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农村的家园投射

2018-08-07 10:54伏杨陈昌文浦乾晟
祖国 2018年12期
关键词:象征家园

伏杨 陈昌文 浦乾晟

摘要:本文在人类学家园视角下阐释农民群体心理对农村空间功能的无限丰富化,提出“家园投射”这一概念来指称农民家园缺损的一种心理补偿机制;运用文献研究法和访谈法收集资料,论述农村空间的象征功能的丰富含义及其日益突显如何影响着农民的现代生活策略。

关键词:生存策略 家园 象征

一、现状

经过三、四十年的发展变迁,现代要素逐渐向广大农村渗透,我国西部山区农村社会也经历了现代性结构变化,农村空间显现出两大问题,其一是空间的分立和悬置。我们的新农村建设在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思路下为了集约资源开始引导原本弥散性的居住分布方式向集中化居住转变。相应地,山地农村居住空间形态从错落分布转变为沿公路聚集或其它聚集方式。由此出现了农民土地、耕地和居住地分立的问题。在理想状态下,村落大小与其土地分布是自然形成的结果,围绕水源、往返耕地时间等要素形成的自然村保证了农民生产生活的协调性,当人为地将居住地聚集时,这种协调性被破坏,农民的土地远离其居住的地方。除此之外,由于规划好的聚居环境对物理空间扩展能力的制约,其生活空间很难作为生产空间来使用。与空间分立相应的一个现象是农村人口身份的悬置,特别是因为产业转型不成功而产生的身份悬置状态。当大量劳动力已经流出农村,集中规划使得土地远离居住的地方,在作为传统农业用途的土地货币化能力极低的情况下,许多农村耕地实际上“被”退耕还林了。

农村空间面临的第二大问题是农村家庭身份角色异质化,突出表现为两栖家庭的普遍存在。农村人口通过家庭分解的策略来适应和消化体制约束。在大量外出务工农民中,即使城市化成功后,一部分人仍舊选择保留农村户口。农民这一职业劳动强度的弹性化特点使得老人在农村务农并不像在城里那样有年龄限制,加上农村老人往往难以融入城市生活,老人往往留在农村;另一方面祖辈的户口留在农村,可以保留宅基地,农村户口成为父辈外出打拼的后路,代际策略被持续运用。通过拆迁获利也是这种策略的逻辑之一。

农村人口在走向城市的过程中,不得不面临多个方面的重大矛盾。上述农村家庭身份角色异质化即是其中一种。政策方面,农村户籍的不可逆性影响了农村人口转换户籍性质的心理。虽然大家都明白拥有城市户口意味着享受一系列社会保障和福利的资格,但调查显示,农民寻求将农村户口转变为城市户口远没有设想的那么积极。“只能出,不能进”的规定使得农村户口成为实际上的稀缺资源而构成了逆向歧视效应。与此同时,由于城市的扩张,征地政策规定的赔偿不断增加,土地赔偿力越来越高,这使得土地价值上升,农民对土地货币化能力的潜在预期上升。

变为市民也意味着不得不面对生活追求上的重大矛盾。城市一方面是舒适便捷的同义词,一方面又成为生活成本高昂的代名词。土生土长的城市人只在书本上认识和想象农耕文化的自给自足,走出农村的乡下人也惊讶于他们面对着的是何等刚性的货币依赖。在此之前,城市意味着富足,意味着有钱挣,意味着出人头地,而当进入城市之后,他们将切实体会到城市生活的脆弱性。城市的贫困比农村的贫困更让人难以忍受。随着现代性的优点渗入农村,不少农村实际上已经具备使该社区接近城市生活水平的硬件保障,虽然现代性的缺点也在渗入农村,但是与城市相比,农村还是保持着相对的传统性。城市的环境污染、道路拥堵、超负荷运转、竞争压力等健康代价毫不意外地使得农村作为一种可持续发展的文明样态出现在人们的想象中。在生活节奏的长周期与短周期的对抗中,在生活质量与生活效率的选择中,农村成为一种家园生活的象征。

从文化上来看,过去的研究常常低估了农业社会的生态学效应和支撑效应。城市匿名化的生活环境中,求证主体丧失,这时儒家的“血亲”传统便成为一种温情脉脉的文化寄托。另外,农村是中国传统的空间美学的载体。“儒释道”的家庭实体(亭台楼阁)要求嵌入自然,这都需要足够的农村自然空间来实现。

