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越多,你为何越闭塞?

2018-08-07 09:08曾于里
公务员文萃 2018年6期
关键词:茧房楚门拟态

曾于里

人们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信息的更迭速度越来越快,为何有价值的、让人铭记的信息反而“变少”了?为何信息越多,很多人反而在变得“闭塞”?

2017年过去了,跟几个朋友在回顾总结2017年发生的诸多重大新闻时,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是:想不起来了——这明明与事实不符,这一年来我们每天都在接收信息、阅读信息,怎么就记不起来呢?

不夸张地说,这是大部分国人每天接收信息的缩影:一早醒来,打开手机里的FM软件,开始听主播一条接一条地播新闻;挤地铁的空档,打开新闻APP,巨大的信息流瀑布就呈现在眼前;一整天忙碌地上班,手机不时有新消息通知,各大APP在为你推送当天的突发重磅新闻……不消说,我们处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借助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每天我们都会接触到大量的信息,信息的增长速度可以说是恐怖。

有学者统计,人类知识的倍增周期,在19世纪为50年;20世纪前半叶为10年左右;到了70年代,缩短为5年:80年代末几乎已到了每3年翻一番的程度。还有报告说,全球印刷信息的生产量每5年翻一番,《纽约时报》一周的信息量即相当于17世纪学者毕生所能接触到的信息量的总和;近30年来,人类生产的信息已超过过去5000年信息生产的总和……

矛盾的是,即便一天下来接收到如此多的信息,但回顾下来,让人印象深刻的却寥寥无几,甚至我们已经记不清我们一天到底接触了哪些信息,它们都只是浮光掠影的存在。这提醒我们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人们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信息的更迭速度越来越快,为何有价值的、让人铭记的信息反而“变少”了?为何信息越多,很多人反而在变得“闭塞”?

“信息把关人”的重要性

一个不难发现的事实是,信息越多,并不代表我们越聪明、越开放;因为信息不仅仅讲求数量,更关键的是:质量。比如,一则信息是否是真实、准确、客观?

在传统媒体时代,与信息相生相伴的,是“信息把关人”。传统媒体时代,信息有限,信息的传播渠道有限,作为终端的用户接收到的信息,往往是经过传媒机构和媒体人选择和编辑过的。信息把关人的存在,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信息的真实性和准确性,就像沃尔特·李普曼说的:“到达报社编辑部的当日新闻是事实、宣传、谣言、怀疑、线索、希望和恐惧的混合体,其杂乱无章令人难以置信。”经过筛选和排列,信息把关人将含有事实、宣传、谣言和怀疑的混合物转换成真实可信的新闻。

但进入信息爆炸时代,自媒体丛生,用户拥有无限的信息获取渠道,可以直接接触到无限的信息。比如微信已成为了人们的“第二存在”,据微信官方数据,目前微信公众号数量已经超过2000万,这等于是人们拥有了2000万个“信息源”……传统媒体只是无数选择之一,并且因为传统媒体在时效性等方面的限制,以及其对信息真实的坚守而拒绝哗众取宠,传统媒体在与自媒体竞争时处于下风,传统媒体的信息把关人被冷落,他们甚至被视为“落伍者”。

所以,比尔·科瓦奇和汤姆·罗森斯蒂尔在《真相:信息超载时代如何知道该相信什么》一书中说道:“与之前依赖新闻媒体等其他社会权威机构过滤信息不同,我们越来越多地需要自己从一大批相互竞争的信源中过滤信息。我们正成为自己的编辑、自己的把关人和自己的新闻聚合器。”不过,比尔·科瓦奇和汤姆·罗森斯蒂尔忧心忡忡地指出,我们并没有相应的信息素养,我们并没有“阅读”新闻报道的技能以及怀疑的认知方法;何者为真,何者为伪,何者为巧,何者为拙,何者为必需,何者为累赘,许多人根本无力分辨。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教授陈力丹曾这样评价:“现在是新闻最多的时代,也是新闻最差的时代。我们似乎更容易看见‘真相,但追究真相更难。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全民新闻时代了,人人都可以发布新闻,但事实的真相反而难以辨别了。”

简言之,当专业的信息把关人被冷落,我们获取的信息很可能大多是无价值的信息。

信息同温层和回声室效应

现在各大新闻APP软件推崇的一个词,叫“算法”。它们的原理大同小异,通过技术手段,一边提取内容的特征,一边提取用户兴趣的特征,然后让内容与用户的兴趣匹配。以往是编辑推荐,你在新闻首页里看到什么,往往是由专业的信息把关人——编辑,根据信息的真实性、社会价值、社会关注度等进行推荐。但现在完全交给技术,技术会不断收集你浏览新闻的“脚印”,并由此形成你的兴趣地图,继而不断向你推荐相关消息。你如果今天点开了一篇军事文,可能它明天给你推送的大部分信息都与军事有关;你哪天不小心点击了一篇关于韩剧的评析,第二天它就给你推送了不少关于欧巴的新闻。

技术的“聪明”很快掳获了大部分网友,以今日头条为代表的新闻APP异军突起。为什么相较于编辑推荐,不少人会更倾向于算法的匹配呢?

