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如果遇见一朵心仪的花,不妨坐下来,听听它在说些什么。
听它说,风的熨帖;听它说,光的惬意;听它说,岁月;听它说,天涯。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走进任何事物,你思维的触角神奇无比。当你走进那虚幻而又真实的城堡,你是否闻得到那属于自由的、灵魂的香气?
听它说,缓慢地生活。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参天大树,更多的时候,你是一棵小草,一朵小野花,可这又何妨,这并不妨碍你去倾听天籁。
周末回了趟老家,叫勃利的小县城。当地人说,近几年经济萧条,消费形势自然也不好。中心商场,一楼最显眼的柜台空着一半。假日里街上只有零散行人,蜿蜒前行。街道尽头,几年前常吃的热面馆还开着。大中午只有店主一人,有一搭没一搭抱怨着,人少了生意不好做,说不定哪一天就不做了,去南方走走。
店主有个五岁的小女儿,下过雨后,总爱在店前窄小林带里挖蚯蚓,攒很多带回面馆。大人没发现,就埋到花盆里。被发现就挨顿骂,再等下一场大雨。可她家里的花总是开不长。因为虽然蚯蚓可以松土,但是盆内的土壤面积小,蚯蚓繁殖速度很快,虽不咀食花木根系,但是许多蚯蚓缠绕在一起在盆土中造成很大的孔洞,使根系与盆土脱离,无法正常吸收水分,所以小女孩的做法看似宠爱实为毒害。小女孩显然不明白其中道理,她只认准这蚯蚓会松土,会让她的花开得更好。
店主告诉我,小女孩先天性聋哑,只能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可是我看得出来,小女孩有她自己的快乐,她经常捧着她的花,放到耳边,好像在倾听什么,这样的举动常常让父母摇头叹息,但我知道,她的内心是一座巨大的宝藏,那里蕴藏着无穷尽的景致,闭上眼,她便可以周游世界,历览人间。
她拘谨的内心,是盈着香气的。快乐的心,是一颗颗小石子,揣着它投入生活,再冷寂的湖面,也会泛起微澜。
我感动于这小女孩的执着,她向我传递道义,我愿我的善良,与她整齐划一。
小女孩的世界多么干净而幸福,和她比起来,大人们的烦恼无以复加,增高鞋垫无法拯救的身高,饿得头晕眼花也甩不掉的脂肪,庸常的面貌,平凡的出身,几乎为零的才华,随时爆炸的性格,间歇性的抑郁,银行卡里的可怜数字,挥之不去的猜疑,周围人的春风得意,这世界仿佛一场灾难。
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在面馆门口进进出出,对着我绽放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时,我知道,这人间可以冷清,但不能荒凉,哪怕只剩一朵花,也可以迎风飞舞。哪怕只剩一个人,也可以蹲下来,闻一闻那朵花的香。
雨果对待死亡的态度,对人的幸福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年迈的雨果看到周围的朋友相继去世了,他喃喃地说:现在该轮到我了,我也要去了。他写道:我的生命之线太长了,它颤动着,就要挨利刃。铁石一样心肠的收割人,拿着宽大的镰刀,沉吟着,一步一步,走向剩下的麦田。可以想见,当雨果真的面對死亡的时候,他的内心和脸上也会充满幸福。既然死亡是再自然不过的必然过程,我们又何必为此而忧伤和恐惧呢?要做一个幸福的人,不仅要好好地活,还要痛痛快快地死。
我从雨果的话里得到启示,假如有一天,我即将离去,亲爱的人们无需到场,给我一束花即可。
我在想,简单地用一朵花为我送行,我的死亡,是不是也有了芳香的味道?
此生和来世,我都愿意,见到花,便抽动鼻子,见到蘑菇,便蹲下身躯。
妻子是调剂生活的大师,她告诉我,即便生活是一团乱线,没头没了地缠绕、吵闹,我们也一样可以优雅地周旋,游刃有余地,让那灵魂触及到月光。
法国作家弗朗索瓦兹·萨冈说:“在某一栋黄色的房子里,所有的楼梯和阳台都突出在屋外,某种东西使你想坐在阳光下,想去偷果子,想用接连几个小时去谈论一件极小的事情。”
我的脑海中便满满都是小女孩托腮凝望花朵的样子,有欢欣,有鼓舞,也有忐忑和失望。
花落了,不是它的生命要凋残,而是你起身离去,再不回过头来。
再回老家的时候,我决定要送一盆极好的花给那个面馆的小女孩,并且用手语告诉她蚯蚓不适合放在花盆里的道理。还要告诉她,只要用心听,就可以听到很多花的秘密。听到它的欢喜和悲伤,听到它的明媚和忧郁,听到它起床时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甚至,听到它睡着的时候,四散开来的鼾声。