二、概念的提出

以上分析说明,农村家庭身份角色异质化是农民面对政策、经济、文化等现实矛盾而形成的博弈结果。实际上,农民在现代化进程中发展出多种生存策略。本文将在此进程中产生的心理补偿机制概念化为“家园投射”。“家园投射”指,农村作为一种空间复合体,在传统的生产生活空间之外,由于家园这一象征的存在,其成员所持续感受到的心理依赖。

从城乡流动限制被打破时起,农民工这一群体就不断受到来自社会学的关注,但是研究的重点始终放在这一群体的市民化问题或农村社会空心化问题上面,而很少触及这些问题非常矛盾一面的心理关联。这一遗憾多少是由于对空间的认识仍然停留在物质特性上。而人类学关于家园的研究则为我们提供了思路。正如列斐伏尔坚持的那样,自然空间固然是社会行动的载体,但影响人类日常生活互动的却是社会空间。本文就乡村社会的空间功能问题进行讨论,试图通过“家园投射”这一概念分析农民在城市化进程中的矛盾心理,并揭示城乡流动场域下农民的生存策略。

三、农村社会作为一种家园空间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

城市人常常将乡村意象化为和谐宁静的归所,农村人常常将城市想象成舒适便捷的去处。然而那些离开农村,离开其传统生产生活空间的人真的从身体和心理上脱离农村了吗?综合各方面的研究可以看到,农民的市民化过程并不顺利。刘传江(2013)在研究农民工市民化的现实进路时指出农民工从“被边缘化”向“自边缘化”的心理转变。越来越多的农民工在在城市务工经商谋生的同时,倾向于保留农业户口、农民心态和农村行为。对于农民工群体而言,其获得安全感的努力演变成一种“自边缘化”的结果,一方面表现在这一群体社会认同的 “内卷化”的趋势上,另一方面则表现在其对乡土记忆和身份的有意识保存上。

近几年在与农村人谈话时,他们会流露出对进入城市生活的谨慎态度。事实上,许多农村人口在主观上不愿意转变为城市人口。武汉市2010年上半年流动人口动态监测结果显示,1658个农业户口样本中,1004人不愿意转为非农业户口,是表示愿意转为非农业户口的样本的1.5倍。事实上,从文化、心理层面实现彻底的市民化十分困难。农村人口到城市就业,却很难在城市安居。这使得他们无论是出于现实还是心理原因不可能完全脱离农村。尽管已经离土离乡,农村作为家园空间对农民而言仍存在多重意义。

首先,家园投射最基本的涵义是“土地带来的想象力”。农村家园是乡土情怀的直接寄托。传统中国人相信“落叶归根”,对于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即使打工在外多年不回家,城市也很难成为栖居意义上的家园。从最抽象的身份认同,到具体而微的食物口味,他们从心理上和身体上坚信自己是故土孕育的人。与外乡人谈话, “在我们那儿……”,“……还是我们那儿好”,凡此种种,展示了他们对家乡坚定的心理认同和归属感。在此,农村作为一种文化象征,不断投射并再生产出其家园气质。

其次,农村作为一种社会资本空间而存在。农村提供了农民的家庭纽带和社会关系网络。农村劳动力外流的一个重要方式是熟人介绍。由于大部分人在城市中缺乏社会资本,他们会通过经人介绍的方式去投靠已经在城市打工的熟人或同乡,从而在城市立下脚来,逐渐形成自己的交往圈。最初的人际圈往往限制了他们今后交往对象的范围,即某一具体农村成员的身份是农村转移劳动力扩展社会关系的重要出发点。

农村在提供稳定的社会关系网络时,也提供了基于传统社会规范的道德家园。正如特纳所说,随着工业化的推进,道德确定性的失去成为社会文化的乡愁范式之一。进入城市后,文化水平较低的农民工在学习和掌握信息和技术方面处于劣势地位,这使得农民工倾向于“自我边缘化”以规避可能面对的风险,突然出现的高度匿名化的都市生活使得他们对陌生人在场的焦虑和不安感更甚于早已习惯如此的城市人。稳定的道德感的丧失使他们对城市产生疏离。

