
尼克松在其7月环球访问开始前向中方单方面作出了中美关系的具体缓和示意,他于21日正式宣布放宽对中贸易和赴中旅游的限制。与此同时,中方于1969年7月24日释放了美国游艇员,这一举动可视作中方对尼克松政府的友善回应。而其随后在与巴基斯坦和羅马尼亚领导人会见时,更进一步体现了其从“强硬共存”政策的转变。
1969年8月1日,尼克松在与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的谈话中指出:“他同意叶海亚总统关于中国应该参与国际社会的看法,但美国公众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建交。”尼克松评论说:“我无法接受中华人民共和国(PRC)一夜之间进入联合国,但承诺会朝着那个方向努力。”[15]
8月2日,他向罗马尼亚总统齐奥塞库斯表示:“美国反对中国进入联合国是因为其对邻国的政策,而非其国内政策。”他还补充道“我们政策是与苏联建立友好关系,并最终在中国改变其邻国政策时,与中国打开沟通渠道,建立关系。美国无意介入中苏对抗之中,不会联合包围中国。”最后他还向齐奥塞库斯提出,“如果这些符合你和你们政府利益,我们欢迎你扮演美国与中国间的调解人角色。”[15]
此次环球之旅的言谈,实际上表明尼克松已经放弃了其对华“强硬共存”的政策。该政策的核心是以压促变,短期“不承认中国、不支持其进入联合国、不为其提供贸易。”而尼克松上台后的不到一年时间,已经在贸易管制上单方面放松,在联合国问题上立场也有所松动,并提出了在中国改变其邻国政策时与之建立关系。
尼克松最終向阁僚宣布这一政策改变是在1969年8月14日旧金山圣克莱蒙特举行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16]92上。会上关于NSSM14最终报告的讨论情况资料虽未公开,但从相关资料显示[17],尼克松会上革命性的观点震惊了他的阁僚,尼克松认为苏联是更具侵略性的政党,让中国在苏中战争中被苏联击碎有损美国利益。基辛格也表示强烈赞同总统这一观点,认为这是美国外交政策中的重大事件,总统宣布了一个我们长时间敌对的、我们还未接触的共产主义国家的生存符合美国战略意义。
随后尼克松召见了驻波兰大使斯托塞尔,要求他向中方驻波兰使馆传递信息。直到12月3日,斯托塞尔才将信息传递过去,也正是由于这份信息,一度搁浅的华沙会谈终于得以再次重开。
到1969年底,尼克松政府对华政策已经发生了彻底转变,“强硬共存”政策显然已经无法适应快速变化的国际形势,意图以短期之压,促长期之变的外交方针也难以收到成效。在这种情况下,尼克松主动调整策略,以经济放松为手段,先行试探。在得到积极回应后,在诸多问题上又展现灵活立场,外交着力点开始转向“接触与缓和”,即不对接触设置先决条件和谈判禁区,首要是建立联系通道,以平等的立场进行双边直接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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