从心理学角度讲,人们天然地就更喜欢接受与自己观点一致的信息,这就是信息的“同温层效应”。在气象学中,所谓“同温层”是指大气层中的平流层,在平流层里面,大气基本保持水平方向流动,较少有垂直方向的流动。信息同温层意即,在主观选择,以及技术与算法的推动和帮助下,人们往往只会接受自己感兴趣或者与自己观点一致的信息,对于兴趣以外或者不同观点,就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信息的流动方向与同温层大气相似。英文世界将信息同温层形象地称为“过滤泡泡(filter bubbles)”,多样的观点、多样的信息都被过滤掉了。

比如,我们翻开一本杂志,它有时政栏目、思想栏目,也有文化栏目,一位读者可能因为杂志的时政栏目而订阅了杂志,但思想、文化等栏目的客观存在,可能会促使读者阅读这方面的信息,不知不觉间它就拓宽了读者的视域,读者不至于“偏食”或者“不知魏晋”。算法则不然,你喜欢娱乐新闻,那么它连篇累牍为你推荐的都是娱乐新闻,杨洋、吴亦凡、鹿晗、郑爽的新闻里,不会突然弹出一条关于费孝通或西南联大的新闻;并且,算法所谓的“中立”也意味着它不避低俗、无需底线,它只管推送你感兴趣的,而不在乎你感兴趣的是什么。

信息的同温层效应,一方面轻易导致受众接收的信息内容的单一、格局的狭小,另一方面它还会造成信息的“回声室效应”。回声室效应是指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一些意见相近的声音不断重复,仿佛与自己的信念相抵触的事实全都不再存在。这令处于相对封闭环境中的大多数人认为,这些扭曲的故事就是事实的全部。回声室效应在朋友圈里体现得尤为明显。曾听到过这样一个调侃,“咪蒙和新世相是拉黑朋友的第一准则”(咪蒙和新世相是两个自媒体公众号——编者注)。也就是说,我们会在朋友圈选择“信息同温层”的信息,并形成沉默的螺旋来抵制不同意见的人。经过层层筛选的结果是,朋友圈里的朋友多是与我们相似的人,我们传递出去和接收到的信息,是同一个信息。如此一来,表面上看我们是置身在信息海洋中,实际上我们只是蜷缩在一个信息孤岛上,这就是“信息茧房”。

1995年,尼占拉斯·尼葛洛庞帝在其所著《数字化生存》中提出“the daily me”预言,即我们每天根据自己喜欢的主题和兴趣选择阅读的内容,从而形成一份个人化报纸,这将大幅提升我们日常生活工作的效率。20年后的今天,“the daily me”已经成真,不过其在提供了效率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弊端。2006年美国芝加哥大學教授凯斯·R·桑斯坦通过考察网民的网络使用情况,出版了著作《信息乌托邦》。书中他提出了“信息茧房”这一概念,说的是:“在网络信息传播中,因公众自身的信息需求并非全方位的,公众只注意自己选择的东西和使自己愉悦的讯息领域,久而久之,会将自身桎梏于像蚕茧一般的‘茧房中。”

在《舆论学》中,李普曼讨论了真实世界和我们感应到的真实之间的不一致。他认为,在我们和真实环境之间存在着一个“拟态环境”,我们往往把“拟态环境”当作现实环境本身。“拟态环境”并非是现实环境的“镜子式”再现,而是传播媒介通过象征性事件或信息进行选择加工,重新加以结构化后向人们提示的环境。“拟态环境”不仅制约着人的认知和行为,而且通过制约人的认知和行为对真实环境产生影响。如今,彻底建立在个人兴趣、爱好、观点基础之上的信息茧房,正在成为人们的“拟态环境”。茧,其实就是自我封闭,作茧自缚。信息越多,“拟态环境”非但没有更加开阔,反而可能愈发闭塞和狭隘。困在信息茧房中的人,有的只是“花岗岩脑袋”,固守一己之见,完全不接纳世界的丰富经验。

信息茧房不仅仅是造成个体的狭隘,个体判断力的丧失,以及对现实环境的错误认知,它还可能造成观点的极化以及网络群体的极化。狭隘的个体聚合成为一个虚假的“拟态环境”,让人想起了电影《楚门的世界》。楚门生活的世界,是一个被操控的世界,他的出生、他的成长、他的爱情、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被人为设计好的。楚门的世界,又是舒适的,一切都是经过他人安排的;如果他愿意生活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那么他将安然度过一生。可是当楚门知道了真相,知道他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内,有无数人在电视前观看他的生活,他选择了逃离,毅然走向一个真实的世界。

同样地,困于“信息茧房”的我们,有必要像楚门一样,自知自觉地走出去,走出个人信息舒适圈,并试着去倾听不同意见。迈克尔·麦昆指出,和意见相同的交流相比,只有意见不同的交流“才允许真正的辩论和思想的交换”。因此从2018年开始,多倾听,多交流,多读书读报读杂志,面对不同意见时不要忙不迭反对,不妨驻足片刻自我反思。

总之,知识的海洋无边无际,不要将自己困在封闭的孤岛上,去自由遨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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