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的婚事

2018-08-06 07:31程建华
新青年 2018年6期
关键词:婶娘小伙儿小青年

程建华

那天早晨,太阳尚在东山顶上伸头探脑,村庄冷冷清清的,奶坐在门前一把旧太师椅上,就着霞光给姐喂米汤。姐裹在襁褓里,双眼微闭,抿着小嘴,似接未接。

不大会儿,大队长张金来趿拉着双破解放鞋走过,张金来揉揉烂眼边儿,远远望着奶怀里说:聋子奶,么时候养了只猫啊?奶听得真切,大声嚷道:哪来的猫?这是我孙女。张金来吓了一跳,紧步往前凑了凑,嗬嗬大笑道:聋子奶,扔了吧,趁早。奶不理他,只顾用小勺舀了米汤,一口一口往姐的嘴里送。张金来啧啧有声道:这伢还没猫大呢!养不活。又说:这伢要能养活,地方上都不死人了。

见奶还不理他,张金来扭过头,肩披朝霞,一路呲牙咧嘴走了。

姐就这样让奶用米汤一勺一勺给喂大了。此后,张金来走在路上,远远见奶来了,便绕着圈子跑了。

或是打小没喝过奶水的缘故,姐长大后,身材欣长,腰身纤细,惹得十里八乡的姑嫂婶娘们赞不绝口。姐身材高挑,长发披肩,歇书后在镇上拜了名师,学了一手好裁剪,又去温州打了两年工,回来后,再和那群土生土长的村里姑娘走在一起,立刻显得鹤立鸡群了。

姐眼光高了,谈对象便挑三拣四了。年底,当媒老爹朱瘪嘴领了些个痴头呆脑的瓦匠、木匠、漆匠、铁匠等手艺青年,兴冲冲拎着苹果、香蕉登门相亲时,姐瞧也不瞧便竖起杏眼,轰鸡轰鸭一般,将他们连人带物,尽皆轰出了门外。

妈急坏了,陪着小心问姐:琴伢,你长年在外打工,就过年这阵儿在家,再这么挑下去,么时候才是个头?姐拍拍手里的瓜子皮,翻着白眼说:撵我?嫌我白吃你家大米了?妈气得奔出家门,迎着风刀,绕庄子暴走了十多个来回。

第二年冬末,朔风扑面,寒气逼人,姐穿件粉红色高领风衣,长发如云,皮靴锃亮,乡镇干部一样背着双手,噔噔噔,沿门前水泥台阶来回踱着方步,嘴里问道:朱老爹,你手里除了那帮抡锤的、抡斧的、砌墙的、打铁的,再没其他人了么?朱老爹戴顶棉帽,袖着双手,直愣愣猴在阶下,眨着小眼,哼唧半天,才吧嗒着那张瘪嘴,连声应道:有,有,下回我带个斯文的来。姐抖抖大衣,掀起阵风,转身进屋去了。

直到下一年中秋,姐回家过节,朱瘪嘴才沿门前小河,一路亢奋跑来了,老头儿身后,还紧紧跟着个青青秀秀的小青年,小青年眉眼端正,不卑不亢。刚进屋,朱瘪嘴便将姐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说:琴伢,这小伙家在隔壁村子,和你同行,手艺没话说,父母又实在,和你正相配。又说:这可是我磨破了鞋底才访来的好青年啊,伢呀!可千万莫错失了好姻缘呐!

姐转回身,唤那青年近前坐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个遍,见他眉目明澈,举止自然,又家长里短盘查半晌,愈加觉得言语实在,没一句大话,这才起身给朱瘪嘴泡了满满一杯热茶,说:朱老爹,让您老受累了。朱老爹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媒人,见状,晓得事情差不多了,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顷刻笑成了朵黄菊,沸滚的茶水洒了一手,他丝毫也没觉得烫。