再次,农村家园为城市打拼的不确定性预期提供了保护空间。城市生活压力大、定居门槛高成为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的共识。袁景衡(2015)在询问陕南部分地区农民为何盖房这一问题时,资料显示: 82%认为将来要回家养老;32%看不透将来社会的走向,担心城里呆不下去,打不动工又要回家务农。出于对未来生活的未雨绸缪心态,农村土地具有很深刻的归宿意义。曾有学者颇具洞察地提出城市里的农民工是具有很大活力的一群人。这种活力一定程度上来自农村家园作为一种安全象征为农民工提供了可进可退的承诺。对活跃在城市中的“半定价劳动力们”来说,他们人在城市,但是生活基础仍在农村,他们的安全感主要也来自农村。

另外,农村是针对高度货币依赖性环境的抗争空间。随着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多的农村地区甚至偏远地区也被纳入现代化货币体系,自给自足的生产生活方式现在需要依靠分工保证产品生产和供给,但是目前农村的货币依赖程度仍然远小于城市。当农民工从货币依赖性小的环境进入一个高度依赖货币的体系而其又没有足够的竞争力时,他们的心理产生强大的焦虑感和不安全感。这种负面的心理体验反过来又强化了他们同农村的心理联系。

最后,农村充当着预期收益空间。“应当注意,二元户籍制度下的歧视既针对农民也针对市民。城中村的农民尤其害怕农转非,因为一旦农转非,他们就可能失去土地……已转为非农业户口的人后悔也不鲜见,户口转回却往往由于牵涉土地利益而比当初农转非更难(李连江,2013)”。这一描述非常有力地呈现了农民对农村、土地和农民身份的暧昧态度。部分农民对征地补偿保持着相当的敏感和较高的心理预期,这点在城中村和近郊农村尤其明显。随着围绕农村土地的一系列新政策的颁布实行,农村土地价值上升,这又加强了农民对土地的收益预期。国家或地区政策对农村人口的倾斜使得农村作为一种收益性的象征空间而存在。

当然,农村的家园投射不只发生在农民、农民工身上,也向城市敞开。城里人将农村跟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相联系。亲近自然、释放天性是城市人对儿童教育的共识。与之相适应的,资本要向农村扩张以迎合城市人的消费需要。同时,由于乡村的发展,其自身的消费能力也越来越受到市场的关注。随着三权分立的土地改革措施,至少在制度层面上,城市资本进入农村的阻碍减少了。一些实践经验也证明农村是可以作为城里人的家园空间的,如现在较为成熟的社区互助农业(CSA)经营理念。

最后,对农村的家园空间的把握应重点关注新老农民工的差异性。新一代的农民工适应性更强、更能利用现有的技术成果、更加渴望追求舒适的生活;但在城市生活,他们所要担负的生活成本更高,所面对的社会竞争更加激烈……這些因素都使得他们对农村的态度更加模糊。主观上来讲,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愿意待在农村或返回农村,但是能否顺利融入城市的竞争体系,政策的走向如何,都会继续影响农村象征空间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作者认为,关注农村的未来,首先要关注新生代农民工对于农村空间的想象,即关注农村作为一种家园空间在他们这里与父辈那里有什么不同。只有把握了他们的心理,才能对农村的未来作出更好的预测。

四、结语

传统社会学研究倾向于将乡村空间分为生产空间和生活空间两类,并在城市化背景下讲述乡土社会此二空间功能愈演愈烈的弱化和分离问题。作者认为,无论农村作为生产生活空间的功能如何弱化,其丰富的象征功能应当引起我们的重视。并且,随着政策对农村越来越多的关注,多方力量的进入使得这一功能只会有增无减。由于农村“家园投射”效应的存在,它将对相关政策的实施已经并将继续产生广泛影响。政策制定者在制定三农政策时,应当突破传统的生产生活空间视角,从家园空间视角来预见和减少因为家园投射效应而造成的民众对政策的变通行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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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刘传江.迁徙条件、生存状态与农民工市民化的现实进路[J].改革,20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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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袁景衡.农村自建房建设形态的转变分析——以陕南汉中、安康、商洛三地为例[J].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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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1]伏杨,陈昌文,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2]浦乾晟,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警官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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