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庆
1977年夏末,我从插队的村子回县城看望中学时的老师,老师告诉我:“听说,要恢复高考了,可以通过考试上大学了!”
这消息让我有点不敢相信。但形势很快明朗了起来,高考真的恢复了。
离高考只有一个月时间,我首先要确定报考文科还是理科。一开始准备报理科。后来发现身边很多以前成绩很好的同学都想报理科,而报文科的很少,我数学比较好,可以在文科考生中占点便宜。所以,我临时改主意报了文科,以增加保险系数。谁也说不准,今年恢复了高考,明年会不会又取消了,所以,考上才是最重要的!
记得那时的志愿表很简单,三个空格,让填三个志愿,外加一项“是否服从分配”。当时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名校之类的概念,填的时候主要考虑的是地点,而不是学校。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叫嵊县的县城里,最远也就到过宁波和杭州,所以选学校的时候,我主要是看校名中有没有“宁波”或“杭州”。我的三大志愿分别是:浙江师范学院宁波分校中文系、杭州大学中文系、杭州大学英语系。我在“是否服从分配”栏里打了个醒目的勾,没几分钟就填好了志愿表。
接下来便是参加高考,考完试回村子继续劳动,等待通知。
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清晨,我听到小舅舅在叫门,打开门,看见他浑身都是雪,头上冒着热气。他笑呵呵地递过来一封信,因为积雪太厚无法骑自行车,他天没亮就从县城出发,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把录取通知书给我。
我感到一阵从头顶直达脚底的放松。在那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反复地品味这种彻底的喜悦和松弛,让自己相信:这事是真的。
通知上说我被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报到地址是金华高村。我想当然地以为“浙江师范学院”坐落在省城杭州,为什么要先去金华报到呢?不过,只要能上大学读书,到哪里去报到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通知上还说报到的时候要带一把锄头,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还是带上铺盖,扛上锄头,乘長途汽车去金华高村报到了。
事后证明这锄头带得有点多余,它在我宿舍的床底下安静地躺了整整4年。
大学的同学来自各行各业:工人、农民、教师、机关干部、兵团战士、演员、运动员……我们的班长嗓门大、样子狠,后来有同学透露,他原先是在监狱里管罪犯的。同学中年龄最小的17岁,高中应届毕业生;最大的35周岁,是老三届(1966、1967、1968届初、高中学生)。我们班一位男同学竟然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已经做了母亲的女生把孩子的照片放在皮夹里,贴在寝室墙上,一边做功课一边看宝宝,想得厉害的时候会泪流满面地大嚷:“痛苦啊!”
等到我们读大四的时候,进来的新生基本上已是清一色的应届生了。看见他们一人搬一个凳子,排着整齐的队伍去大礼堂开会,一张张稚气的脸在阳光下很耀眼,我们会不由自主地感慨:真是小孩子啊!
我们以很洒脱的姿态,朗声笑谈那些稚气的新生,心底泛起的,竟是一丝挥之不去的沧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