两年后,姐一身红妆,在一众鼓手的吹吹打打声中嫁去了邻村,小青年就此成了姐夫。婚后不久,姐夫便随姐一起去温州打工了。

姐出嫁后,左邻右舍都挺纳闷,琴伢一向心高气傲,这回么事就心甘情愿嫁给那个其貌不扬的小青年了呢?其实,姐和姐夫的婚姻并非一帆风顺,甚至中间还有段歪打正着的风波。但用朱老爹的话说,就是他们的姻缘到了,石磨都挡不住大门了。

那年,媒老爹朱瘪嘴领着姐夫乍进家门时,窗前桂花正飘荡着缕缕清香,当时一家人刚吃完早饭,姐正站在灶台边洗碗。四溢的香气中,姐夫趋步上前,大大方方地问:小妹洗碗呢?姐矜持一笑,没有做声。姐夫又平心静气地问:都说小妹手艺好,不晓得在哪里做事啊?姐嘴里应了,心里美美的。

姐夫前脚才走,姐马上对妈说:妈,以前来的那些个木匠瓦匠,屁股后头跟系了秤砣似的,一进门就赖在沙发上不动弹,临出门了,还坐得像尊菩萨,看着我就来气。旋又眉毛色舞道:今儿这小伙儿可不一样,进门就晓得打招呼,看来脑瓜还挺灵活。妈说:琴伢,婚姻大事,自己做主。你要是相中了,我就去给朱老爹回个话。

姐左思右想半天,又说:可他说了那两句后,也坐在凳上,再无别话了。妈说:他要是像只鸟雀一样叽咕没完,你又该嫌人家嘴尖皮厚了。姐转转眼珠,应道:不对,他问我的那两句话,怕是朱老爹沿路教的。又拍拍脑门说:哎呀,差点儿被他骗了。姐越想越不对劲,说:妈,赶紧告诉朱老爹去,就说我没相中那人。妈被催急了,莫奈何,骑自行车去了。姐望着妈的背影自语道:果然江湖险恶呀!又说:好你个毛头小子,竟敢在本姑娘面前耍花招,哼!门也没有。姐为自己的机灵劲儿,暗暗庆幸了一宿。

次日上午,云淡风轻,一家人正在屋里闲坐,突然,姐裹了一身花香,惊鹿般,莽撞撞从外冲了进来,惶然问道:妈,昨儿不是让你给朱老爹回话了吗?那小伙儿……么事又来了呢?话音才落,姐夫已满面春风地进屋了。

姐夫白净的脸上,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和拘谨,甚至还有几缕掩饰不住的喜悦与兴奋。姐夫开口便婶娘长,小妹短地打起了招呼,倒弄得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姐夫坐下了,又说婶娘把小妹教育得真好,小妹不光灵巧,手艺又棒,有缘认识小妹,真是我的福分呐!徐徐喝了口茶后,姐夫又信誓旦旦地说今后一定会努力挣钱,好好孝顺婶娘,更会自始至终好好对待小妹。

妈和姐听了,初时诧异得睁大了双眼,可见姐夫说得实在,又诚恳,心里渐渐就接受了,及至最后,母女俩竟像喝了碗新酿的蜂蜜,美得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当天,姐夫的背影还没消失在桂花树下,姐立即对妈说:妈,烦你再去朱老爹家一趟,就说这小伙儿我相中了。至此,姐和姐夫的婚事才算初定下了。

光阴荏苒,几年后,小两口正在一起逗弄三岁的儿子,姐忽又想起了这段往事,便问:哎,那年,我不是托朱老爹辞了你吗?第二天你么事又老脸皮厚跑去我家了呢?姐夫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睛睁得灯笼也似喊道:么话?不是朱老爹晚上来说你一眼相中了我,要不我能有胆儿去吗?又说:就算去了,我还能有心事说长道短吗?姐正喝茶,听了这话,扑哧一声,一口茶水喷了姐夫一脸。

婚后,姐夫确如朱老爹当初宣传的那样,手艺好,人实在,做起事来任劳任怨,他们的小家庭,也在两口子的同心经营下,一天天溫馨富裕起来了。

而这一切,可都离不开当初朱老爹那句小小的善意谎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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